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君叫停了他的辇郎。〾>
储君同陈长安一起下了车辇。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丝竹声、喧哗声,储君道,“每年七月七,百子池畔就会举办一次盛大的于阗音乐会,达官显贵莫不以来此为荣。我爹这些日子心情烦闷,今晚肯定会到这消遣玩乐的。”
“多谢。”陈长安拱手谢道,然后他便往前跨了好几步。
但他被储君扯住了,储君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储君道,“这宴会上杂人甚多,最好不要此刻前去,我也懒得跟那些人应酬。更重要的是,你现在过去打断了我爹放松心情,你还指望他会答应你什么事?我们就在远点的地方等着这宴会结束,然后我再带着你找上他,如何?”
这位精明的储君想得这么周到,陈长安哪里还有不答案的道理。
于是,陈长安跟着他的储君到了一个不算太远而又隐蔽的角落。然后,被震撼了一天的陈长安再次被震撼了。
在那百子池畔铺满了汉白玉地板的大广场的边缘,竖立着几十颗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奇树,将这个广场照得亮如白昼。再往内,便是上百张材质各异的案席了,那精美的案上摆着各种陈长安所未听闻过的美酒佳肴。而那奢华的席上,则跪坐着雍容华贵的男男女女们,他们身边间或夹着几个添酒加菜的侍女,但就算是那些侍女,一个个也皆是明眸皓齿,宛如大家闺秀。
整个广场上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丝缕,尤以广场中央为甚。那些丝缕有些特殊,竟将那白光反射成了五颜六色的活泼的光芒。在这些彩色的光芒中,无论是贵族们,还是侍女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广场的中央。在那儿,陈长安看到了世界。
他看着来自帝国的南方的白皙女子披着色彩绚烂的轻纱,宛如一只只灵巧的孔雀般舞动着。他看到了那戴着鼻环,皮肤呈现出好看的小麦色的身毒女子如同蛇一般地扭动着她们的身躯。他更为那仅仅穿着一层薄薄丝绸的、相当于**的安息舞女所震惊,还有那长相俏丽、穿着飘逸的被去势的安息**,他们竟比女人更为楚楚动人。他第二次看到了来自西方大秦的异乡人,那长着或蓝或碧的眼睛和或金或红的头发的挺鼻高颌的女人,只是看着便让人印象深刻。他最后看到了那来自他所不知的地方的黑肤女人,她们的舞蹈显得粗犷、野性和疯狂,看着看着便让人想同她们一起疯狂起来。
除了这些别开生面的舞蹈,还有同样多姿多彩的音乐。那来自大汉之外的异域男女们,拿着一个个陈长安说不上来名字的奇特乐器,或是安静沉浸地、或是同着那些舞者们一起欢快地扭动着身子地吹奏着充满异域风情的动人音乐。
如梦如幻,似天堂如地狱。
当那些贵人们乘着或大或小,奢华和更奢华的马车,在一片兴奋和遗憾的喧杂中离去时,大汉太子打醒了仍深深沉浸在那梦幻中的陈长安。
“于阗音乐会名不副实,”太子看着诧异的陈长安解释道,“我爹刚刚办的时候,确是充满了于阗风情的音乐会。但过了十多年,我爹就慢慢引进了南方阿瑜陀耶、西南身毒、更西边的安息、大秦和埃及等国的伶人。所以说,叫于阗音乐会已经完全错了,应是万国歌舞会。”
陈长安“额”了一声,然后他注意到原本一脸微笑,端坐在高位的皇帝不见了。
他正想询问他的储君,但后者则是拉着他的手很是熟悉地往一条黑暗的小路走了过去。
当陈长安重新走入光明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天下至尊正孤寂地坐在夜空下。那个老人端着一个水晶杯,杯中那鲜红的酒液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陈长安诧异地看着储君宛如一个孩子似得欢快地跑入了皇帝的怀抱,陈长安更没料到皇帝居然只是高兴地笑了,不痛不痒地说着他的儿子的顽皮。陈长安感受到了一种温馨,感受到了这位皇帝很少散发出来的慈爱和人性,但是,不知为何,陈长安总觉得哪里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自己从小便没有父亲吧。陈长安这么想着。
储君很快就走了,他最后看了陈长安一眼,意思是说,“看你了。”
陈长安莫名有点紧张,他忽然发现,他终究还是在害怕着这个老人。
而那位天下最有权势的老人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的甥孙,他淡淡地说道,“你是为了墨家而来?”
陈长安点了点头,“为什么?黑廷老师不是已经死了吗?”
皇帝说,“不因为黑瞎子,是他们墨家,一直都有不臣之心。”
陈长安不相信这个回答,他说,“你说的那个愿望还有效吗?”
“有效,”皇帝说,“但是,这件事不可以。”
“为什么?”少年握紧了他的拳头。他发现自己的畏惧正在渐渐减少,是因为愤怒。
“你很清楚的,”皇帝说,“我之所以能答应你给你任何想要的东西来补偿你,那是有前提条件的。我能说出那样的话,是因为我是大汉皇帝,而任何危及这个事实的愿望,既已打破了前提,又如何能被同意并实现呢?”
皇帝忽然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白帛,他说,“你现在还是关心下这个吧。为了将这张帛书送到长安,可是损失了一个不错的巫士啊。”
少年接过白帛,他的心脏开始不安地跳动了起来。
然后,少年开始脸色发白,全身颤抖。
“昨夜,留守苍梧的一名巫士用了禁忌之术,将这白帛送至长安,”皇帝说,“苍梧太守在高要乐平乡检视当地的失踪案时,被南越反贼活捉,以逼迫苍梧郡城守军投降,但为苍梧都尉严词拒绝,反贼一气之下斩杀了苍梧太守。随后,这些反贼以乐平乡为据点,迅速占据了乐平、郭安、蓝水三乡,现在的高要县只剩下了都乡丰水乡仍在我大汉天军守护下。
“帛书上称,这些南越反贼还勾结了来自交趾、九真和日南等地的蛮夷,其中可能还有数量不少的蛮夷鬼巫。而如今的苍梧大地上,不仅仅经受着战火的蹂躏,还爆发了一场严重的瘟疫,因瘟疫而死者不少于战难者。”
少年愤怒而惊诧地看着如此平静的皇帝,他说,“你不担心吗?不担心你的大帝国。你的子民?”
“担心啊,”但皇帝仍是那一副平静的表情,“但时候未到。”
少年将那张软绵绵的白帛扔在了皇帝的脸上,“时候未到?你是皇帝啊!拯救你的子民难道还要看时间吗?”
但皇帝只是说,“你该回去了。另外,墨家的事,不可能。”
感到不可思议的少年愣愣地看着他的舅公,大汉的天子。他想怒斥他,他想骂醒他,但少年看见了皇帝的那双浑浊的眼睛。他突然涌出了一种悲伤,皇帝真的已经老了。他对于自己的悲伤也很诧异,原来,自己也崇拜着皇帝吗?
少年沉默着转身离去。他转身的时候,好像看见了皇帝的胸口散发着淡淡的蓝紫色的光,那好像有点像,今早他在东市看到的那个鲛人珠的光芒。
但少年没有心情细究,他愤怒、沮丧而担忧地离开了孤独的皇帝。
在那长长的黑暗中,少年选择了归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