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宗德一来就向陈长治打听香徕和徐澈的情况,陈长治就把当日从梁有德那里听来的情况说了一遍。
许宗德听说徐澈是香徕买来的“逃兵”之时怀疑地嘀咕道:“逃兵?逃兵能厉害成这样,一个对六个,还能杀了两个……”
陈长治只知道香徕去恐吓曹明全之事,倒没听说许宗德派出的人被所杀,听他叨念好奇地问道:“什么杀了两个?”
许宗德不敢告诉曹明全却不在意陈长治知道,悄声说道:“你不知道,沈香徕和那个家丁离开会康的时候我派人跟踪,想把她们做了,可是……”
陈长治瞪着小眼睛听着,见许宗德一脸苦相打住话头,问道:“可是怎么?”
许宗德抽着老脸道:“嗨,可是没想到去了六个人,活着回来四个,还有一个头皮被削掉,被吓得差点没疯!”
说着不由自主地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道:“那两个死的运回来后我看了一眼,呃……那个惨样就别提了!”
陈长治闻言也有点冒汗,心道: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那小子不好惹,看到没,真是杀人不眨眼那!幸亏自己识相没惹他,不然没准要了自己的命!
他在这后怕加庆幸着,许宗德又问道:“我说陈县令,你说沈香徕靠上那个开钱庄的究竟什么来头,是不是他在背后给沈香徕出的主意?一个小小的乡下丫头,怎么有这么大胆子!”
陈长治道:“这个我也查不出来,总之来头不小就是了,要不从前我怎么说让你尽快把这事处理了呢,这世上小看了什么也不能小看了女人,关键是这女人没准什么时候就能勾搭上个谁也惹不起的男人!”
许宗德后背往椅子上一靠,丧气道:“陈县令此言有理,这次我算是见识到了……杀也杀不死,抓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抓,他娘的看来只能答应她的条件了。”
陈长治也道:“还是答应了吧,我都替你想好了,田庄那东西连人带家伙撤出去,在哪儿还不能建,再就是你的矿工,你要是舍不得的话我这有死囚,给他点银两抚恤一下,让他认下打死人的罪名不就得了!”
许宗德道:“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是我偌大个田庄就这样让让人讬去实在不甘心!”
陈长治道:“甘不甘心的都是后话,你怎么也得把眼前这步过去吧,谁让你那还有个见不得光的金矿呢!”
许宗德道:“金矿啊金矿,这个金矿要是不给我出金子可他娘的太对不起我,为了它我担了多大的风险,惹了多少麻烦!”
陈长治笑道:“看徐大官人说的,那矿不是时常有人给你送金子过去么。”
许宗德轻蔑地摆了下手,道:“嘁,那才多点儿!”
陈长治道:“行了,你可别不知足了,那是金子,你还想整车往出运是怎么的。”
许宗德不敢对他说什么大金脉不大金脉的,只是道:“是啊,再怎么金矿也不能丢,田庄给她就给她吧,然后顶罪的人就要麻烦你陈县令帮忙找了!”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五面两的银票放在陈长治面前。
陈长治一边摸起来展开看一边道:“这个不消许大官人说我也会办好的,不然也不会给你出这主意了不是。”
说着话已经把银票展开,可是看了看不过才五百两,于是在心里暗暗鄙夷着,这老东西还不如沈香徕呢,人家合情合理的案子,出手就是一千两,可这许宗德,自己给他解决这么大问题才给了五百两!唉,不过怎么也算是给了点儿,谁让人家有知府大人撑腰呢。
他心里想着,脸上却没动声色。
许宗德见他收起银票,道:“我这就让恒远田庄的人撤回来,沈香徕那边就劳烦陈县令去交涉了。”
陈长治仍旧一副笑脸,道:“好说好说,我会告诉沈香徕,就说杀人凶手已经到案了,等到杀人的时候让她来看一眼就完事儿了。”
许宗德见事情商量妥,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去这里的铺子看看,毕竟毕竟田庄没了对其他生意也有影响。”
“行,那我就不多留大官人了。”
说着把许宗德送出到府门之外。
正月初八,沉浸在春节喜庆中的沿江西屯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来的是县衙里的两个马快。
这两人进村后没向里走多远,到了第三家门口便下马进到院中。
香徕家这个春节过得冷清,香徕爹去世的悲伤劲儿刚过,香徕娘又没了,换谁家三年没了两口人也高兴不起来。
两个马快在陈长治那里听说了香徕家的准确位置,也得到吩咐让他们行事客气一点,进院后见院中没人,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屋。
此时的香徕正坐在堂屋里苦练毛笔字。
娘不在了,家中再没有学识的人,徐澈这个大老粗倒成了师父,虽然他的字写得一般,但毕竟认识的字要远较香徕多,对毛笔的运用也要比旁人强一些。
她自己写不算,逼着天徕和慧玲也一起陪着。
几人听到外面的马蹄声根本没当回事儿,香徕家的马群也被陈大叔放出去溜,提前回来也有可能。
两个捕快进屋后见堂屋里好几个人,客气地问道:“请问这里是沈香徕的家么?”
