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徕听着连香音的话心中暗笑,不知这女人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自己可是她的妹妹,她这样伙同外人耍笑自己,即便自己真的出丑了,难不成她因此脸上有光?
她边想边冷着脸道:“大姐莫不是糊涂了,走场子亮相这样的事若不是在戏台上便是楼子里的姑娘叫身价时候做的事,莫非今天大姐让妹妹来不是赴宴,而是在抬台子唱戏?亦或是姐姐有心发那种偏门的财,先拿自家妹妹练练手?”
连香音听着前半句还觉得香徕失言打错了比方,可是没想到后半句就绕到自己头上,说得好像自己要逼良为娼一样。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道:“妹妹不要乱说,姐姐是为你好,你若不愿意过去也就罢了,如此轻贱自己岂不让人笑话!”
香徕道:“该笑话的是谁相信大家心中有数,不是姐姐指着谁让人笑话,人家就会来笑话的!”
连香音被她噎得不言语。
吕甫生听着妻子和妻妹两人话风不对,连忙端起酒杯道:“都是一家,哪有什么笑话这个笑话那个的,来来来,大家共饮一杯,以结相识之谊!”
在他的提议下众人纷纷举杯畅饮,香徕端起杯来在唇边沾了沾便放下,她可没这种瘾,大老远冷嗖嗖的跑来,到这便空着肚子喝酒。
吕甫生一个岔打过去,女客这边没声音了,可是男客那边又有人说话。
原本连香音请客让香徕借机会亲,这意图应该比较隐晦,自家人知道也就算了,可是偏偏她向外送请贴的时候让仆人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现在几乎是满城皆知,弄得香徕好像要自卖自身一样。
之前男客们没摸清情况不敢胡乱开口,可是在骆骞明显表示出轻蔑之意后其他人心里便有了估计,觉得这连香徕在连家似乎根本没地位,呆不下去才急着出嫁的,便也对她起了轻易之心,都想借机会揶揄几句。
论起耍戏人这些纨绔公子们各个擅长,只听有人说道:“听说今天这宴席吕府请客是假,连家新小姐招夫才是真,听说连小姐已经芳龄十九,既然想在我等之中选夫,也总得让我等心里有个数,为什么连小姐十九‘高龄’亦未出嫁啊?”
听到如此尖刻的问题,香徕忍不住冷眼向连香音处瞥了一眼,心道这女人真够缺德,不只当人说自己要招夫,甚至还把自己的年龄公布出去,在现在这个时代,这是对女子极其不尊重的。
连香音见她看像自己,转回头去捏起酒杯以袖掩口轻抿了一下,表现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香徕转回目光又向坐另一边的连香锦和连香媛瞥了一眼,这两人见有人向香徕发难,正在挤在一起低头窃笑,估计是想等着看香徕如何出丑。
香徕自然不会让她们得逞,坐在帘子这边慢悠悠道:“唉,这位公子究竟是听哪里的长舌妇嚼的舌根?既然公子问到我为何如此‘高龄’也未嫁人,我也不妨直言告诉各位,我连香徕不嫁人是因为我不依存任何人也一样可以活得好好的,但若我嫁,必定是让我十分心仪之人,否则的话捧着全部身家一追数年想要求娶我的大有人在,我只消随便摸一个来便是,犯不着这样买白菜似的吆喝来一群逐个挑捡。”
她的话音一落,对面的众男宾鼻子几乎没气歪,合着这一群人在她眼里都是大白菜,随便走在路上一脚就能踢到三五棵。
她的话惹了众怒,有几人同时想要开口抨击,可是此时厅门一开,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人进来的同时声音也响起,道:“那么捧着全部身家,一追数年想要求娶连小姐的又都是哪位呢?”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香徕当时就是一怔,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直到这人进门,一路跟着他进到府中的吕府守门家丁才跑过来向吕甫生和连香音禀报,道:“少将军、少夫人,世、世子驾到。”
骆谨行平素里不像骆骞那样张扬,即便是在王都中认识他的人也不多,现在他未经禀报便突然出现在厅中更让人众人觉得不同寻常,一个个都呆呆地望着他。
吕甫生和连香音闻报后均都愣了一刻,然后慌忙起身出来见礼。
他们对待骆谨行可与骆骞不一样,不要说两人身份上的差别,便是亲疏远近也不同,毕竟骆骞是连香音的亲表弟,又很可能是以后的妹夫,相处起来自然不觉得拘束,而骆谨行却是北辽世子,再病再低调,人家也是名正言顺要继承王位的人,实在不能不恭敬。
骆谨行见他们慌张过来,其他人也要起身出来见礼,连忙摆手道:“不必多礼,我今日不请自来是听说众位俊才聚集吕府,所以过来瞧个热闹,不要因此搅了诸位的兴致,都安心坐着就好。”
他的话听得连香音和吕甫生愣眉愣眼,想着这位终年养病的世子突然一头扎到自己家来,难不成真是只为到这宴会上来看个热闹?
