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湖南楚王马希范曾受石晋册封,岁贡不绝。☆豪侈,挥金如土,尝造会春园及嘉宴堂,费至巨万。继筑九龙殿,用沉香雕成八龙,外饰金宝,抱柱相向,自言己身亦是一龙,故称九龙。辽兵灭晋,中原大乱,湖南牙将丁思瑾,劝希范出兵荆襄,进图汴洛,成一时霸业。无如希范纵乐忘返,哪里肯发愤为雄!昼聚狎客,饮博欢呼;夜罗美女,荒淫狎亵。后宫多至数百人,尚嫌不足,甚至先王妾媵,多加无礼。又往往嘱令尼僧,潜搜良家女子,闻有容色,强迫入宫。
一商人妇甚美,为希范所闻,胁令该夫送入,该夫不愿,立被杀毙,取妇而归。偏该妇颜如桃李,节若冰霜,誓志不辱,投缳自尽。
希范毫不知悔,肆淫如故,尝语左右道:“我闻轩辕御五百妇女,乃得升天,我亦将为轩辕氏呢?”
果然贪欢成痨,一病不起。
濒危时召入学士拓跋常,以同母弟希广相属,令他辅立。拓跋常有敢谏名,素为希范所嫉视,至是却嘱以后事,想是迴光返照,一隙生明。
但希广尚有兄希萼,为朗州节度使,舍长立少,仍然非计。希范殁,希广入嗣,拓跋常虑有后患,劝希广让位于兄。都指挥使刘彦瑫、天策学士李弘皋,定欲遵先王遗命,乃即定议。继受汉主册封,似乎名位已定,可免后忧,那知骨肉成仇,阋墙不远。
马希广有个庶弟名叫希崇,曾为天策左司马,素性狡险,阴遗书希萼,内言指挥使刘彦瑫等,妄称遗命,废长立少。愿兄勿为所欺云云。希萼得书自然愤怒,遂借奔丧为名,入探虚实。行至硃石,早被刘彦瑫闻知,请命希广遣都指挥使周廷诲,带着水军,往迎希萼。两下会着,由廷诲逼他释甲,然后导入。希萼见廷诲军容,不敢不屈意相从,卸甲改装,随廷诲入国城,成服丧次,留居碧湘宫。及丧葬礼毕,希萼求还。
廷诲入白希广道:“王若能让位与兄,不必说了;否则为国割爱,毋使生还!”
希广道:“我何忍杀兄,宁可分土与治。”
乃厚赠希萼,遣归朗州。
希萼还镇后上诉汉廷,谓希广越次擅立,事出不经,臣位次居长,愿与希广各修职贡,置邸称藩。汉廷以希广已受册封,未便再封希萼,乃不允所请,但谕以兄弟一体,毋得失和,所有贡献,当附希广以闻。又别赐希广诏书,亦无非劝他友爱,弭衅息争。希广倒是受命,希萼偏不肯从,募乡兵,造战舰,欲与希广争个你死我活。
希萼将攻长沙,妻苑氏进阻道:“兄弟相攻,无论胜负,俱为人笑,不如勿行!”