香徕停下笔向门口看去,嘴快的慧玲已经答道:“是啊,你们找谁?”
来的两个马快其中有一个就是给许宗德送过几次信的杨二喜。
他带着别一个差役走进屋中,道:“来沈香徕家当然是找沈香徕沈姑娘的。”
香徕坐在桌后提着笔道:“我就是沈香徕,有什么事说吧。”
杨二喜从怀里掏出陈长治的书信,道:“沈姑娘,这是我家老爷让我给您送来的书信,她说您委托的事情他已经办妥,细情都写在信里了。”
一直站在桌边看香徕写字的徐澈抬手把住接过递到香徕手里。
香徕看了看信的内容,无非就是说徐宗德已经答应香徕的条件,恒远庄的人正在撤出,打死香徕爹的凶手也被押到衙门里了,让香徕有时间到衙门去取田庄的地契等等。
香徕一边看信一边冷笑,道:“许宗德这个老混蛋,真是软欺硬怕,非要让人逼到极处才肯就犯!”
徐澈问道:“怎么,他答应了?”
香徕把信递给他,道:“你看。”
徐澈看信之时,香徕已经朝杨二喜道:“两位远道前来送信,单辛苦了,请坐下喝杯茶吧。”
杨二喜因为香徕的事跑了几趟会康府,早已经从陈知县和许宗德的嘴里知道香徕的名字,他早就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怎样的女子让陈知县和许宗德如此挠头。今日终于见到真身,虽然香徕是农女打扮他却也不敢小瞧,忙道:“不不,我们还要赶着回去,就不打扰沈姑娘了。”
香徕起身要送,徐澈连忙放下书信把她按住,道:“你坐着,我去。”
香徕感觉到这次从会康府回来后,徐澈对自己的态度好了许多,可是却隐约在故意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弄得她是莫名其妙。
为此她特意问了天徕和二姨娘,是不是谁说徐澈什么,弄得他生分了,可是天徕和二姨娘更加不知道,况且徐澈对她们的态度和从前一样,这两人根本没感觉到什么,找不出原因,香徕也只能怀疑是自己多心了。像这种骆谨行在背后将错就错的弄出来的身份上误会又哪是她能猜得到的。
此时见徐澈又主动做这种从前不屑做的事,她是隐约有些奇怪,不过送个客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便坐着没动。
她愣神的工夫,天徕已经激动地站起来,瞪眼盯着她问道:“姐,是爹的仇要报了么?!”
香徕往桌上的信纸上看了看,缓缓点头道:“嗯,许宗德是这样答应的,如果他真的能按照他所说的做,爹的仇就算是报了!”
天徕顿时激动起来,道:“姐,那能让我和你一起去么,我想看打死爹的人是怎么被处斩的!”
香徕道:“凶手现在只是缉拿到案,判了刑之后还要逐级向上呈报,要斩多数也是秋后的事。”
天徕的小脸顿时圬下来,道:“啊?要这么久,真是便宜那几个畜牲了!”
姐弟两人正说着,徐澈送完人已经回到屋来,问香徕道:“怎么样,我们要做些什么?”