可是不管如何,既然来了就得招待,于是吕甫生连忙吩咐下人,在男宾最上首给骆谨行加了位子,恭敬地把他请去就坐之后才和连香音各回各处。
自从骆谨行进厅之后香徕的目光便没离开他。只见他今天内里穿了一袭月白缎的暗纹锦袍,领口袖边滚着金丝云雷纹,腰间横着一条镶金的蟠螭纹白玉带,束得腰身更显修长,外面罩着一件带风帽的黑貂皮大氅,衬得他在秀雅之外多了几份男子的刚毅,一扫从前恹恹的病秧子模样。
她看得眼睛发直的时候,骆谨行已经在首位坐好,两人之间隔了一个连香音和一道帘子。
骆谨行坐下之后再次看向香徕,道:“我之前的话连小姐还没有回答,究竟都有哪个人捧着全部身家一追数年要求娶你?说出来也好让我等帮你参详一下,这人值不值得嫁!”
香徕隔着帘子直盯盯注视着他,心道这家伙是诚心来拆自己台的么?非要刨根问底的抠自己一句与人斗气的话,自己说得是谁你会不知道?你和郁子曦两个不都是,有事没事就屁颠颠的送银子送东西过来!也罢,你敢拆我台,我也不需要给你留面子,看你能把我如何。
想到这里她从骆谨行身上收回目光,低头捻起酒杯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好参详的,不过是一个在我面前承认即是混蛋又是无赖的家伙,算不得什么好人。”
她的话气得骆谨行直翻眼皮,坐在那里心中暗恼,这样的话都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说,这女人实在是够狠的。
慧玲跟香徕一起来赴宴,香徕在前面坐着,她只只能在身后站着,刚刚骆谨行进来的时候她也好生兴奋,世子来给香徕助威了,想必再没有人敢为难香徕,可是不想别人没说什么,这两位自己倒掐起来了,只是听着两人掐的内容却忍不住想笑,原来那温文儒雅的世子竟然还对香徕承认过这些。
骆谨行一进来就针对香徕,看得其他人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位连家的新小姐什么时候把世子给得罪了,见面便不给她好脸色。
不过这位新连小姐也真有种,不只见到世子连屁股都没欠一下,回答世子的问话还阴阳怪气,完全不把世子放在眼里。
骆骞坐在吕甫生身边脸色阴沉,他做梦也没想到骆谨行竟然会来凑热闹,从骆谨行进门起他就觉得眼前像落下来一块大石,那个堵得慌就别提了,之后见骆谨行一个劲与香徕说话,他冷淡地出言道:“大哥今天好兴致,怎么到我们这群人中来厮混了?莫不是听说我这新表姐在此招亲,也想来应个卯?”
骆谨行虽然知道他在奚落自己,却也不见恼火,道:“哦?原来竟是一场招亲会啊,不过倒也没什么,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不值得我挂念的,但是香徕小姐可不一样,听说她家财颇丰,虽然人长得丑了一点,不过冲着那大笑的家产倒也娶得!”
他的话又把香徕气得瞪眼,心道你个混蛋,竟敢说我长得丑,长得丑你还对我日思夜想,还费尽脑筋想着怎么说好话给我听!
