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手艺绣得还不如小孩子的好,就这样你还敢出来接活,也不怕丢人啊”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街头一直延伸到街尾,足以可见骂人者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秋时凛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街角,在这条偏僻巷道的最尽头停住了脚。拥挤杂乱的房屋犹如蜂巢一般紧紧挨着,偶有阵阵恶臭传来,分不清是尸体和垃圾的味道,每一道破烂的门都紧掩着,仿佛对外面的争吵辱骂声丝毫未闻。
一名身着华贵貂氅的中年妇人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纵容着自家婢女用恶毒的话语羞辱着眼前的少女,模样尚算俏丽的婢女一把将手中的绣帕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下去,对着少女啐了一口,不遗余力的显示着自己的嘲讽鄙夷,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中年妇人,发现夫人对自己投来的赏识满意的目光,她便骂的更起劲了。
少女深深地低着头,仿佛被骂得抬不起头,却也没有任何抽噎的哭腔传来,只是默默地忍受着,好似在冷眼旁观着那名婢女的滑稽之戏,可她偏偏就是置身在辱骂中的当事人。
秋时凛走上前去,拱手唤道:“参加太守夫人。”
太守夫人的身子一顿,转首看向了对她行礼的秋时凛,那淡淡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快速略过,好似看待着一只贸然闯入的蝼蚁,她微微抬起下颌,目光从眼角下移,明明是平视的姿态,却有一种自然流露的居高俯瞰之感。
“秋参军怎的到了这里来”太守夫人开口直接问道。
秋时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夫人也知道我在军中的位置,这不是为了自身安全,就搬到了这里来,好歹不容易被他们找到,还请夫人为小人保密,小人感激不尽。”
太守夫人摆了摆手,浑不在意。
“对了,不知小人的妹妹因何故惹恼了夫人惹得夫人这般大动肝火,连身旁的漆蔻姑娘都如此怒火中烧。如若未央做了对不起夫人之事,那小人一定会大义灭亲的。”秋时凛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秋未央的身旁,一把扣住了秋未央的肩膀,作势要将她拿下。
一直低着头的秋未央终于抬起了双眸,了然的与秋时凛对视了一眼,随即哭丧着脸,委屈的求饶道:“不要啊哥哥,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惹夫人生气了,你千万不要把我送出去爹娘在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我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秋时凛的眼泪也是说来就来,泪眼婆娑的望着秋未央,哽咽道:“妹妹,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可是太守大人护卫一方,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惹恼了太守夫人就是惹恼了太守大人,这叫我如何护得了你”
“哥哥”“妹妹啊”秋时凛和秋未央双双拥抱在一起,一副催人泪下的场景。
漆蔻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对兄妹,看着她们如此之快的进入苦情戏的状态,让刚才还恃强凌弱不对,义愤填膺的她完全跟不上节奏,只能够呆愣愣地任由她们拙劣的表演着。
“她是你的亲妹妹”太守夫人忽然问道。
秋时凛的心中一悸,面上不动,仍旧是一副苦大仇深怨天不公的悲情模样,温柔的抚摸着秋未央的脑袋顶:“是啊,爹娘去得早,我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她给带大了,不是亲妹子谁管她啊。”
秋未央重重的哭了一声,却在背后狠狠地掐了一把秋时凛。
“好了,不用演了,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既然漆蔻好生教导了一番,便就此作罢。”太守夫人也看不下去了,也不愿与这种下等之人继续纠缠,潇洒的转身离去。
漆蔻也紧跟着自家主子的步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秋时凛和秋未央的嚎啕之声戛然而止,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即各自嫌弃的放开了互相拥抱的双手,秋未央抖了抖身上的薄衣,赶紧回到了温暖的家中。