香徕道:“我们明天就去松宁,先去看看打死我爹的凶手是否真的到案,然后再把恒远田庄的地契拿回来,如果真的一切属实,我爹的仇也基本算报了,以后、以后就继续种田吧……”
香徕说到“以后”的时候,突然觉得好迷茫,如果爹的仇真的报了,那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目标?只是毫无意义地积累财富么?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往自己的手腕上摸了摸,那里有娘留给自己的镯子,怎么失去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人生影响那么大么?
若是娘还在的话,自己无论做什么总是充满力量,攒下再多的钱都不嫌多,可以想出一千种方法给娘花,可是现在挣来又有什么用?
失落的她下意识地提笔,寂寥地在纸上深深浅浅地写着。
第二天,香徕和徐澈再次来到松宁县衙。
她与陈长治这是第四次见面,却也是陈长治最热情的一次。听说香徕和徐澈来到,竟然亲自出来接,把两人迎到二堂之中,落座之后感慨道:“沈姑娘真是好手段啊,竟然把许宗德那样的大财主逼得向你低头!”
香徕道:“只是无奈之举而已,父仇不报,枉为人女!”
“是啊,是啊……”
陈长治点头应着,眼光还时不时地往徐澈那里溜着,隐约存着畏惧。
此时齐师爷已经把许宗德留在这里的地契及整理出来的沈万禄一案的卷宗送了过来。
陈长治先翻开看了看,然后推给香徕,道:“这是恒远田庄的所有地契,本官已经核对过,现在这些便是沈姑娘的了。”
香徕接过来细看一遍,粗略估计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恒远田庄名下竟然有数万亩良田。心中暗叹许宗德果然是财大气粗,若无金矿那样的把柄在,自己怕是无论如何也制不住他的。
此时陈长治又把桌上的卷宗推向香徕,道:“喏,这是有关令尊一案的审理细节与案犯口供,姑娘可以看一下。
香徕一边把地契收起一边问道:“怎么,陈大人都已经审完了?我身为原告,为什么不传我上堂?”
陈长治道:“要不怎么给姑娘看卷宗呢,关键是这案子根本没用审,打人的两人被许宗德亲自送来,早已不再心存侥幸,为求少受点苦,押来之后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且痛快地签字画押,案情清楚明了,我便将卷宗呈报上去了,根本没用正式升堂。”
香徕当即便把脸摞了下来,道:“怎么大人审案是连堂都不用过的,原告都不用传的?我没亲眼看着,又怎么知道大人说的人是不是杀我父亲的凶手!”
陈长治道:“沈姑娘怎会这么说,难道你觉得本官为了结案还会去冤枉好人不成?”
香徕道:“陈大人言重了,这样吧,卷宗我也不看了,我直接去见这两名凶手。”
陈长治见香徕站起身来,连忙道:“沈姑娘且慢,这可使不得,等待处决的死囚是不允许探视的。”
香徕道:“我是死者家属,难道连验证一下真凶都不行么?”
陈长治道:“沈姑娘有所不知,按照北辽律法,除非在公堂上,否则死者家属是绝对不允许私见被告的,若是你见了,他们突然翻供、更甚者若是死了你要我如何交待?这其中的干系太过重大,所以无论哪个衙门都不会让原告和被告私自相见的。”
香徕道:“陈大人何时如此守法了?你一不让我上堂,二不让我见疑凶,难道只凭几张纸就想让我相信你狱中押的是杀我父亲的真凶?”
陈长治道:“沈姑娘此言差矣!什么叫几张纸呢?这可是我县衙存档的卷宗,不只是我这县衙,哪怕是皇朝大理寺,所有案件不都是列在卷宗上?所有落在卷宗上的都是铁案,若连它都不可信,那在沈姑娘眼中似乎也没什么可信之事了!”
香徕不愿与他辩驳这些,道:“陈大人的意思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见到凶犯了?”
陈长治放缓口气道:“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要等我呈上去的案卷批回来,这案子了结了,到时候凶犯绝了侥幸的心思,我再让姑娘亲自来验证,这样于你于我都方便,你看如何?”