想着恼道:“世了不要这么‘抬举’我,说我长得丑我也就认了,说我家财颇丰我可不敢当,且不说在坐众位个个出身豪门,即便我的姐姐妹妹也是连家嫡女,世子若喜欢钱财,不如考虑一下她们吧。”
听了她的话骆谨行轻笑道:“连小姐莫不是糊涂了,你也是连家女呀,求娶你又与求娶你的姐妹有什么不同?恐怕娶你得到的只比她们多而不比她们少!”
香徕再次朝他瞪眼,心道你个死混蛋,绕来绕去把我给绕进去了。
骆骞见骆谨行几句话便把香徕的身扮抬上去了,心中有气道:“大哥今天怎么盯住人家的家财不放了,难不成是最近手头缺银子?”
骆谨行道:“三弟还真是了解我,大哥最近手头正紧,三弟如此关心大哥,不知可否借个几十万两来花花?”
骆骞被他说得脸色微变,当着这么多人,说借也不是,说不借也不是,只好干笑了下道:“大哥真能开玩笑,出口就要借几十万两,小弟可是不开钱庄的,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呵呵,大哥到此滴酒未沾,不如与三弟同饮一杯!”
说着朝骆谨行举起酒杯。
骆谨行但笑不语,也举起杯来远远朝骆骞示意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见两人终于住嘴,吕甫生松了一口气,他可不希望世子和三王子在自己这里吵起来,虽然三王子的母亲连妃娘娘一直在扶植自己,不只想办法让自己做上定远将军,还把她的侄女嫁给自己,但是大局未定之前,再怎么自己也不能明确地表示支持骆骞。
为了活跃气氛,他又张罗着行了两轮酒,骆谨行又与他闲聊了几句,众人便也放松下来,开始有说有笑。
只是经过骆谨行几句话点醒还真有人对香徕动心,拐弯抹角地打听香徕究竟有多少财产,弄得香徕极是厌烦。
连香锦看着对面的男宾对香徕越发殷勤心中暗恼,本来设局是想羞辱香徕的,现在竟然要假戏成真实在让她气不过。
即便在她眼里,对面那些男子除了三王子和世子之外,其他人都不怎么样,她也还是觉得香徕不配嫁给这些人中的一个,于是焦急地朝连香音暗递眼神。
连香音得她示意放下手里的酒杯笑着说道:“众位,虽然说是酒局,可也不能总这样干喝吧,你们男子倒是尽兴了,可是我们女儿家不胜酒力,搞不好一会儿就要有人出洋相了。”
骆骞知道她又要出新招,没等别人说话便在那里很配合地问道:“那依大姐的意思要怎样呢?”
连香音道:“在坐各位都是名门之后,从小便饱读诗书,想来吟诗做赋都不在话下,不如我们也附庸一下南朝的风雅,行个酒令怎么样?”
她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叫好,道:“好好,正该如此,不然干喝酒实在没意思。”
而吕甫生听到她的话却苦笑道:“夫人,你这是在故意刁难为夫么,让我舞刀弄剑还可以,吟诗作赋岂不是赶鸭子上架么!”
连香音笑道:“夫君不必懊恼,你没有文采还有酒量,真轮到你只管喝酒便是了。”
吕甫生只得点头道:“好,那我便给你们当个陪衬。”
他说完后男宾之中有人问连香音道:“既然要行酒令,嫂夫人便讲一下规则,还有这令官要选何人?”
连香音道:“要说这令官么,我看不如劳烦世子来担任如何?世子身份尊贵,又是后来我们这酒局,与局中各位都没有瓜葛,必会公正无私,至于要不要参与其中便由世子自己决定。”
骆谨行没想到她竟然指到自己头上,不过类似的酒局还真没参加便,便点头道:“好,我便做这令官,但是我文采有限,便不参与行令了。”
连香音点头道:“好,既然世子愿意做这令官,我便再说一下酒令的规则,吕府中也没什么玩乐的东西,只找到几颗骰子,我们便掷骰行令,以甫生为首我为尾,骰数指到谁谁便赋诗一首,不会赋诗的也可书画一幅,若得大家认同便也算过关,不知道大家觉得怎么样?”
众人闻听纷纷点头道:“不错,掷骰子最是公平,规则也算宽松,玩起来一定尽兴。”
此时女客中有人问道:“吕家嫂嫂,这诗词书画不知要以什么为题?”
