有凉风拂面,映着仲秋余晖落下的斜光,透过窄窄的窗,照进了校医院这间素白的病房。
李可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到陪护的侯小米送来热腾腾的米粥,李可诺才从迷糊中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侯小米把粥端到床前,吹了吹。“班长他老人家大难不死,肯定没事儿的。倒是你,成天吃那么少?还想保持身材啊?”说着把粥硬塞到李可诺手里,“吃完它,不然呐,咱班长拼命的结果,可就白费了。”
“班长还好吧?”
侯小米转着眼珠子,略显低沉,“额……据可靠消息,现在啊……”
“到底怎么了?不是说度过危险期了吗?”李可诺端着碗,目光微蹙,内心拧成一团。
“哎呀,没事啦。”侯小米不忍心再调戏李可诺,“你要知道,班长大人可是神威盖世,哪个小鬼敢收他的命……”侯小米把粥从李可诺手里抢了过来,“来,乖,先吃饭。班长最多一个月就能回学校,到时候就能见着他人了。”
见李可诺盯着她还没有动静,侯小米又接着说道,“真的,没骗你。院长和政委都过去看过他了,听人说上面了话,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治好他!还有啊,二等功你知道吗?咱班长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立二等功的学员!”
李可诺瘪着嘴,她才不在乎班长立什么二等功,她只要班长能好过来。当时那阵天崩地陷的场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尤其忘不了那个男人,压在她身上,为她挡下滔天泥流的场景。如果可以,她愿意用她的一切来换班长的健康,真的是一切,只要她李可诺拥有的……
那一场泥流下来,李可诺几乎没受什么伤,在校医院躺着,不过是缓解一下她的训练疲劳和心理负担。要不然,李可诺病房外过来探望的人,可就不是那么零零星星几个了。
跟侯小米正说着话,突然一阵手机铃声,李可诺接了电话,心里有些不耐烦,“我没事,妈,都已经说了我没事了,你跟爸好好在国外度假?ok?不要听何叔叔瞎说,我才不是什么被泥石流埋了,就简单被石头砸了一下,没事!好了,就这样,你不准过来!”
也不听那头的声音,李可诺刷的一下挂了电话。
“阿姨关心……”
“我不稀罕……”李可诺很少提及家人,但从院长何复明过来探望李可诺的情形来看,她的家世应该不算差。当然,能到e军大就读的女学员,多多少少家里都有些关系,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侯小米识趣地闭上了嘴,其实她也经常如此。
见着李可诺突然间安安静静把碗里的粥喝完,侯小米这才站起身,“好了,可诺,放宽心。一个重要消息啊,过三天就是新训考核,不及格的话……会被……唉,反正肯定不好,至少对不起班长!我们可等你啊。”
见李可诺只是点了点头,又坐在床上发呆,侯小米轻轻摇了摇头,“唉,傻了啊……”说完便端着碗盘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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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唐晓东是在半个月过后,李可诺他们已经正式入学。
郭悦、王淑丽、滕茜3人去了研究生a队,李可诺她们6个则去了学员d营,跟唐晓东在一个学员旅,周玎妮因为考核成绩全优当上了女生班班长,李可诺当了班副,管内务和卫生。
其实李可诺的新训考核成绩也不错,三优四良,旅领导还专门过来看望过她,勉励了几句话,具体说的什么李可诺记得不大清,她那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唐晓东的事,哪里还有时间听那些废话。
对于当班长、班副,李可诺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但毕竟是共青团的同志,服从组织安排的觉悟还是有的。唯一比较烦的是,现在每天她都要照顾班里的卫生,寝室和楼道卫生区她都要操心,很磨人啊。
好在女生班都住在一个寝室,大通房,可以住10个人的那种,很宽敞,大家也挺自觉,所以这班副干得还算轻松。
中午吃完饭,李可诺正从衣柜里头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迷彩大衣拿出来,准备中午将就盖着睡一下。毕竟叠被子的工序太过麻烦,在经历了新训长期凌晨五点钟起来压被子、叠被子的苦痛后,李可诺对被子的厌恶,要远甚于她对被子温暖的迷恋。
如果可以,她甚至愿意永远盖着大衣睡觉。可惜北方已经开始转冷,如果晚上只盖大衣,李可诺害怕自己熬不到暖气来的那天。
突然听到有人“啊”地尖叫了一声,李可诺扭过头,看到了门外站着的唐晓东。
唐晓东穿着春秋常服,一只手还打着石膏绑在脖子上。头发刚在军嫂超市对门的理发店剪过,九毫米的板寸,很精神。曾敏是第一个发现唐晓东,惊讶之后,她嗖得一声从椅子上蹿下来,打开门,一把抱过唐晓东,很突兀地朝他脸上猛亲了一口,“班长,你回来啦!”