香徕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见他神情肃然,目光中也不见心虚之态,这才勉强道:“好吧,我便信了大人。”
陈长治这才放下心来,又和香徕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然后香徕和徐澈便出了衙门。
徐澈道:“那狗官分明在使诈,他有没有抓到人都两说。”
香徕道:“谁知道呢,既然他这样说,那就等他些日子再说,反正处决犯人要到秋后。”
徐澈没再说什么。
香徕带着他一边向城外走一边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接手恒远田庄就要忙上一阵子,几万亩田啊,手里只有不到一万两银子,恐怕不够用的,搞不好要有许多亩摞荒了!”
徐澈道:“是太少了,我这儿还有徐宗德给的五百两,你都拿去用吧。”
香徕道:“那是你的,你留着做老婆本儿吧,多它作用也不大,我会再想办法。”
徐澈道:“你当初买我才花五两,现在给我五百两,你亏了。”
香徕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道:“人的价值可不是用钱来衡量的,若是你这样认为,那用它再给我买一百个你吧!”
说完翻身上马当先而去。
徐澈看着她的背影嘀咕了一句:“想得美!”
说完也上马追香徕,两人一起出松宁回了沿江村。
回家后把官司要结了的事告诉了二姨娘和天徕,二姨娘听了之后捂脸痛哭,叫道:“他爹呀,你的仇终于要报了,终于要报了!”
香徕知道爹的仇是二姨娘和自己娘心中的头等大事,自己娘临死前还念念不忘,爹的仇快要报了自己也该高兴,可是却隐隐有些担忧。
若非确定了那是凶手,并且亲眼看着被处决,她总不能十成放心。
虽然还在正月里,可是从这天起香徕和徐澈又忙了起来,且不说今年春耕的银子够不够用,单是这遍布松宁县的几万亩田庄的接收就耗费不少时日。
香徕接收田庄的过程中了解了一下经营方式,然后又重新预算了一下,估计自己的万来两银子勉强应该够花,因为她发现恒远田庄一直的经营方式是每到年底才一并结算长短工们的工钱,而且还有大部分土地主租给佃农种的,只消到秋季去收粮回来就行了。
这样一来她安心不少,算计着自己手里的银子只要坚持到秋季就算胜利了,到时候粮收下来就什么都有了。
突然接手这么大的产业,香徕身边更是人手奇缺了。
现在桂芳和顺子成了她的大管事,远远近近各各庄园地帮她张罗着。而近处的事情便由大昌带着秀芳料理,大昌憨实,秀芳机灵两人配合得倒也默契。
其他一些闲杂事情天徕也能去办了,天徕虽然才十一岁,但是没爹的孩子立事早,这两年扩田天徕一直都有参与,处理起事情来也井井有条。
而二姨娘的侄女李慧玲因为是个小姑娘,与村里村外的人又都不熟,香徕便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帮忙管理一些琐碎的小事情,记个杂账、传个话什么的,用起来倒也挺得力的。
稍一忙活,正月便过去了,香徕心里一直惦记着去见杀害父亲的凶犯之事,每次派人到松宁采买都会打发他们到县衙问上一问。
眼看着二月快过去,某日里陈长治终于派差役来送信,告诉香徕明天上午可以去见凶犯。
香徕略微有些意外,她派人去问只是想让陈长治知道自己没忘了这事,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有结果,于是转天早早出发,和徐澈在上午赶到了松宁县。
这次到县衙接待她的并不是陈长治,而是齐师爷。
香徕奇怪地问:“齐师爷,陈大人呢?他说带我去见害死我爹的凶手,怎么却不见人了呢?”
齐师爷道:“正是我家大人让我在这儿等沈姑娘的,我这就带你去见凶犯。”
说着带香徕和徐澈出衙门向闹市走去。
香徕奇怪道:“齐师爷,凶犯不是应该在大狱中么,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齐师爷道:“哦,凶犯此时不在大狱,已经被押到法场了,大人让你上午来就是担心你见不到活人,所以特意提醒的。”
“法场?!”
香徕当时就是一怔,道:“处决犯人不是要到秋后么?怎么现在就押到法场去了?”
齐师爷道:“并不都是这样的,有些罪大恶极的凶犯判了斩立决后都是尽快执行的!”
