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方的地方是一个将近一千平的坝子,山脚下有三四户人家,都起的红砖房,三层楼、**米高,因为靠山,一塌方,两户人家直接给埋在了土方底下。⊙山不算高、土石也比较松软,塌方的山体土方冲下来,才没把房子砸个稀巴烂。
e军大在黑土凹拉练已经有十几年了,跟当地老百姓的关系还不错,老乡第一时间想着的就是这群当兵的。这次拉练过来的三个营四百多号人,除了病号和留守的,都被刘伦拉了过来。
八辆豪沃车打着大灯在雨中排成了两个圆弧,近一点儿的照危房和土方,远一点儿的直接把车头翘起来照着房子后面可能松动的山体,李可诺她们几个女生的任务,就是借着车灯和强光手电盯好山体的动静,但凡有异动,马上按车喇叭。
唐晓东这些男兵此刻正戴着头灯,攥起工兵铲,把雨衣脱下,往里头包满土再朝外头运。李可诺看见这些男生不要命地把土方往雨衣里头包,没来由鼻子有些酸,朝驾驶位的郭悦说道,“悦姐,不会再塌方了吧?”
郭悦的手触在车盘上,顿了两秒,“不确定,我们得盯紧了,有情况赶紧按喇叭。”
“嗯。”李可诺瞧了一会儿,又对郭悦说道,“悦姐,我也想过去。”
“你凑什么热闹?”
“我……”
“不要过去添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能扛得动多少土?”
暴雨还在倾落,这样的雨势,怕真是这几年关中最大的一回。刘伦的心里一直在纠结,这样冒着塌方的危险赶过来救人,要真是死几个学员,他这军衔,怕是就到头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种时候,谁能退?谁又敢退?他跟院长何复明打了个电话,说明了原因,那头也只回了句“注意安全”。
“去他妈的安全……”刘伦在心里操了一句。
没多久,炊事班送来了滚烫的姜汤,另一个考研入伍的女生滕茜过来叫了另外两个车上的李可诺、侯小米赶过去分姜汤,郭悦和剩下的女生还是坐在车上继续盯梢。
雨夜总是寒冷,一碗姜汤或多或少能暖一暖胃、驱除不少寒气,但过来要姜汤喝的人却不多。
现在的时间很宝贵,房子虽然没被压塌,但里头的人却是实打实被掩埋着的,从老乡找着新兵旅到现在,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没有人知道房子里头的人能坚持多久,他们只有用最快的速度,才能得到答案、还有救人。
李可诺他们只能把姜汤打在碗里,往来来往往的人嘴里一个个送。喝姜汤的大多是扛着土返程过来的新兵,前头土方上挖土的新训班长们却是一个都没过来。
“茜姐,我去给班长他们送几壶。”炊事班预先想到了这种情况,也拎了好几十个水壶过来,只是时间匆忙,还没给灌好姜汤。
滕茜“嗯”着应了一声,李可诺忙往水壶里头灌满姜汤,接连灌了六个,这才斜挎在肩膀上,往土方上头站着的班长们奔去。
“你怎么过来了?这儿危险,快回去!”唐晓东刚装完一个雨衣扔下去,见着李可诺上来,忙朝她喊道。
“水,班长,姜汤!”六个满满当当的水壶,李可诺勒得肩膀都痛,但见着唐晓东,还是笑嘻嘻的取下一个水壶递了过来。
唐晓东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瞧着李可诺藏在雨衣里头的殷切眼神,还是心软地接过水壶,用最快的速度拧开喝了起来。
姜汤不算烫,烧开了过后炊事班往里头加了些矿泉水,温度刚刚好。瞧见唐晓东喝了姜汤,李可诺不自觉地心里一暖。
然后听到了张浩南埋头打趣的声音,“可诺,你张班长也渴了,能给一壶姜汤不?”
李可诺反应过来,“哦,胖班……张班长,我马上给你送过来。”
李可诺正准备过去,突然间轰隆一声,她猛地抬头,看到山上有东西在滑动,随即听到了豪沃车喇叭嘟嘟嘟的声音。
塌方了……
“撤!撤!都特么退!退!”刘伦大声吼着。正在人群中协调的曹勇等人也迅速组织新兵朝豪沃车车身后头猛奔,就算塌方溅落的石块砸下来,这些豪沃车,也能成为最好的屏障。至于土方上头的那些人,都是三年多的老兵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雨水把泥土润得很湿、也很沾鞋,哪怕是防滑性能很好的战靴,也只有经常走泥地的官兵能适应,或者说要脚底下有劲儿的人才比较好走。刘伦之所以不让新兵上土方,就是怕万一有事这些人下不来。
这样的预演,在救灾之前演练过一遍,也是如此,刘伦才敢让这些人在雨夜里作业。可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李可诺会在这样的时刻上了土方,而且,她是真的陷在了上头。
唐晓东第一时间抓住了李可诺,想扯着她赶紧逃命。可李可诺的战靴下头已经沾上了厚厚的湿土,她身上还背着五个水壶,再怎么拼命想迈开步子,脚底下的速度就是快不起来。
我该怎么办?要这么就死了吗?千万种念头在李可诺脑海中闪过,然后汇聚成为空白。她偏过脑袋望着唐晓东,阵阵暖流涌上心头,却只能猛地把唐晓东朝前推去,“你走啊,班长!”