唐晓东手不方便,没来得及推开曾敏,被这么亲一口,显得有些局促,只能用另一只手挠着后脑勺,“额……嗯,回来了。”
李可诺望着曾敏的眼神带有一丝浓烈的醋意,亦或者……杀意,看见侯小米、周玎妮她们都朝班长围了过去,叽叽喳喳朝着唐晓东嘘寒问暖,又或者尽献谄媚殷勤,她倒反而慢悠悠朝门口走来,然后站在人群后面,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一直到唐晓东叫了她的名字,李可诺才稍稍上前。
“可诺,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李可诺忙在脸上堆起笑,“没有……”本来还想多说些话,但词到嘴边,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下子没了下文。
她不该是这样腼腆的女孩子的……
至少在李可诺的自我认知中,她应该更加泼辣,更加大气豪迈一些,可现在,就好像这脑子根本不受她使唤一样,瞬间变成了弱智一样的花痴女。花痴,不应该吧?
看见曾敏又想要抢着说话,李可诺忙问道,“班长,你应该是好了吧?”什么叫应该?不就是好了吗?李可诺真相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怎么真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唐晓东爽朗一笑,“好啦。这不是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你跟前?”
见李可诺不知道说什么,侯小米心里叹息一声,又一朵鲜花被……唉,算是拱、采了吧,“班长,中午我们请你吃饭怎么样?四食堂?不,一食堂的招待厅。”侯小米忙把话茬接了过去。
唐晓东摇了摇头,“哦,那就不用了,中午还有事,你们自己吃吧,过来就是跟你们报告一下,免得你们担心。”
再闲聊几句,李可诺也没插上话。唐晓东走了过后,李可诺只觉得心里怏怏,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突然扭过头,把目光恶狠狠地盯在了曾敏身上,“敏胖子,不准跟我抢!”
“凭什么,班长是大家的!”曾敏自然知道李可诺说的什么,顿时叉着腰,嘴角微向上扬,拿出了女悍匪的脾性。
唐晓东这样的好男人,见着不抢,可就真错过了。
“我……”李可诺见状气急,指着曾敏,“他,他,就是我李可诺的人!”
侯小米见状无奈,“唉,正宫娘娘都还没发话,你们这些嫔妃美人……至于吗?”
曾敏一听,额头微低,乜嘢着李可诺,嗅着鼻子哼了一声,“就是,本宫才不跟你这些奴婢计较……”
“敏胖子我打死你!”李可诺拍案而起。
周玎妮在一旁笑笑,回到宿舍,翻开英语课本接着温习。
中午的吵吵很快过去,虽然只是大一,李可诺她们的学业却比地方大学生要重很多,除了永远逃脱不了的体能,还有繁重的科学、文化、机械操作等课业,自然没有精力把时间都耗在为爱争吵上。
e军大这些年提出的口号是,“军政兼备,技指合一,打造综合性复合型全能型人才”,还要求学员们都要具备“一专多能”的能力,为此还给每名学员制定了“百分制”量化考评表,总而言之,这些刚从新训大坑中爬出来的新兵,又掉进了另一个暗无天日的深坑。
听着老教授在讲台上用一口陕北方言讲着哪些难懂的机械公式,李可诺只觉得两只眼皮都在打架。
强撑着快到下课的时候,李婧突然从背后递过来一张纸条。每个大教室靠右的第一路凳子是女生上课的固定位置,李可诺在第五个,后面坐着的就是李婧。
李可诺正想着是不是婧姐打算晚上请她吃四食堂的肉夹馍,打开纸条一看,顿时给愣住了。
“我喜欢你,李可诺。”后面是两个不算好看的心形,还有一个男生的落款,梁罗潮。
什么鬼?那个话都讲不清的广东佬?
李可诺回头望了眼她左后方不远处的梁罗潮,这个新训考核全旅第一、有着一米八五大个子、又略带儒雅风采的南方男孩,正朝她害羞地晃了晃手,然后腼腆地……邪魅的……正在微笑。
啊……好猥琐!