香徕一边听他说心一边往下沉,之前说死也不立案,现在立案就要斩人,如此匆忙怎么能不让人心里生疑。
想到这里她和徐澈跟在齐师爷身后加快了步伐,更想早一点见到那所谓的两个凶手。
松宁城的法场建在城中心的十字路口旁。
齐师爷带着香徕和徐澈来到之时这里已经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热闹得过节一样。
三人分开人群来到法场里面。
因为有齐师爷带路,把守法场的官兵轻易便放三人进去。
此时陈长治正坐在监斩台后,见香徕和徐澈到来,他起身过来,一指断头台上绑着的那两名囚犯,道:“沈姑娘,这就是害死令尊的两个凶手,今日便要处决,我特意通知你来见上一见。”
香徕站在那里目光阴冷道:“为何直到处决前才让我来见?”
陈长治把脸一抽道:“我也不想这么急啊,可是公文回来得慢,前天到我的我边,批复处斩的日子却是昨天,我为了让你见他们,这都多拖一天了……”
他鬼话连篇,实在难以让香徕相信。
香徕转头看了看断头台上那两人,见只是绑在那里,并没有堵嘴之类,便走到其中一人面前,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那人又干又瘦,面色萎黄嘴唇苍白,神情痴呆麻木。听到她的话后很久眼睛才动了动,慢慢地移到香徕脸上,扇动干枯的嘴唇沙哑地说道:“打死、人了。”
“打死谁了?”
“沈……万禄。”
“在哪里打死的?”
“金、金矿。”
尽管此人这样说,香徕还是不愿相信,又到另外一个人近前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这人情形要比刚才那人好一些,皮肤稍光泽,身材也要壮实一些,看面目倒有些像奸恶之人。
这人听香徕问目光阴鸷地盯着她,看了很久才道:“打死人了。”
香徕站在他对面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怎么打死的?”
那人歪头向旁示意了一下,道:“和他一起在金矿边上打死的。”
“打死的谁?”
“一个种地的。”
“长得什么样?”
那人眼睛翻了翻,道:“不记得了。”
“那他穿的什么衣服?”
“时间太久,全都不记得了……”
“打伤他哪里他才死的?”
那人目光稍有游移,道:“伤了很多处,不知道哪里是致命的。”
香徕还想再问下去,旁边的齐师爷已经过来,道:“沈姑娘问完就快走吧,时间到了,要行刑了,小心一会儿溅身上血!”
说着扯着香徕的袖子把香徕拉向一旁。
香徕不想就这样离开,可是陈长治那边的签子落地,刽子手已经抽掉这两个犯人颈后的亡命牌,刀都已经举了起来。
无奈香徕也只得退后,只是她的眼睛却不离那两人的身上。
就在她一步步向后之时,却见后来问话那人也一直在注视着她,不知是有意还是因为什么,向她微微摇了摇头。
香徕心头一惊,正想出言阻止,可是刽子手的刀却已经落了下来,噗噗两声,两颗人头落地,两腔鲜血喷出去老远,尸身歪倒在地。
香徕尽管见过一次徐澈杀人,可却仍难接受这种场景,重重地闭起眼睛,心口一腾翻腾。
她再抬头之时,却见徐澈的身影出现在面前,阻断了她与两具尸体间的视线。
徐澈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低声道:“走吧,有什么回去再说。”
说着抬手扶住她的手臂,带她向法场外走去。
香徕走到法场边缘时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陈长治,道:“陈大人,我先回去了,有一句请你转告许宗德,我沈香徕不是傻子!”
说完之后和徐澈一起出到法场之外,接过差役帮忙看守的马匹向远处走去。
走了一会儿徐澈见她的脸色好了一些,问道:“怎么样,刚才你问出了什么?”
香徕道:“这两人虽然都承认是杀害我爹的凶手,可是我却感觉不对。”
“哪里不对?”
香徕道:“那身村瘦弱之人身脸色苍白全身无力,显然是被长久囚禁所致,根本不像是只抓进来一个多月,而另外一个虽然身体强壮,思绪也很清晰,可是却不记得我爹长什么样,死时穿的什么衣服,甚至连打伤哪里都不记得,他们只是矿工,又不是以打人杀人为生的杀手,亲手打死人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徐澈听她分析得有道理,问道:“那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回来了,不与陈长治好好说道一番?”