连香音还没说话,男宾之中便有人起哄道:“既然是连家三小姐的选亲宴不如就以‘情’为题如何?谁若输了便做一首情诗!”
在场尽是少年男女,女子们听了这话满脸羞涩,可是男宾们却是一片哄笑,纷纷赞成这个主意,当即便这样定下来。
香徕从连香音开口提议之时便知道又是冲着自己来的,在她们的认知中,这些人里最没学识的便是自己了,自小在农家长大,后来发迹又是仗着田地起家,完全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这样文雅的事情一定做不来,可是这些人却不知道,自己可远较她们想像的复杂多了,挖这样的坑来害自己,意义还真是不大。
她这里想着的时候,吕家的仆人已经把骰子和笔墨纸砚拿来,笔墨纸砚在各人面前各放了一份,而骰子却送到骆谨行近前。
为了让大家也能看到一些,仆人们在骆谨行前方加了张桌子,桌上放了个六棱平底的银盘,那两枚鸽卵大的骨骰放在银盘之中。
骆谨行看了一下前方的骰子之后不自觉地往香徕那里溜了一眼,他如何能看不出连香音是在有意为难香徕,本想看看香徕如何从这困局中解脱,却不想她竟然一句话也没有,竟似默认了一般,他心中好奇,不知香徕这是出于何种考虑。
见香徕不表示反对,便问连香音道:“吕少夫人,我这就可以开始了么?”
连香音道:“当然可以,世子是令官,说什么时候开始便什么时候开始。”
掷骰子这样的事不用骆谨行亲自动手,他挥手示意道:“好,那就掷吧。”
一名站在桌旁的仆人上前拿起那两颗骰子不高不低的在银盘里扔了一下。
众人的目光都被这骰子吸引,坐得远的看不清楚,但是离骆谨行近的如吕甫生、骆骞和连香音等人都能看见,只见那两颗骰子跳了两下停下来,一枚二点朝上,一枚五点朝上。
在场男子十五人,女子十人,除去骆谨行不参与游戏之外便是二十四人,以吕甫生开始算,这二十五点正好又回到他身上。
吕甫生呆了一会儿后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道:“我认罚了,再来。”
众人见他喝得痛快叫了几声好,骆谨行便又让人再掷,结果这次掷出来的却正好是二十四,连香音无奈地苦笑,道:“原来是游戏竟是给我们夫妻俩玩的。”
说着提起笔来略一思索便赋诗一首。
她未嫁之前便颇有才名,婚后又与吕甫生两地分居,想必情诗写不过少,此时再写更是信手拈来。
一首情诗写完,交到骆谨行手里当众念出,却念得吕甫生脸色羞红,想来是连香音曾经给他写过的,众人拍手叫好的同时也是一片哄堂大笑。
再开始第三次,掷出骰子是二十二点,落在香徕左首姓宁的小姐身上,这小姐也是未出阁的女子,不好当众写情诗,无奈只好画了一幅春燕戏柳图,虽然画得仓促却意趣盎然,显然画工不俗,众人不好过份为难,自然也就让她平安过去。
香徕看着她与连香音的表现心中暗道:这些人用这种方法为难自己还真是找得恰当,论真个论起来,画工自己比不了宁小姐、诗词比不得连香音,若不是自己有前世的记忆遇到这种场合恐怕真的只能落荒而逃……
她正想着,第四次掷骰结果已经出来,两颗骰子一个二、一个三,二十三点正是香徕的位置。
香徕敏锐地发觉,见那仆人掷出二十三点的时候,连香音竟然隐隐地舒了一口气,看那模样是“终于成了”的意思,她心里不由暗暗冷笑,看来这骰子一定是被做手脚了。
不管她怎么想,发现点数轮到她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射来,连香锦和连香媛还在那里幸灾乐祸道:“怎么样,‘三姐’是作诗还是作画啊?!”