李可诺猛地转过来,一口凉气倒吸进肚子,一个劲儿摇头。
倒不是觉得呕吐,梁罗潮也蛮帅的,加上为人似乎也不错,班里几个女生对他感觉都不错。但……这样递张条*子过来?什么意思?课堂浪漫?以为是过家家啊?不怕被人看见了?而且,他竟然不怕坐在后头督课的曹教。这广东佬,绝对是智商战五渣的存在啊。
应该是没人看见的,李可诺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抓狂。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听课。
熬着到了下课,然后又出公差去听一个老教授讲忠诚于党的专题教育,浑浑噩噩等到吃饭,白天才真正解脱。
吃饭到看新闻之间只有一个小时时间,很紧张,哪怕是女生,也不敢细嚼慢咽,加上e军大的食堂都是地方公司承保,垄断产业,味道确实算不上好,自然就少了几分品尝的心思。
而且刚从新训锻炼出来的强悍战斗力还没有被大学岁月消磨殆尽,不到五分钟,李可诺他们就解决了几个小巧的紫薯和一碗不算大的玉米粥。今天没有练体能,自然也不算太饿。
吃完饭正准备去军嫂超市买一些零食的时候,梁罗潮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李可诺面前,让给李可诺本来已经放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梁罗潮心情看着更加激动,站着那里,呼吸显得急促,顿了一两秒,直到听到侯小米的呵斥才反应过来。
“梁帅哥,别挡道啊!”
“哦,嗯……”梁罗潮咽了口唾沫,盯着李可诺,眼神中有一丝期盼,“可……可诺,我的纸条你看见了吗?”
李可诺知道再怎么都逃不过这一劫,很无奈地点了点头,“看到了,可以让开了吗?”
“那……”
“没有那,所以,再见。”李可诺一手拎着资料包,一手搂过侯小米,生怕走慢了被纠缠上,忙往军嫂那边儿小跑而去。
“怎么了?他跟你表白了?”对侯小米这样的情场老手来讲,这点儿小心思怎么瞒得过她的法眼,一边小跑一边朝李可诺低声问道。
梁罗潮这样雏鸡呆滞的表现,真的让人有种屎憋到一半拉不出来的感觉。这样的傻大个儿、或者说老实人,真的不适合谈恋爱。
李可诺白了她一眼,“别瞎说,坏我清誉。”
侯小米噗嗤一笑,“清誉?李大傻,你还装矜持?这么好的资源,真就舍得?”
梁罗潮确实不错,据比较可靠的小道消息称,梁罗潮是军人世家,爷爷好像是广州军区的某位将军,算是不错的军二代了。关键是人长得真不错,五官很有立体感,还很本分可靠,至少不会花心。当然,唯一的槽点是那口非标准的广式普通话,听着真的很难受……
对梁罗潮,侯小米可以打80分。这已经算是很高的得分了,毕竟她的眼光尤其挑剔,给唐晓东这样的稀世珍品也不过才85分。当然,如果唐晓东的家世稍微好一些,也许能上90。
“喜欢你拿走,我才不稀罕。”李可诺撅着嘴,没好气说完,加快了赶往军嫂超市的步伐。
对李可诺来讲,良配万千,她只愿取唐晓东这一瓢。至于其他人,都只能算作土鸡瓦狗、腌臜鸟畜了。
军嫂超市其实不算大,李可诺只挑了一些日用品和一箱酸奶,其他东西多了也藏不下。
排队结账的时候,侯小米一个劲儿地拽她胳膊。
“怎么了?”
“呐,看,她!”
“什么啊?”侯小米的神神叨叨让李可诺有些不耐烦了。
侯小米一急,“那啊,四点钟方向,班长的媳妇儿。”
“你是说?”
“是啊。”
李可诺赶紧扭头,看到了一个军装典雅的女孩。
说典雅是因为她的气质真的与众不同,除了常服带来的特有的军人气质,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带有一种宛若春风的温柔。李可诺甚至在想,若是给这样的女子一身汉服、一袭宫装,待她长发插上朱钗,肯定是顾倾人城的画中美人。
一想到这,李可诺突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她丑吗?不丑。续了长发、换上裙子,再略施粉黛,她也可以很漂亮的。但眼前这个女人,给人的感觉明显就不止是漂亮,更多的是一种气质上的碾压。
似乎,也只该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班长吧?
“诶,还买不买了?”军嫂超市的售货员见李可诺二人一直不动,挡着后面的人,忙吆喝了一声,李可诺这才从那种羡慕嫉妒恨中缓过来,拉着侯小米匆匆结账,满心郁郁往宿舍折回。
这个晚自习,李可诺转着笔发了一个半小时的呆,洗漱完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到凌晨两点,才真正入眠。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很糟糕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