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微风夹带着酷暑的余热,穿过敞开的琉璃窗牖,拂过红木玳瑁罗汉床,薄如蝉翼的烟影纱衫随风而起,又轻轻落下,丝毫没有惊动歪在床头的叶娟。
半个时辰前,她收到了四五年未曾联系的侄媳妇的信,还有一箱子的精美礼物。最令她惊讶的是那两盒子琼脂天香,那可是天潢贵胄才会用上的好东西,母家的侄儿出手竟已如此大方。
叶家在洛城富贾一方,叶娟自然知晓,只是母家再富贵,却也给不了她什么助力。四年前叶慕贤执意休致,惹恼了申国公夫妇,也让她这个做姑姑的着实为难了几年。
她与夫君,现任礼部尚书的申国公二弟谢超洋感情深厚,当年,她甘愿嫁于他为妾,也是因两情相悦,难舍难分。
谢超洋的正室是太府卿何辉的女儿,是当年邺城有名的才女,却因身子弱,嫁于谢超洋后一直未有所出。没过个几年,更因多疾缠身,卧床难起,所以,叶娟虽名义上是妾,却掌管着整个谢府内院,又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在谢家子嗣之事上功不可没。手有实权,身有功劳,可谓是只差了名分上的那一点点。
三年前,何氏病故,叶娟曾担忧谢超洋会再娶,却不想,谢超洋对她是情深意重,以为何氏守节三年为名,拒绝了大嫂申国公夫人为他再寻佳偶的美意。
按照谢超洋的意思,他是谋划着将叶娟给扶正。
这让原本对身份之事已心灰意冷的叶娟有了盼头。
只是,叶娟是以妾位进门,要扶正,需得何氏娘家的同意书。
何氏的父亲已近古稀,生性古板,谢超洋曾明示暗示多次,他都当做没听见,这让叶娟非常苦恼。
眼看着何氏三年丧期将满,谢府再求主母的事又要抬上日程,叶娟这心里就跟猫挠一般难受。
就在这时,周之南的信和一箱重礼来了。
叶娟一开始既惊讶又紧张,自打叶慕贤与申国公决裂后,她是多年不敢与他们联系,这突然间收到书信,叶娟有些担心申国公那边会如何看待此事。
待看完书信后,热心快肠的叶娟气恼地将纸揉成了一团,扔到地上。
“岑丰宁这贱人,脸皮儿都比得上旭阳宫城墙上的五寸厚青砖了。”叶娟对岑六娘自然是满腹怨言,要不是她当年莫名其妙地钟情叶慕贤,叶慕贤也不会走这条路,他们叶家和申国公府的关系也不会变的如此尴尬。
若是侄儿仍在朝为官,以当初之势,现如今也是贵不可言,她因母家地位的上升,被扶正之事就能得到申国公夫人的支持,而且她知道何辉的长孙何蕴曾与叶慕贤是同窗,又一同入仕,可谓是挚友。何辉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现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膝下只有何蕴一个孙子,自然是奉为至宝,对他倒是言听计从。
叶慕贤若是能和申国公关系修复如初,她便能和母家走近,那么她扶正的希望便又多了一分。
只是,她摸不准申国公那边的心思。
“二娘子可要去走那一遭?”秦嬷嬷是跟了叶娟积年的奴婢,但见叶家来信后,叶娟便愁眉苦脸了好一会儿,猜测是叶家想要重塑与申国公的关系。
两家重修旧好,就需要叶娟这中间的桥。
桥不好当,若是不稳,桥上的人就得落水,桥也就塌了。若要稳当,却得将根立扎实了。
所以,她明白叶娟正在那权衡利弊得失呢。
“以我的身份,去拜见申国公夫人,也未必能有那个面子见上。”叶娟懒懒地吐出一句话,却觉一口气闷在了心里。她虽然在谢府掌了实权,却终究差在一个位分上。
秦嬷嬷知道这是实话,申国公夫人性子冷傲,要不是原先何氏身子不争气,当不了家主,自家娘子想要见她一面,那绝对是痴心妄想。即便是现在这样的情形,娘子要见也是得吭哧瘪肚,费上不少力。
“近怕鬼,远怕水,这二郎的三年守节之期就要到了,娘子您想想这些年受得苦,忍得辱,还有三个小郎君的前程。虽然二郎有心扶正娘子,但免不了被那些好管闲事的人撺掇,这何家一天不写同意书,娘子就多一天的烦心。若叶家能再攀上申国公,许就能助您翻过眼前的这道坎,您扶正了,倩娘子说亲的时候,腰板也能硬些。”
倩娘子是叶娟最小的女儿谢倩,年方十七,早两年就该说亲了,却因为她这个做母亲的身份,一直没能谋到合适的。
长子和大女儿都寄在何氏名下,虽然前程比弟弟妹妹们好些,但终究因生母是个妾室,在外总有些抬不起头。
身份问题一直是叶娟的心病。
风花雪月、少女情怀终会随着岁月淡去,她已年近天命之年,是该给自己和儿女们谋算谋算。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让我去说项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当年,我那侄儿也是把申国公得罪狠了。”叶娟苦笑着摇头,说到底,这主动权还在人家手里,当年你硬骨铮铮,死活不依人家之言,如今,人家又为何要与你和好如初?
“也不能说得罪,更谈不上狠,大郎不过是不想让圣人为难,更不想伤了申国公的堂侄女。”秦嬷嬷一句话让叶娟茅塞顿开,猛地坐起,心思一转,抓过秦嬷嬷的手,笑道,“嬷嬷,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秦嬷嬷松了口气,笑道:“娘子,那就给申国公府递个木谒吧。”
翌日一早,叶娟精心准备了妆面、行头,今儿毕竟是去求人,既然要舍下脸面,那发髻妆容着装自然是要想了又想。最后,琢磨着申国公夫人高傲的性子,拆下高髻,挽了半翻髻,挑了一条紫色素面八幅长裙,既不会招摇,又不失体面。
谢超洋昨晚得知叶娟要去拜见大嫂,曾想着以大嫂的性子不一定愿意见,却不忍扫了叶娟的兴,最后亲自写了木谒送去,终换得了一个好字。
清晨赶早,刻着谢字的青篷马车驶出吏部尚书谢超洋所在的六儿巷宅子,朝着五菱巷申国公府而去。
车轮碾过一块块的青砖,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如同叶娟此时的心情,不安而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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