香徕虽然看出骰子有古怪,可是暂时却没有去戳破,这才不过刚刚开始,立刻去质疑骰子显得自己心虚,于是轻轻提笔,低头思索起来。
众人见她果然要作诗都是一副惊讶的表情,现场作诗这样的事情,不要说农商出身的香徕,即便在场多数人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写得出来,毕竟这谁也不是什么才子文豪。
可是香徕这个很可能连字都不会写的人却踌躇满志地坐在表示要写诗,这真是让人有种莫明的喜感。
连香锦和连香媛见香徕真的上当,两人在那里挤眉弄眼地嘀咕起来。连香媛道:“看看看,她要写了,不知道能写出什么来。”
连香锦悄声道:“真是不知死活,就算能写出来也一定是狗屁不通的东西,读出来不要让人笑掉大牙才怪。”
她们声音虽低,却还是难免被人听到,看向香徕的目光又怪异了几分,稍微有的脑筋的人开始盘算,能经营起天香那么大的产业,这连香徕应该不是个蠢人,难道竟会傻到自取其辱?
而一些没脑筋的却和连香锦、连香媛相同的想法,只等着看香徕的笑话。
此时的香徕没心思理会这些人的看法,低着头在那里寻思自己究竟要写点什么,是写柳咏的《凤栖梧》还是写秦观的《鹊桥仙》、亦或是写写元稹的“曾参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不行,那样的千古名句写出来也太震憾了,搞不好再给自己冠个诗仙之类的名头岂不是对不起古人,还是写一个低调一点的吧。
想来想去她一眼看到那银盘中的两粒骰子,眉头一挑,心道:有了,就来这首吧!
于是笔尖轻动,行云流水般写下四句诗,写好之后摞笔,轻轻抖了抖,待墨迹稍干之后将纸半卷,道:“写完了,交经令官吧。”
她写的时候坐在她两边的连香音和宁小姐都伸头看着,虽然没完全看清却也看了个大概,两人不由同时惊讶,均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负责传送纸张的仆人见香徕伸出手来便走过去接过诗签转身送到骆谨行面前。
骆谨行之见酒令竟然走到香徕那里去也在为她担心,想着她若是应付不下来自己要用什么方法给她解围,可是却见香徕竟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也好奇起来。
自从他认识香徕以来已经见到过很多次意外,此刻便在心中暗想:会不会这神奇的女子这次也会给自己一个意外?于是便没轻举妄动,见诗签送到自己面前,他竟隐隐有些兴奋,以他对香徕的了解,若是她做不出诗来便必会大大地搞上一个怪,把所有人都戏耍一番,于是接过诗签便展开观瞧。
可是看到的东西却十分出乎他的预料,只见上面用工整清秀的小楷写了一首格律严谨的七绝诗: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骆谨行端着信纸怔在那里,这诗作得好到没话说,对仗工整,合辙押韵,最重要的意境深远细腻耐人寻味。
这样的心思,若不是一个女子爱极了某个人是断断写不出来的,莫违期、知不知……说的是谁?自己么?可是当初自己时常与她一别经年,她曾对自己这样相思入骨?曾希望自己不要误了那默认的相见之期?
他在这里发愣,等着听香徕诗的众人可急了,想着这令官究竟怎么回事?怎么拿着诗只顾看却不读,莫非是这连家新小姐作的诗真的太不堪入目,让世子不屑于读出来?
所有人中最着急的要数连香锦和连香媛,两人都在等着看香徕丢人出丑,可是偏偏骆谨行却不开口,急得二人小声嘀咕,连香锦道:“这是怎么了?倒是读啊,看看连香徕究竟弄出什么破烂东西来!”
连香媛猜测道:“估计是世子心软,不愿意让连香徕当众出丑,所以才不好意思读……”
别人不敢出声,骆寒却忍不住催促道:“大哥,别只顾自己在那里看啊,读出来让我们也欣赏一下三表姐的‘大作’!”
吕甫生虽然不会作诗却爱听别人念,也急道:“是啊世子,您倒是读出来让大伙听听啊!”
他们这一催促,骆谨行回过神来,突然脸色一片绯红。
现在他才知道,为什么刚刚自己读连香音的情诗的时候吕甫生不好意思,原来把自己心爱女子向自己表露心迹的诗句展示于大庭广众之下是一件让人极其害羞的事。
想着他沉吟了一下,把诗签交给传送纸张的仆人,道:“这诗还是让吕少夫人读吧。”
见他面红耳赤,不了解内情的众人更是浮想联翩,想着一定是连香徕的情诗写得太露骨,让世子难为情了?
