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傅森第一次直面阿满的病情。
创伤后应急障碍,阿满的表现是严重的触景生情反应和抑郁倾向。
傅森坐在床边,看着女孩缩成一团侧躺在床头,心情沉重了几分,他本以为她的心理状况并没有那么严重。
因为她爱笑,调皮又活泼,还会任性堵气,虽然食欲不盛但并不排斥进食,他甚至还以为她是有些贪嘴的。
傅森注意到阿满的额头又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拧干了搁在柜子上水盆中的湿毛巾,轻轻地擦拭了一下。
窗外天色渐渐有些亮了,傅森起身把窗帘拉上又坐了回来。
阿满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猛地看见床边坐着个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人把她抱到怀里轻声跟她说“还早,再睡一会”的时候,她才眨了眨眼睛,把脑袋埋进了男人温柔的胸怀里。
傅森见阿满不说话也不追问,只是检查了下她肩膀上的被子有没有盖好之后搂着她吻住了那绒绒的发顶,久久不曾松开。
这个亲吻比任何一次任何时刻都来得温柔和贴心,阿满眼眶一酸,抱着他说:“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幻觉。”
“你没有做错事,说什么对不起。”傅森隔着被子慢慢拍抚她的后背,是曾在路边看到过的母亲拍抚即将入睡的孩子的轻柔和频率。
“那种反应……是第一次吗?”傅森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有些东西不能因为怕受伤就不去触碰,否则永远都解决不了。
阿满点点头,不由自主开始颤栗的身体就被傅森紧紧抱住了,她感觉到他用力亲吻着自己的头发,在耳边说着“别怕阿满别怕”。
“我不怕。”阿满说,“一点都不怕。”
傅森皱眉,退后一点用额头抵着她的,问道:“真的?”
“嗯。”阿满低垂下浓密如扇的睫毛,低声说:“明白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的时候,我就不怕了,因为我知道那场车祸早就过去了,它带走了我的父母,走得远远的了。”
傅森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他会因为一个女孩而心疼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地步。
似有一只大手紧紧掐住他的咽喉,而他却甘愿放纵,好像这样就能分走一点属于阿满的疼痛。
“我只是有点难过。”阿满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了明显的泣音:“很难过。”
傅森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因为脑海中滑过的一句又一句话都被阿满的父母已经逝去这个事实反驳了,他所有的话语都只会是苍白的安慰。
但傅森不愿意就只是这样抱着无声哭泣的女孩,因为此刻在他怀里的无疑已经是他生命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他必须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傅森绞尽脑汁地思考,甚至尽量让自己设身处地地去想。
但当年他离开京城离开父母时并没有多少感觉,心里只有“变得强大”这样一个念头。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突兀的念头,但却十几年如一日地执行了下来,因为他9岁时脑部受伤失去了所有记忆,这个念头是那九年时光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阿满突然说。
傅森立刻回过神,认真地接了她的话:“我对你父母略有耳闻,都是热心慈善,诚信为商的人。”
阿满仰头看着傅森,挂着泪珠的小脸上掠过一抹浅笑,“嗯!他们每年都会捐款给各种需要的人和地方,妈mB爸爸清闲,就经常跟那些一起做慈善的人商量怎么才能把善款更好地用到实处。她是个很好强的人,但每次看到电视里有吃不好穿不暖的孩子就会抱着我哭,还跟我道歉说应该早点找到我的,这样我就不会饿肚子了。”
阿满笑容深了一点,她歪着脑袋靠在傅森怀里,右脸颊上梨窝浅浅:“真是傻妈妈,明明是我应该感激她。而且,如果要饿几天才能跟妈妈回家,我就一点也不觉得饿肚子是什么难受的事了。”
阿满的声音轻轻脆脆的,还带着一点回忆的幸福,可越是这样傅森就越是心痛,而在一段沉默之后阿满再说出口的话,让他立时就心如刀绞。
“可是。”阿满从傅森怀里坐起来,看着他轻声问:“为什么要把这样好的人从我身边带走。”
“是阿满没有资格拥有吗?所以是阿满的错吗?”阿满瞪着通红的眼睛,泪珠从眼底积聚、滚落,流淌在面颊上慢慢变得冰凉,和她此刻的心脏一样,彻骨的寒冷。
她眼眶酸痛得厉害也不肯闭上,直直地看着傅森,却又像看着别人,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无论是还是不是。
“不是你的错。”傅森抓过阿满的双手,那指尖冷冰冷冰的,冷进了他的掌心里。
“那是谁的错?”阿满问。
傅森一时语塞,他不能说这是林家的阴谋,是高文杰的贪得无厌,因为这个早已被阿满知晓的事实在这时候说出来只会加剧她的仇恨,直到这种恨意变成固执的疯狂。
傅森不觉得仇恨会破坏阿满纯稚的心灵,但他不愿意让浓烈到疯狂的仇恨来折磨她使她痛苦。
阿满紧紧盯着傅森,直到眼眶痛到极致才闭上眼睛,仿佛放弃了答案,如果连傅森这样厉害的人都说不出答案,那她一直想不明白好像也是正常的了吧。
所以,阿满不想再想下去了,她不希望自己变得偏激和顽固,这对她的病情没有好处,她要控制,控制自己不断延伸的负面思想。
“阿森,你一直都没有休息吗?”阿满注意到傅森虽然穿着睡袍,但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躺过的痕迹。
“嗯,我现在休息,你陪我睡一会儿?”傅森问道。
阿满虽然不觉得困,但没有拒绝,温顺地窝在傅森怀里,心底有种比以往的每一刻都要来得安心的感觉在蔓延。
“啊!那个布莱恩!布莱恩他……”阿满突然坐起来,她刚醒来时依然被过去的那个场景影响着,其他什么事都想不起来,现在情绪渐渐稳定,她就立刻记了起来,虽然他们只说过一句话。
“别再想了。”傅森把她抱回来亲吻额头,“我都会处理好。”
傅森抱着阿满在床上趟了一会儿,大约半个小时怀里的女孩就又睡过去了。
而说好一起休息的傅森却慢慢松开手,起身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走出门准备去处理全部事宜,并且让顾凯进卧室里继续替他守着他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