塌方的土石从松动到落下也就十几秒钟的时间,这样短的时间,哪里够带一个拖油瓶逃命?
在那一瞬间,张浩南、黄志德、李丹这些人,都注意到了李可诺,但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还是只能自己往土方下头奔窜。
贪生,本就是人的天性,军人也是人,没理由不惧生死,而且这样的时候,就算是不惜命,也不过是多留下一条命罢了。
李可诺的力道怎么可能推得开唐晓东,唐晓东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山体落下的土方,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够了,突然把李可诺扯到身前,李可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唐晓东用一双大手抱着后脑勺推到在土方上,“撑着我,使劲儿!”
唐晓东压在李可诺身上,用头抵着李可诺的额头,手臂摁在湿润的土方上,用平板支撑的动作弓起腰,借着背部的弧线撑起一方可供呼吸的狭小空间。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在这一瞬间,他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这个。
他身后还有房子的屋顶的作为缓冲,如今站在的地方,也已经被平整出一小块儿空地,土方落下产生的强大力量经过几次简单的缓冲,也许还不足以冲垮他的背脊。到那时,他就可以在这一方空间里,等着外头的兄弟过来救他。
他相信会的,没有人会抛弃他,没有人……
突然间,土流倾落,天昏地暗。
他们,被埋住了……
李可诺只觉得被一股巨大的冲力压在了身上,她的额头很痛,但她身上的那个人,还在死命地弓起背脊撑着,撑开一处可以呼吸的空间,撑开两个人生还的可能。
也许就要死了,但这样死,应该是没有遗憾的吧?和一个愿意与你生死的人一起赴命黄泉,就算恐惧,也该要笑着去面对。
李可诺真的在笑,很安静的笑,她的手一直推在唐晓东胸上,很厚实的肌肉,很有力量的胸廓。黑暗中,李可诺能感受到唐晓东粗重温热的鼻息,能感受到他用背后撑起的那股力道究竟有多大,有血滴落在李可诺脸上,唐晓东的五脏六腑,此刻已经翻江倒海。
“班长……”
没有回音。
要不是还能察觉到唐晓东的心跳,李可诺真的会以为他已经死了。活着就好,李可诺知道班长已经没有气力再跟她说话,她闭上了嘴,努力地,用手抵着唐晓东的胸。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可诺听到了一个“等”字,更多的血滴落在了李可诺鼻唇脸颊上。
李可诺眨了眨眼睛,她本想点头的,但她的额头贴着唐晓东的额头,此刻已经无法动弹。
她闭上了眼,躺在这方土石下,静静地等着,等着活下来,亦或者渐渐,死去……
******
一分多钟,土方没了动静。
大雨,还是只有大雨……这些雨水渗进泥土,渗进人心,所有人都站在原地,等待,等待也许一个回去,或者上去的命令。
有人,被埋在了土里。
刘伦咽了几口唾沫,大步来到土方下头,朝着身后猛喝了一声,“不是新兵的,都特么跟我上去挖人!”
李可诺,不能有事……
新兵旅副政委易兴国扯住了他,“老刘,雨下这么大,这么上去,万一还有塌方,会没命的!”
“老易,你特么怕了?”
“不是……是这么……”
“人都被埋了,怕个卵子!曹勇,你的人,你上不上?”刘伦转过头,朝着站在不远处的曹勇看到。
曹勇在纠结,他不知道这时候该退缩还是该前进,这身军装穿在身上,这时候是这么扎身,要是没穿这身皮,他大可以躲在人群后面做个怯懦的弱者,可惜,这么多双眼睛下,他不能。
曹勇啐了口唾沫,妈了个巴子,不上去,还能有脸活?“上,怕个吊!”说完把袖子一捋,“a营的,都特娘的跟着老子上去!”
“老刘……”
易兴国还想说什么,被刘伦一把推开,“老易,你在下头指挥!操*他个卵的,老子刘伦的兵,一个都不能少!”
说着把帽子一摔,“都听清楚了,今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子第一个!谁特娘要是敢逼逼,老子拿枪毙了他!”
在这一刻,一股暖流、一股热血,汇聚在所有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