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唐卫轩惊讶之余,立刻动身亲自去查看。
而在赶往船舱底部的路上,那赶来汇报的锦衣卫见唐卫轩一脸的期待之情,似乎又有些难言之隐般,断断续续地补充道:
“不……不过,唐大人,虽然是个活人,但是,您最好对他别报太多的希望……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唐卫轩正有些不解,但当来到这锦衣卫所说的仓库之时,随即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仓库中,站着刚才一同登船的几个锦衣卫,正举着火把、皱着眉头,同时望向仓库里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顺着众人的目光,唐卫轩隐约看清,在那不远处,居然有一个瑟瑟发抖的人影,躲在角落之中。借着火把照出的光线,看那人身上的衣甲装束,倒的确是个朝鲜军的普通士卒。只是,虽是朝鲜的友军,但随着唐卫轩等人的来到,那朝鲜士卒却如同见了鬼煞一般,满脸惊恐地不断朝着已无其他遮挡的角落里躲藏。任其他几个人锦衣卫如何好言劝说,就是不肯主动过来……
而当其中一个锦衣卫举着火把试图靠近时,那身影更是立刻疯狂地发出歇斯底里的乱叫,同时不断地扔过来各种随手捡起的乱七八糟之物,火光映照下,那张若隐若现的脸上,尽是绝望与恐惧……
看来,这人虽然奇迹般地撑过了一个来月、侥幸活了下来,但如今,却似乎已经完全疯了……
也不知其到底经历过什么,对于火光和任何陌生人,仿佛也有着无以复加的惧意和阴影。
见到这样一副情景,唐卫轩心中不禁一阵沮丧和同情,原本以为可以从这幸存者口中了解到前线的最新战况,但看起来,似乎是不太现实了。
同时,面对着这样一个疯疯癫癫之人,既不能放任其不管,又实在难以靠近,唐卫轩看着一旁手足无措的几个属下,也不禁有些为难。
而这时,又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同时伴随着一阵阵急切的喊声:
“唐大人——!我奉程百户之命赶过来,有紧急军情——!”
一听“紧急军情”,再加上这朝鲜战船上触目惊心的场景,尤其是看着那角落中已经疯掉的朝鲜士卒,唐卫轩身边的几个锦衣卫一时间都是立刻绷紧了脸。
而更众人心中一惊的是,那赶来传令的锦衣卫还没出现,一阵好像是外面己方船上发出的铁炮之声,已传进了船舱之内:
“砰——砰——砰——!”
而一听到这铁炮之声,众锦衣卫尚还未有什么反应,那角落里的朝鲜士卒却已抱紧了脑袋,发出一阵阵惊恐的狂叫!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的根本听不懂的朝鲜话……
“啊————!xxxxx……”
见那已经疯了的朝鲜士卒再次发作,众锦衣卫的心中也不禁越来越紧张起来:
该不会,这“紧急军情”,真的是倭军的船队追杀来了吧……
否则,为何外面会有铁炮之声传来——?!
回想着船上几十具尸体的惨状,恐怕此刻没有人不在担心,一旦倭军战船蜂拥而至,同样的悲剧,会不会再在自己那艘船上发生……
不过,当那赶来传令的锦衣卫终于来到底部的船舱时,忐忑不安的众人,才终于得知了这紧急军情的真正内容:
“报告唐大人!程大人让我赶快过来提醒您一声,请您带着大家伙速速返回!我们刚刚发现西北方向有一大片的阴云,正在朝着咱们这个方向漂来!”
听到原来根本不是敌军的追兵,而只是几片云彩而已,几个锦衣卫不禁擦了把头上刚刚冒出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不过,这刚刚赶到的锦衣卫接下来的话,却再次让众人将心提了起来:
“威海卫的水师弟兄们说,看那些阴云的走向,很可能这一带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暴雨,可能最多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吹到咱们这里!咱们的船并不大,到时能不能撑得过去还很难说,所以无论如何,必须尽快驶离此处!”
此时,听着这传令兵急切的敦促,众人这才忽然注意到,整个船体其实已在不经意间微微晃动起来,似乎正在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刚才的铁炮声,也是为了这个?”唐卫轩略一沉思,随即朝着前来传令的这名锦衣卫问道。
“嗯!”这人点了点头,“程百户说怕我找不到各位,如果我们一直没有走出船舱的话,他便会不断下令朝天鸣枪齐射,希望引起船内各位的注意。”
一听此言,唐卫轩更是皱起了眉头,一脸峻色。以自己对程本举的了解,如果他不惜用铁炮齐射来提醒自己,想必事情已经是严重到了一定的地步。也许,那即将而来的暴风雨,真的是已经迫在眉睫了……
“立即撤!”想到这里,唐卫轩立即果断下令道。
“唐大人,那……那个疯子怎么办?”一个锦衣卫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角落里依然叫个不停的那名朝鲜士卒,“这破船恐怕已经彻底破败,说什么也经不住什么风浪了。而看样子这家伙也绝不会跟我们走的。要不要就这样留他在这里……?”