香徕道:“他们杀得太快,我来不及阻止,没留下人证,说什么不都没用。”
徐澈冷哼道:“哼,他们是死了,可是他们必定有家人,不然他们也不会心甘情愿替人顶罪,只要我们找到两人死囚的家人,便能查出真相。”
香徕叹气道:“还是算了吧,这两人宁愿用命去为家人换来些什么,我们若是找去,多数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现在我还没能力保那么多人周全,便让他们安稳过日子吧,至于我父亲的仇,总有一天我会以我的能力讨回!”
徐澈不是很赞同她的想法,却没有反驳,只在心里想道:即便那个许宗德暂时不能如何,也要告诉世子陈长治的事,这个狗官去年便帮着连妃和三王子捉拿世子,就算那件事他不知情,这徇私枉法,与恶商勾结欺上瞒下草菅人命,也实属罪大恶极!
两人向回走的路上,香徕叮嘱徐澈,便如表面上那样,告诉二姨娘和天徕仇已经报了就行,至于背后那些事自己会处理,就不要让他们跟着一起窝心了。
这些她不说徐澈也知道,现在他已经越来越认可这个家,也或者说是越来越认可香徕,但凡与香徕有关的事他都会多想一些。
香徕本以为回到家第一件是便是被二姨娘和天徕围着问报仇的事,可是进门却见二姨娘和秀芬娘在堂屋里坐着,天徕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再细看两眼,却见秀芬娘双眼通红,似乎是刚刚哭过。
相同的情景曾经出现过一次,那次是因为桂芳和顺子的婚事,秀芬娘拿不出那么彩礼钱愁的,可是这次又能因为什么?
见香徕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两人,二姨娘尽管很想问自家的事,可还是没好意思当着秀芬娘开口,只道:“香儿回来了。”
香徕见秀芬娘看了自己一眼却没吭声,不禁又有些纳闷,自从桂芳和顺子的事成了之后秀芬对自己列是熟络得自家人一样,怎么今天看起来倒像是有意见呢。
想到这里她奇怪地问二姨娘,道:“二姨,我耿婶子这是咋了?好像生我的气了?”
二姨娘把她当自己的女儿,说话也不见外,带着责备的语气道:“可不就怪你,要不是你安排的,秀芬也不能大昌相好。”
香徕彻底石化,目瞪口呆地想道:这算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秀芬和大昌又凑和到一起了?这可要命了,大昌休了妻带着孩子,而秀芬可是个黄花大闺女,那家做父母的愿意看着自己好好的女儿进门就给人做后娘?这俩人要是真这样,还真是把自己给装进去了,他们俩搭档可是自己给安排的。
她在那儿愣了一会儿才道:“这是真的假的?”
二姨娘道:“当然是真的,昨天有人去你婶子家提亲,桂芳死活不同意,后来和你婶子说她喜欢大昌。”
香徕听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此时秀芬娘也开口了,她虽没有直接埋怨,可是话里话外也流露出对香徕的不满,道:“香徕啊,我知道你忙,可是这事你不能不管,当初秀芬和大昌一起做事是你的意,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只能也把秀芬交给你了,你得去劝劝她,再怎么也不能让她嫁给大昌!”
香徕心道:不让她嫁?可是你知道人家俩人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万一已经生米煮成熟饭,硬拆开也不是好事。
可这话她只敢想想却不敢真正说出来,只好委婉地劝道:“那个、婶子,其实若是两情相悦的话,也、也未未尝不可,大昌哥老实厚道,秀芬嫁过来不只不用担心受欺负,这一辈子肯定当家作主,比嫁给旁人强多了……”
她话还没说完,秀芬娘就打断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偏着你们老沈家人!那沈大昌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当初让吴招娣把他爹都给骂出病了,他还要跟老吴家去呢,现在媳妇混没了,就打我家秀芬的主意!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要人样没人样,要能耐没耐,大了我家秀芬足足十岁,还带着个孩子,他哪里配得上我家秀芬啊?!”