希萼不听,引兵趋潭州。【即长沙。】希广闻变,乃命岳州刺史王赟为战棹指挥使,出拒希萼。命刘彦瑫监军。彦瑫与王赟驶舟至仆射洲,巧值朗州战船逆风前来。王赟据住上风,麾众截击,大破朗州兵,获战舰三百艘,复顺风追赶。将及马希萼坐船,忽后面有差船到来,传希广命,说是勿伤我兄!【放虎归山,未免妇人之仁。】就这样,已如惊弓之鸟的马希萼没了压力,得以全身而退。
王赟引还,希萼遁归。苑氏闻希萼败还,泣语家人道:“祸将到了!我不忍见屠戮呢。”遂投井自尽。
静江军节度使马希瞻,系希广弟,闻两兄交争,屡次作书劝戒,各不见从,病疽而殁。
后汉乾祐三年,南唐保大八年(950年),马希萼收拾旧部,并勾结辰州(今湖南怀化)、梅山(今湖南安化)等地的蛮族军,再度发兵攻击马希广。
为了增加取胜的筹码,马希萼还派人奉表向南唐称臣,请求南唐中主李璟发兵攻打南楚都城潭州。
希广遣指挥使陈璠往援,交战淹溪,陈璠败死。希广再命指挥使黄处超赴剿,也致败亡。
希广到了此时,不由焦灼万分。刘彦瑫入见希广,大言不惭道:“朗州兵不满万,马不盈千,何足深惧!愿假臣兵万余人,战舰百五十艘,径入朗州,缚取希萼,为大王解忧。”
希广大悦,即授彦瑫为战棹指挥使,兼朗州行营都统,亲出都门饯行。
彦瑫辞别希广,航行入朗州境,父老各赍牛酒犒军。彦瑫总道是民心趋附,定可进取,战舰既过,即用竹木自断后路,表示决心。【学项羽之破釜沉舟】行次湄州,望见朗州战舰百余艘,装载州兵、蛮兵各数千,即乘风纵击,且抛掷火具,焚毁敌船。敌兵惊骇,正思返奔,忽风势倒吹,火及彦瑫战船,反致*。彦瑫不遑扑救,只好退走,无如后路已断,追兵又至,士卒穷蹙无路,战死溺死,不下数千。
彦瑫单舸走免,败报传入长沙,希广忧泣终日,不知所为。或劝希广发帑犒师,鼓励将士,再行拒敌。希广素来吝啬,没奈何颁发内帑,取悦士心。或又谓希崇流言惑众,反状已明,请速诛以绝内应。希广又是不忍,潸然流涕道:“我杀我弟,如何见先王于地下。”
马军指挥使张晖,从间道击朗州,闻彦瑫败还,退屯益阳。朗州将朱进忠来攻,张晖诡词诳众道:“我率麾下绕出贼后,汝等可留城中待我,首尾夹击,不患不胜。”
说着引部众出城,竟从竹头市逃归长沙。朱进忠闻城中无主,驱兵急攻,遂陷益阳。守兵九千余人,尽被杀死。
希广见张晖遁归,急上加急,不得已遣僚属孟骈,赴朗州求和。希萼道:“大义已绝,不至地下,不便相见了!”
马希广出师屡败,益阳失守,长沙吃紧,希萼大举入寇,希广向汉告急,当时的后汉隐帝刘承祐忙于和大臣争权,根本没有精力南下帮助马希广平叛。
马希广争取外援的希望落空,处境更加危险。
希萼知希广势孤,急引兵进攻岳州,刺史王赟登城坚拒,无懈可击。希萼在城下呼赟道:“公系马氏旧臣,不事我,反欲事异国么?既为人臣,独怀贰心,岂非贻辱先人!”
王赟从容答道:“亡父为先王将,亦破淮南兵,今大王兄弟构兵,适贻淮南厚利,且先王破淮南,后嗣臣淮南,贻辱何如!大王诚能释憾罢兵,不伤同气,王赟愿死事大王兄弟,怎敢别生贰心!”
希萼闻言,颇也知惭,引兵转趋长沙。部将朱进忠,已自益阳攻陷玉潭,再与希萼会师,屯兵湘西。
希广令刘彦瑫召集水师,与水军指挥使许可琼,率战舰五百艘,守城北津,迤及南津,独派庶弟希崇为监军。【前已有人请诛,置诸不理,此时更派作监军,痴极笨极!】
强弩指挥使彭师暠,登城西望,入白希广道:“朗人骤胜致骄,行列未整,更有蛮兵夹入,益见喧嚣。若假臣步卒三千,从巴陵渡江,绕出湘西,攻敌后面,再令许可琼带领战舰,攻敌前面,背腹夹攻,不怕敌人不走。一场败北,将来自不敢轻入了。”
彭师嵩认为马希萼等人骄兵必败,只要许可琼领兵在山前摆开阵势,他率步兵三千等到晚上进攻,一定能够获胜。
希广却也称善,便召许可琼入议。那知许可琼已与希萼密约,分治湖南。听闻彭师暠计议,反瞠目伸舌道:“这是危道,决不可从,况师暠出身蛮都,能保他不生异心么?”