说话间仆人已经把诗签又传到连香音手中。
连香音捧着诗签细看了一遍,不由心生气馁,原本是想借这个名义刁难连香徕,可是现在一看人家的诗写得比自己不知高出多少倍,这下连香徕不只没出丑,反倒连自己都成了人家的陪衬了。
但她再如何不甘,在众人殷切目光的注视下,也只能一字一句地把诗读出来。
到场这些人并非全是草包,也有几个真正有学识的,听完便拍手叫好,称赞香徕的诗写得好,情真意切,把女子对心上的人思恋与爱慕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连香锦和连香媛听听完也怔在那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从山沟子里爬出来的女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才华?
她们惊讶的时候,又一轮酒令开始,那掷骰子的仆人早前得了连香音的嘱咐,一心要把骰子掷到香徕那里,找了许久位置之后再次掷出,那两枚鹿骨制的骰子当啷啷滚了几滚,又准确地落在二十三点上。
听他报出点数后,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香徕,想看一看这位在外长大的连家小姐这次还能写出什么诗来,会不会再写出一首让人叫绝的佳作来。
香徕坐在那里轻轻摇头,心道又来了,看来不把自己逼到惊世骇俗她们是不打算收手了,于是她再次提笔醮墨。
可是在她的笔还没从砚上收回来时,却听坐在主位上的骆谨行叫道:“慢着!”
众人不知道骆谨行为何阻止,都奇怪地向他看去。
而此时骆谨行的目光却落在那骰子上。
他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骰子的数目总在二十几位上变换,直到刚才这仆人再掷骰子他才发现,原来有一颗骰子落下去之后不怎么跳动便直接停在“二”点处,而那仆人似乎能控制另个一颗,所以才会第二次又掷出与香徕相符的点数。
他沉着脸朝那仆人道:“把骰子拿来我看。”
那仆人愣了一下站在那里没动。
骆谨行声音稍稍提高,再次道:“把骰子拿来我看!”
那仆人脸色微变,转头看向连香音,连香音知道被骆谨行看出破绽,坐在那里目光闪烁,却也不敢说不让看。
仆人看来看去没办法,只得把骰子从银盘出取出送到骆谨行手上。
骆谨行把骨髓子接在手中,先是掂了掂,然后又翻来覆去地细看,看了一会儿从腰间取出一柄小巧的匕首,顺着骰上的缝隙轻轻撬开,却见那骰子与“二”对应的“五”那一面被掏空,里面灌了一个小小的铅疙瘩。
骆谨行把那小铅块从骰中挑出,与两瓣破碎的骰子一起托在手里,看了看连香音后又看向吕甫生,淡淡地嘲讽道:“吕将军不愧为军武之家,竟然连平常玩的骰子里面都灌铅啊!”
他的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声。
若真是作局设赌也就罢了,做做假还有情可愿,可是不过少年男女聚会行个酒令,却也要用骰子来造假,这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吕甫生被骆谨行一句话问住,再听得众人带着明显鄙夷的惊讶声,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坐在那里神情局促不知说什么好。
连香音同样尴尬,她这一侧的女客除了香徕之外也都在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这些女子没想到一向亲近可人的吕夫人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香徕虽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却也没想到骆谨行会在这个时候揭穿,手里提着醮满墨的笔写也不是放也不是,无奈地问道:“那么我这诗到底还要不要写呢?”
骆谨行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道:“写是要写的,只是留着改日写给你的混蛋、无赖看吧!”