秋时凛没有去看十分怕冷的秋未央,而是站在转角处的泥墙后,目光紧随着那位姿容清贵的太守夫人,见到她在马车前停顿了下来,与驾车的马夫对视了一眼,马夫戴着大大的斗笠,成片的阴影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干净整洁的下颌和一张苍白的薄唇。
那张薄唇轻启,开开合合的诉说着,秋时凛模仿着,说出了两个字:“如何”
太守夫人艳丽的朱唇紧抿,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应该不是。”
秋时凛只学了唇语的一些皮毛而已,对于后面的话就很难翻译出来了,只能够依稀的得知她们似乎在寻找着何人。直到太守夫人做上了马车扬长而去,秋时凛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从一开始就奇怪太守夫人为何会到这种脏乱的地方,原来竟是在找人。可是她们在找的究竟是何人又为何会怀疑到秋未央的头上来
秋时凛望向了辽阔无垠的北方,恰在这时,一只迷路的大雁从暮色天边飞驰而过,灰白色的翎羽与赤红如血的夕阳余晖相互辉映,随即隐没在层层瑰丽如彩的霞云身后,忽隐忽现。
“喂,你还要在外面站到什么时候是被冻傻了吗”秋未央掀开厚重保暖的门帘,对着秋时凛大喊道。
秋时凛对她挥手道:“我临时还有事,你自己待在屋子里休息。”
秋未央不乐意的撇嘴道:“那你快点回来啊,我锅里还炖着老母鸡呢。”
秋时凛了然的点头,今天是秋未央的生辰,好不容易逮了一只母鸡来炖,怎么可能会错过呢。
因为峯城靠近雁门关这个兵家必争之地,故此兵力比其他的小城都要多得多,并且每隔三年都会由固定人数的壮丁充入军中,那些人基本上都是从兵籍出身的,祖上世代为兵为卒,从小也耳濡目染,打下了不错的底子。
可是今年的新兵却是良莠不齐,仿佛只是一些寻常农户出身,都是一些庄稼把式,真要论起行兵打仗来,却又一个个都怂的要死,每次训练都偷奸耍滑。新兵营的墙垒虽高,可也拦不住他们那可向往自由飞翔的心。
所以当几个彪形大汉从墙头上跳下来的时候,秋时凛恰好看了个正着。
秋时凛好笑的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翻墙,有的还坐在墙头上东张西望,探头探脑的,那动作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而当秋时凛看着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同样看到了瘦弱白皙如书生般的秋时凛,不屑的神情陡然而生。
“喂,小子,看什么看再看小心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
秋时凛一愣,旋即假装害怕的大喊道:“哎哟喂,我的好怕怕啊,你们居然要把我的眼珠子给挖出来,你们这到底保家卫国的士卒啊,还是祸害百姓的地痞流氓啊”
众人一见秋时凛那扯开嗓子到处嚎的模样,心底是又惊又怕,好几个人围堵上来想要封住她的嘴,却不知道眼前的这小子究竟是不是鲶鱼投胎,动作滑溜的根本抓不住。
“干嘛呢你们是哪个队的新兵负责你们的教官在哪里”
一名身穿军官服的中年大汉跑了过来,对着这些明显是新兵的小子们一顿臭骂,却在见到人群中间的秋时凛时,瞬间软了腿,“哎哟,这不是秋参军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有事找冯校尉,所以就过来了,和他们也算是有缘,恰好遇上了,哦,这些新兵的士气都还不错嘛,见到我就叫嚣着要挖我眼珠子,嗯,勇气可嘉啊。”
秋时凛夸奖的越多,那中年男子的脸色就愈发难看,这些新兵的脸也惨白如纸。
“嘛了逼的,你们的教官是谁赶紧让他滚过来给秋参军赔礼道歉”中年男子的军职是校尉一衔,实际上与秋时凛的官衔品级差不了多少,可这几年下来,有关于这位秋参军的谣言却是越传越离谱,尽管在百姓之中知道的人不多,可于这峯城军中,却是无人敢触其霉头。
“我、我们的教官是冯队的秦武”那几个新兵小声地说道。
一听到冯队这个词,中年男子就闭了嘴,偷偷地观察着秋时凛的神色。每一个校尉的手底下都带着一两队人马,为了区分的清楚,都是直接以姓氏称呼的,而这军中能叫做冯队的,也就只有曾经风光无两的冯旌德冯校尉。
可有关于冯旌德和秋时凛的传闻却是人尽皆知,那冯旌德手底下的人都会秋时凛深恶痛绝,真要是到了互相对峙的时候,还指不定会扯出什么麻烦来呢。想了又想,中年男子还是决定想要就此息事宁人,可是天不遂他愿,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彻底的粉碎了他的念想,也让他隐隐后悔为何要管这档子事。
“你们这群混账居然敢偷跑,老子要打断你们的腿李校尉”秦武一发现少了几个人就赶紧循着踪迹跑了出来,原以为总算把他们逮了个正着,却不成想,遇见了神情莫名的李校尉。
以及那个曾经当做兄弟,如今当做仇敌的秋时凛。
“秦大哥,好久不见了。”秋时凛笑着打了声招呼,好像只是遇上了一名朋友般的自然而然。
“滚,谁是你这头白眼狼的大哥”秦武想也没想的就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