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得不到艾怜的回应, 王延龄不耐烦地问:“怎么, 潘娘子难道还有要求吗?做人不可太贪心, 你最好想好了再说。じ/>
他这话语、这口气、这种对她毫不掩饰的厌恶感, 让艾怜心底升起了一丝薄怒,同样, 她对他也再无耐心, 反正已经攻略下来他了,以后不必在他身上花费心思了, 她懒得再多说话:“我晚饭前给大人答复。”
王延龄把弯刀放在桌上:“这是克图的定亲信物,你最好也拿过来一样东西,我晚上巡视时交给克图, 好让他安心守城。”
送走了这尊瘟神, 艾怜拿起弯刀拔下刀鞘仔细打量,刀把上包裹的皮革已经磨得锃亮, 刀刃锋利森凉,不知上面沾染了多少人的血。这种大凶不祥之物竟然当做定礼,真不知克图是如何想的, 反正如果是她的话, 才不肯接受这样的东西。
如玉看上去性子清淡,心里很有主意,怕是很难被忽悠住, 满儿小女孩单纯好骗, 应该可以被她说动心。为了不显得她厚此薄彼, 她决定当着她们的面把话摊开来说, 心里默默地想了一遍说辞后,让门口的小厮去请两位姑娘来。
等十来岁的小厮奉上茶出去后,艾怜把如今延州城严峻的形势给她们分析了一遍,“……如果城破,我们身为女人绝没有好下场,殉城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归宿。”
两位姑娘听了面色都凝重起来,如玉坚定地说:“姐姐,你放心吧,名节重于一切,我绝不会任由夏人侮辱的,一旦城破的消息传来,我会马上自行了断。”
满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点了点头。
置于死地而后生,艾怜又开始给她们描述希望:“王大人知道了咱们有殉城的打算,很是惭愧,觉得无颜面对咱们。为了保卫延州城,为了不让全城的百姓惨遭屠戮,他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拉拢克图统领,如今办法虽有了,但总得有人去做出牺牲。”
如玉听出了她话里深层的意思,马上问道:“什么牺牲,需要咱们做些什么吗?咱们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牺牲?”
等得就是这句话。艾怜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换了种轻松的声调:“其实也是一桩好事,端看你们是怎么想的。”
她把克图好一顿夸,同时把他家里的情况介绍了一遍,然后拿出那把弯刀:“他虽是西羌人,但读过汉人的私塾,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延州城附近十几个堡寨,其中近一半是番兵统领,大部分人马被调走之后,为什么王大人单单挑中他来帮着守城,还不是因为他是可造之才?得到王大人的器重,日后他可是前途无量啊!你们也见过他的样子,长得又威武又英俊,而且他是一个部落的首领,他的部落有几千人,嫁过去后就是首领夫人,想一想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如果错过这样好的男人,日后你们回锦绣阁后就只能嫁贩夫走卒了。是做草民的妻子,还是做受几千人顶礼膜拜的首领夫人,你们两个仔细想想,哪个更好?”
艾怜把弯刀放在桌上,给她们时间去思考。
半晌,满儿摇头道:“艾姐姐,我怕他,我不喜欢那样雄壮的男子,我不想嫁给羌人。”
真是个孩子,还处在看脸识人的阶段,日后等她嫁为人妇,就知道男人雄壮的好处了。艾怜转头去看如玉,如玉静默了一会儿,抓起桌面上的弯刀,坚定地说:“我嫁。”
这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本想着等她们都拒绝后,她单独留下满儿,连骗带吓加利诱,把她给拿下,没想到如玉却同意了。
她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遍:“你可想好了,这婚事可关系着你的一辈子。”
如玉害羞地笑了笑:“像我这种无依无靠的孤女,就像姐姐说的那样,顶多日后嫁个贩夫走卒,克图大人无论怎么看都是最好的人选,况且,王大人保的媒,有他这么个强大的靠山,我嫁了他后,量他不敢轻视于我。”
这才是真正的明白人,艾怜握着她的手说:“妹妹,日后敌兵退了,守城的功劳里也有你的一份。”
“姐姐,如果不是跟着你,我怎会得来这样好的姻缘?谢谢你。”