希广乃止。且命诸将尽受可琼节制,日给可琼五百金。可琼时常闭垒,不使士卒知朗军进退,或且诈称巡江,与希萼密会水西,愿为内应。希广反叹为良将,言听计从。彭师暠闻可琼通敌,入谏希广道:“可琼将叛,国人尽知,请速加诛,毋贻后患!”
希广叱道:“可琼世为楚将,岂有此事!”
彭师暠退出,喟然长叹道:“我王仁柔寡断,败亡可立俟矣!”
已而长沙大雪,平地积四尺许。两军苦不得战,希广迷信僧巫,命众僧日夜诵经,向佛祷告,希广也披缁膜拜,高念宝胜如来,声彻户外。
朗州兵水陆齐进,急攻长沙。彭师昺挺槊突出,与朗兵交战城北,未分胜负。刘彦瑫与许可琼,袖手旁观,并不出援。朗将朱进忠带引蛮众,至城东纵起火来,城上守兵,为烟雾所迷,不免惊惶,忙招许可琼军,令他救城。可琼竟举军降希萼。守兵见可琼降敌,当然惊乱,朗兵遂一拥登城,长沙遂陷。
李彦温尚屯兵驼口,望见城中火起,急引兵还援。至清泰门,朗人已据城拒战,矢石交下,正拟冒险进攻,忽有千余人绕城而来,统是神色仓皇,备极狼狈。为首的且凄声呼道:“李将军快寻生路罢!”
彦温瞧着,正是刘彦瑫,便问主子如何?彦瑫道:“不知下落;我已觅得先王及今王诸子,从旁门逃出,幸与君相遇,正好结伴同奔,朗兵利害得很,若不急走,恐一经追杀,必无噍类了!”
彦温被他一吓,也觉惊慌,遂与彦瑫等同奔袁州,转降南唐。
希萼入城后,即与希崇相见,希崇率将吏进谒,上书劝进。彭师昺投槊地下,大呼道:“师昺不降,情愿请死!”
希萼叹道:“这可谓铁石人了!”纵令自便,不欲加诛。也是保全忠臣,却是难得。
希崇遂导希萼入府视事,闭城搜捕希广夫妇,及掌书记李弘皋、弘节,都军判官唐昭胤,学士邓懿文,小门吏杨涤等,先后拘至,尽作俘囚。希萼首问希广道:“你我承父兄余业,难道不分长幼么?”
希广流涕道:“将吏见推,朝廷见命,所以权受,并非出自本心。”
希萼也不禁恻然,便顾左右道:“这是钝夫,怎能作恶?徒受群小欺蒙,因致如此。”
遂命牵往狱中。嗣讯弘皋、弘节等,多半说是先王遗命,不肯伏罪,惹得希萼怒起,命将弘皋、弘节、唐昭胤、杨涤四人,绑出府门,凌迟处死,分饷蛮军。邓懿文少说数语,总算从宽一线,枭首市曹。似此残忍,何能久享!遂自称天策上将军。
越日,语将吏道:“希广懦夫,受制左右,我欲使他不死。汝等以为然否?”
诸将皆不敢对,独朱进忠尝为希广所笞,乘此报怨,奋然进言道:“大王血战三年,始得长沙,一国不容二主,今日不除,他日悔恨无及了!”
乃命牵出勒死。希广临刑,尚喃喃诵佛书,至死才觉绝口。希广妻捶毙杖下,彭师昺不忘故主,棺殓希广,瘗诸浏阳门外,后人号为废王冢。
希萼命子光赞为武平留后,遣何敬真为朗州都指挥使,统兵戍守,且因故学士拓拔恒,曾劝希广让国,召令复职。恒称疾不起,希萼亦无可如何。
未几令掌书记刘光辅入贡南唐。唐主璟命右仆射孙晟,客省使姚凤为册礼使,册封希萼为楚王。希萼又令光辅报谢,唐主厚待光辅,并问湖南情形。光辅密奏道:“湖南民疲主骄,陛下若发兵往取,易如反掌呢。”【又是一个卖国贼。】
唐主乃命都虞侯边镐为信州刺史,屯兵袁州,渐渐的谋吞湖南。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