稍稍犹豫了一秒,唐卫轩直接拿过了旁边一个锦衣卫手中的木棍,朝着角落里走了上去……
而后,只听“咚——”的一声响,那方才还叫个不停的朝鲜士卒立刻便没了动静,似乎是被敲晕了过去。而唐卫轩也走出了那个角落,将手中的木棍随手一扔,指了下一旁的一个空木桶,吩咐道:
“也不能看着他白白死在这里!先用这个直接把他直接扣进去,然后一起带回咱们船上。记住,以防万一,尽量不要直接触碰!”
“诺!”
几个锦衣卫答应一声,立刻一起翻过木桶,准备按照唐卫轩的吩咐,将那疯了的朝鲜士卒也一同带回船上。
待唐卫轩等人再次来到甲板上时,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上,果然已经有些开始变天的迹象了。随着风浪越来越大,夹在两船之间的木板,也是晃个不停。
赶在这最后一刻,众人终于是平安地返回了己方的船上,同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顺带着将那装着船上唯一一名幸存者的木桶给抬了回来……
“直接割断那些绳索——!快——!不要管那些木板了,立即升帆——!朝着东南方行进——!快——!”
负责掌船的那名来自威海卫的校尉,一看唐卫轩已安全返回,连木板也顾不得撤回来,更没有请示一下的意思,便直接用急切的语气,立即下令开船。
虽然此举颇有些僭越,西北方的那大片阴云看起来也离着还很远,而这校尉在匆忙之中,甚至将航向也擅自改成了偏离原有航线的东南方,但是,看着船上威海卫众水手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严峻表情,锦衣卫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危险的迫近,立刻配合着船夫水手们做着各种准备,一边努力尽可能地加速、迅速驶向东南方躲避,一边作着各种加固工作,作好了迎接暴风雨的最坏打算……
一身疲惫的唐卫轩对海上的情况也不熟悉,索性将船上的指挥权暂时全部交给了那名威海卫的掌船校尉,又和程本举简单作了几项交代后,便独自回到了自己的船舱房间中。
而当唐卫轩回到自己的舱内、刚刚点起蜡烛之时,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海风,那股看似遥远的暴风雨,似乎已经从西北方迅猛地追了上来。
就在船体越来越剧烈的不断晃动中,唐卫轩坐了下来,掏出怀里的那几张公文,借着忽明忽暗、不停摇曳的烛光,对着这一页页沾染着血迹的公文,仔细读了起来……
“哗啦——哗啦——”
风雨飘摇中的舰船,仿佛已经不再受船员们的控制,被暴风雨追上的舰船船身,似乎此刻只能任风浪的摆布,在阵阵海浪的拍打之下,船体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可怕声响,也不知能否挺得住正一浪高过一浪的巨浪冲击……
不过,在这左摇右摆的船舱中,正一张张读着那些公文的唐卫轩,却好像根本不为船外那骇人的风浪所动,在其越来越皱紧的眉头下,两只眼睛正紧紧盯着公文上的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
而唐卫轩握着公文的手指,竟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起来,脸上的面色更是随之越来越煞白……
似乎,唐卫轩已沉浸在公文中所描述的,不久之前的一场更为可怖的狂风暴雨之中,如临其境地经历着那一场腥风血雨的苦战……
直到过了许久,唐卫轩才将那几张公文缓缓地放下,默默地长叹一声后,仰身倚在了椅背上,同时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舱门似乎响了一声,仿佛有人走了进来。而紧接着的,便是程本举那熟悉的声音:
“唐兄,你用木桶装回来的那个家伙,终于恢复神志了!只是情绪依然时不时地有些不太稳定。稍稍平静下来后,这家伙两眼无神、颠来倒去念叨着的,也就是几个来回不断重复的词而已。问到细节,他也只是浑浑噩噩地发呆,时不时地还会突然嚎啕大哭一场……而更遗憾的是,就是这样几个好不容易冒出的词,威海卫派给咱们的那名通译的朝鲜话因为有些生疏了,也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出个大概。什么‘中伏’‘战败’‘倭军’‘大火’……哦,对了,还有个词,通译说听着像是地名,但是他也不太肯定,大致的发音总之像是‘漆川墻’什么的……”
“是‘漆川梁’……”一直沉默不语、闭着双眼的唐卫轩忽然开口道。
“对!好像听着就是这个地方。嗯?!唐兄……你是怎么准确知道这个地方的名字的?”程本举看着面前的唐卫轩,一时充满了惊讶。
轻声叹了口气后,原本倚在椅背上的唐卫轩,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站起身来,将桌上的那几张公文递给了满脸惊异的程本举。而后,慢慢踱步走到了一旁的小窗旁,望着窗外的狂风暴雨,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这几张公文是我在那艘朝鲜战船上找到的。朝鲜水军的数百艘战船,一个多月前,恐怕就已在漆川梁一战中,全军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