站在香徕身后的慧玲忍不住又捂嘴偷笑,可这一次厅中太静,她的笑声不小心传出来,倒把处在惊奇中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香徕回头斜了她一眼,慧玲连忙放下手,绷起小脸规矩地笔直站立。
骆谨行见吕甫生久久答不上话来,抬手把碎骰子扔进银盘里,冷落着俊脸道:“有这份心思,还是多往战场上用用吧。”
吕甫生连忙起身,窘迫地向骆谨行躬身道:“是是,世子教训得是,贱内也只是用这种方法与妹妹开个玩笑,并无恶意。”
说着用眼神示意仆人赶紧把骰子端走。
那个仆人知道露馅给主人惹了麻烦,连忙连桌子加银盘和骰子一起搬了出去。
不是什么正经场合,而且涉及作弊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骆谨行不可能因此过多责怪,挥了挥手道:“吕将军坐吧,今天也算我多事了,我若不来,你们可能玩得更高兴呢。”
吕甫生干笑着退回,坐在那里狠狠瞪了连香音一眼。
出了这样的事,酒令也不可能再进行,众人无趣地喝了两杯酒,便有人提出告辞,吕甫生尴尬地应着,试图再挽留众人一会儿,不然这酒局也办得太没面子。
骆骞左右看看觉得若再不表现便没机会了,起身走出面前的桌案,挑帘子走到女客那边,径直来到连香锦面前,道:“香锦,天色已经黑了,不如咱们到院子里放烟花吧,大姐早都叫人准备好了!”
连香锦见终于到了自己挣面子的时候,笑眯眯地站起,道:“好啊,我要看看表哥专门给我做的烟花是什么样子!”
连香音终于找到解除窘境的机会,连忙高声道:“是啊是啊,三王子专门给香锦做了烟花呢,不如众位一起去观看吧。”
众人见又有热闹看,一些想要离开的人便也暂时打消念头,随同连香音、吕甫生、骆骞和连香锦等人一同向院中走去。
骆谨行见状便也起身,想要去看看这个三弟究竟要如何讨连香锦的欢心。
香徕不认为这个世界的烟花能有多漂亮,不过也不好太过特立独行,便慢腾腾地走在后面。
刚刚走到厅门时骆谨行便赶了上来,走到她身边时低低说了声:“你这女人实在可恶,年前还与我亲亲热热,进连府没几天却公然出来招亲,难不成是觉得我看不上眼了……”
香徕怔了一下,心道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招亲又不是自己要来的,自己还郁闷着呢!
她正想着的时候骆又道:“哼!看在你情诗写不错的份上便饶了你,再有下次,我便直接娶那工部侍郎的女儿去了!”
香徕停下脚步,心道这家伙登鼻子上脸,竟然还敢威胁自己!
可是在她发怔的工夫骆谨行已经越过她出门而去。
香徕站在后面直咬牙,低低的声音道:“你种你娶去!还当本姑娘怕了你!”
此时厅中已经只剩她和慧玲,慧玲在后面推了她一下,道:“好了,有话你不早说,人都走了,听不见了!”
香徕只好负着气出到院中,气鼓鼓地站在最远的位置谁也不理。
骆骞今早便让人把烟花送来,众人在厅中饮酒行令的时候已经有仆人把烟花摆放好,待众人出来后便逐个点燃。
骆骞所谓的新式烟花不过也还是这个时代传统的火树银花、金菊漫天之类的,虽然看着亮眼,可是颜色和花式变化不多。
即便如此,看在这些人眼里已经是难得的盛景。
出于拍马屁的习惯和必要,众人围在骆骞和连香锦的周围不住奉承,夸完了烟花又夸骆骞对连香锦用心,盛赞连香锦美貌又有福气。
香徕在旁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只盼着那些烟花早点放完,自己也好快点回去,免得在这里受冻。
她正站在那里悄悄地搓着手,却突然感觉肩头一沉,一阵暖意随之包裹她全身。
她下意识地向肩头摸去,竟然摸到柔软的裘皮。
转眼看去,见骆谨行不知何时站到自己的身边,而自己身上披着的正是他的黑貂皮大氅。
骆谨行心疼地低声说道:“大冷天出来也不知道多穿点,冻出病来怎么办。”
香徕没好气地斜他,道:“你不是要去娶工部侍郎家的千金么,把衣服给我披,不怕你的侍郎小姐吃醋?”
骆谨行浅笑,道:“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吃醋么?”
香徕冷哼:“哼,谁有闲心吃你的醋,你没看到很多人巴结我么,按个儿去吃醋本姑娘吃不起。”
骆谨行又笑,道:“可他们不过都是些白菜。”
香徕道:“本姑娘是粗人,就喜欢白菜。”
骆谨行叹气道:“唉,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点小事也生气。”
香徕道:“男子也未必好养,不问青红皂白的冤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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