香徕尴尬地笑了下,道:“那个、岁数大有岁数大的好处,最起码他懂得心疼人啊,大昌哥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性子好,哪怕秀芬使性子打他几下他都不会还手的,你们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放什么心放心!我家秀芬虽比不上你,可也聪明能干,若是嫁个好样的,后半辈子有的是好日子过,可他沈大昌能干点什么?同共就给你管那点事儿,还得我家秀芬跟着,要不然连账都算不明白!”
香徕道:“我还当婶子差什么,若是只担心将来过日子好办,只要婶子你点个头,我收了李永发的田庄后给他们,那些田产足够一家人好吃好喝过一辈子了。”
秀芬娘急得直拍腿,道:“香徕,你婶子是见钱眼开的人么,我是心疼我家秀芬啊,好好的一个闺女,嫁给一个带孩子的男人,你说我这当娘的心里能好受么!”
香徕道:“婶子想什么我当然知道,只是这好不好的还要看秀芬怎么认为,若是她不喜欢,哪怕你把天上的金童给她找来她也不想嫁,这人世间谁和谁是缘份都是没准的事儿,秀芬既然只认大昌哥,你又何必拦着。”
秀芬娘正在气头儿上,越听她的话心里越堵,索性起身回家去数落秀芬去了。
香徕的闹心事太多,也没心情去管,只等着有了最后结果,自己送彩礼就完事了。
二姨娘惦记着官司,也没再多说大昌和秀芬的事儿,问道:“香儿,可见到打死你爹的人了?”
香徕垂着头嗯了一声,道:“见着了。”
二姨娘一听激动起来,连珠炮似地问道:“究竟都是哪几个?长得啥样?没说咋判的?!”
香徕低声道:“一胖一瘦两个,判的斩立决,今天就杀了,我亲眼看着斩的!”
“两个,那么少么?我们找去的时候好几人冲我们吵,好像都动手了!”
香徕只能扯谎道:“是、是为首的两个,其他的都不算。”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道:爹啊,非是女儿有意欺瞒,只不想二姨一直惦记着,你的仇女儿以为会给你真正报了的!
二姨娘听了她的话便也信了,笑着自语道:“也行啊,两命还一命,也算值了……”
可是笑着又流起泪来,哭哭笑笑的像个傻子。
此时天徕和慧玲也从外面回来,天徕进劈头就问:“姐,爹的仇人抓到了么?”
香徕又把和二姨娘说的话对他说了一遍,天徕虽然没像二姆娘那样悲喜交加,却也攥着拳头真咬牙,解恨到不得了。
香徕见他们这样心里更不是滋味,悄悄回自己屋去了。
第二天上午桂芳急匆匆来到香徕家里。
香徕以为她多数是为秀芬和大昌的事来的,可是秀芬张口却道:“香徕,你去看看吧,东村李永发闹事儿,收他田庄不给,还把咱的地契给撕了!”
收田时香徕是从远到近收的,所以家边上李永发管理的田便放到了最后。
李永发早年不务正业,自己一点土地都没有,所种的田地都是恒远田庄名下的,他雇的长工也都是恒远田给出的银子,现在香徕要收了田,他就再没有任何名义向恒远田庄要钱,这老家伙这些年做地主做惯了,突然间没了田让他怎么活,所以便带着几个长工闹起事来,借着看地契的名义把地契骗到手里,然后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撕了。
李永发是出了名的老无赖,顺子和桂芳历练得少,不知如何对付这种人,没办法只能回来找香徕。
徐澈刚提完水回来,还没来得及把水倒进抽缸里,听到桂芳说话从厨房中出来,朝香徕道:“李永发那老东西就是欠揍,上次大柱子的事儿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你在家歇着吧,我自己去就行。”
香徕还在为那两个死囚的死堵心,也懒得再看李永发的嘴脸,只是道:“嗯,那你去吧,只是小心别弄出人命来。”
徐澈道:“放心吧,我有分寸。”说完出门上马便向东村去了。
桂芳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根本没可能撵上他,转身又回来问香徕,道:“就算徐澈把田要来,可是地契怎么办?”
香徕道:“没事,回头我找陈长治再开一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