既深明大义,又懂得知恩图报,看着娴静美丽的如玉,艾怜真心希望这是一桩美满的姻缘。虽然她自己没经历过婚姻,但她在现实社会看过不少关于经营婚姻的总结,便结合游戏世界的现状,忠告她说:“你一定要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男人都喜欢赏心悦目的女人。对丈夫虽然要顺从,但也不能一味让着,自己一定要有主意有底线,如果他欺负你,你务必头一回就把他给制服,实在不行可以利用王大人去压他,总之一定要狠,千万不能手软。还有就是你自己要想办法攒些私房钱,真要是过不下去了,自己将来也有个后路。”
虽然艾怜的话很是离经叛道,但如玉明白她是一片好心,便点点头应了。
艾怜见她低头摆弄着弯刀,想起了王延龄的交代,便说:“你也拿出一样信物来吧,这样婚事就算定下来了。”
如玉想了想,摘下自己的一只耳坠,交给艾怜:“这是我的信物,请姐姐转交给克图大人。”
艾怜接过耳坠子,又问道:“你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吗?既然嫁他,就要顾全大局,日后时刻劝着他同汉人搞好关系。”
如玉微笑着说:“我愿意,姐姐放心吧。我是汉人,大宋的利益高于一切,我绝不会让王大人失望的。”
等艾怜去找王延龄时,把如玉高高兴兴地应了婚事的事说了一遍,同时把耳坠子交给了他。
王延龄赞道:“真是个顾全大局的好姑娘!你告诉她,我会送她一笔丰厚的嫁妆,把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艾怜高兴地对王延龄屈膝一礼:“我替如玉谢过大人。”
王延龄摆摆手,说:“至于给你的丫头,为了不让陈世美怀疑是我的人,我把她送进锦绣阁去,等你回去后,你就从那里把她带走吧。”
见他想得周到,艾怜没什么可说的了,很快告辞而去。
府衙的后宅里平静而悠闲,艾怜一点儿都感受不到战争的影响,诺大的后宅里,除了如玉、满儿和各自守在门外供她们差遣的未成年的小厮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人,也听不到任何关于战争的消息。直到两天后,她见到浑身血污的七弦站在门外,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你也去护城了?伤得很严重吗?”
七弦揪着自己的前襟闻了闻,皱着眉头说:“没有,我这两天一直忙着救护伤兵,这些血渍都是别人的。潘娘子,我回府衙拿些东西,顺便有事找您,您能不能偷着跟我出去一趟?”
没受伤就好,艾怜松了口气,见他神神秘秘的,好奇心上来了,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他。七弦给她找了顶帏帽戴上,领她出了府衙。
街上空荡荡的,犹如一座死城。他们朝西走了好久,高大的城墙越来越近,当能隐约地看到上面垛口处来回走动的人影时,街路上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百姓们有赶着驴车的、有推着独轮车的,有挑担子的,也有抬着担架的,他们运送着一捆捆的箭簇、一把把的钢刀和长`枪,还有一筐筐的石头,此外还有水囊、有各种标了名字的草药袋子,还有很多白色的布匹等等。
离城墙越近人越多,城墙下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密密麻麻全是干活的百姓,手抬肩扛,来回穿梭不已,人群中也有不少伤兵互相搀扶着。
七弦没有领她到城墙根儿去,而是拐进了距离城墙二三百米远的一个巷子里,里面出出进进很多人,有被抬进去的伤兵,也有被抬出来的死尸。
艾怜躲避着他们,跟着七弦进了一户民宅,刚开门,一股混杂着血腥味、汗味和腐臭的混合味道迎面扑来,她被熏得捂住鼻子退了出来,缓一缓后,硬着头皮进去了。
里面到处都是包扎得血淋淋的伤兵,桌上、椅上、床上、地面的草席上,全是不停翻滚扭曲的躯体,他们的脸上满是灰尘、血污和汗水,脏污的看不出样子来,屋子里充斥着痛苦的呻`吟哀嚎声。
七弦在里间一个躺在并排连着的木箱子上的伤员面前停下来,看了眼他的状况,对艾怜说:“他昏迷中一直喊着‘潘娘子’,我猜他临死前一定想要见见您。我就在巷子口的第一家,如果您一会儿想回府衙了就去那边喊我,我会派人把您送回去的。”说完,转身离开了。
艾怜的心里充满了恐惧,朝那个伤员慢慢走过去,看见影十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身上伤痕累累,划破的衣裳里露出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一只手臂没了,剩下的一小截断臂胡乱地缠着布条,渗出的血渍已经干涸,上面落了许多苍蝇。
艾怜心如刀绞,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