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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我叫李天馥

    笑骂撕打了一阵子,方一平跟大伙儿提起要去归德府催收的欠款。

    倒也不是太难,具体事情老江最清楚,因为上次就是他跟着去送的货,可巧东主何晋不在家,说是出海去海州进货去了,家里周转不开,只好请于老板下次来清。这个何家在当地生意场里称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光酒楼、药房、浴池就开了一共不下十家,在当地鼎鼎大名,提起来无人不知的。于得利和他们家有业务往来也有七八年了,每年货款往来不下于五万两银子。此次去清的款项四万五千两,几乎相当于以往对他们家一年的销售额,所以也能算这次行动的重头戏之一。

    出来之前,于得利特意交代老江,让他辅助方一平去厘清账目,至于货款收上来以后怎么安排由方一平自行处置。这么做也基本相当于让权,老于是要把自己吃饭立命的身家大事交给女婿来打理,从此当甩手清闲人的意思。不过方一平没同意,因为他清楚自己有限的经济学常识并不能真的在这个资本市场萌芽的时代轻易站住脚。要说能把持住具体的运作流程,还得是于得利这样的老江湖出马,自己和他比起来,还是嫩得很。

    这么盘算来盘算去,时间也就过得快,官道上原本人来人往,喧哗嘈杂,所以倒是没太注意小四老金他们都聊了些什么,直到老蒋叫了他一声,方一平才从深思中醒过神来,抬头见大伙儿都止步于道边上一个简陋的茶棚子前面,远远的城墙巍峨,归德府到了。

    茶棚子并不大,里面两张原木的方桌,没上油漆,不过桌面儿锃明瓦亮,显然是用了许久的。桌边上已经坐了七个人,一张桌坐三个,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另一张桌坐四个,都是大汉,正扯天扯天地唠闲嗑儿,其中一个大嗓门儿大约说得极有趣,桌边儿上搭凑了三四张长凳,此时早已坐满了歇脚的客人听他讲古,边喝茶水吃盐水煮的新花生,气氛倒是极热闹的。方一平伸头听了一下,似乎说的是席方平的传说,不由地暗笑,敢情这故事现在就广为流传了。

    棚子外面摆了两溜长条桌案,一张上坐了两人,大人应该有个四十一二岁,小孩子十三四岁。看他们风尘仆仆,不像是本地人。孩子好奇心强,正抻着头往棚子里面瞅,显然那些故事的吸引力还是很强的。大人心里有事,催着孩子:“小复咂,介儿个离你外姥家还软着的,紧着些个,喫过了吾们就得快些个了。”孩子低头吃着枣花儿糕,却还时不时地抬头瞅棚子里的故事会,显然兴趣被勾起来了。大人见状更是焦急,一个劲地催促又唉声叹气。

    茶棚口搁一条案应当就是柜台上了,上面摆着一溜七八摞子大茶碗儿,后头坐着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儿,但见胖老头面色青蓝,上身穿着灰粗布坎肩儿,下身灰布裤子。老头右手靠墙里头的地下,蹲着一个大火炉子,上面搁着铁皮子大茶壶,壶嘴里往外喷着热水汽儿。另有一个精瘦的小伙计儿拎着小壶来回穿梭,忙着给客人们加水,还时不时地抓起热水盆子里的白毛巾给人送去。老头站柜台后面接钱,找零,也忙活得不亦乐乎。

    注意到来了客人,胖老头叫小伙计儿:“小福子快去招待客人。”小伙计儿应了一声还在那边奔忙。老头见状便扬着下巴跟方一平他们打招呼:“几位客官路上辛苦了,且请坐下歇息片刻,喝些茶水听听闲话,歇够了再走不会耽误工夫。”

    老金冲老头儿抱抱拳,众人也微笑着纷纷答应下来,各自找座头安顿。

    胖老头见小福子没来又一声吆喝:“小福子你回头再听书,不要冷落了客人。”那边小福子捧着满手的铜钱,扑到柜台上把钱交给老头儿,笑嘻嘻地看了一眼方一平等人道:“那个故事真好听,就是没工夫听完,哎可惜可惜……”说完看着方一平等人:“这张桌子刚刚收拾干净,正好请你们几位坐了吧。”一边拎过小茶壶来,翻过茶碗给众人倒水。

    老蒋止住小伙计要从罐子里往外掏茶末子的手,让他自己忙去,这边有他就够了。然后从行囊里掏出一个大竹桶子来,一头用油纸塞着,拆开了,里面是一小包一小包的油纸封,取出一个打开,倒进小茶壶冲泡开,嗯,思仙茶独有的苦涩中微散着甘甜的气息。自备的竹桶杯每人一杯热茶,开水就不够分了,胖老头赶紧跑过来接了小壶去续了水,回来递到桌上的时候微笑着问老蒋:“客官们的茶叶一看就不是凡品,看来几位不是茶商就是药商啊。”

    方一平搭话:“老者好眼光,在下确实是路过的药商,一些小本生意,找点吃饭的本钱,不如您这宝地风流,财源广进哪。”老头闻言哈哈一笑道:“小本生意?还有比我这个更小的生意么?我这就快是无本生意了,不过图个轻省,来往客人多,有个听人说话的地方,比在家里唠里唠叨地讨子孙嫌弃,要强上许多啦哈哈哈哈……”

    老头很讨喜,笑起来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和善的样子让人不由地想要亲近。难怪邻桌那孩子也舍不得走呢,刚刚老头又给他送去一捧花生让他们俩慢慢喝不着急,算起来不知道茶水钱多少,估计那爷俩连本钱都吃回去了也未可知,所以那大人忙不迭地道谢,又催促孩子赶紧地吃完走路,别碍着人家做生意。

    方一平请过老头,拿过自己的备用杯子,给他也倒上一杯茶水,老头更开心了,美滋滋地品了一口茶水,很是惊奇:“哦哟,杜仲茶哦,你们竟然还会有这东西,我可是好一阵子没见着了呢。”又细品了一口道:“果然是行家炒制,和寻常能喝到的手工炒制又有不同,这个爽脆甘甜确是老夫以前没尝到过的。长见识了长见识了!”说完一竖大拇指表示满意,众人哈哈大笑。

    见其清闲无事,方一平索性学着时人抱拳请教:“不敢动问老人家名讳,请问高寿啊?”

    老头也不矫情,胡乱摆摆手道:“什么名讳,取了就是让人叫的。老夫沈仲化,到今年也是痴长了八十有一啦。”言语间对自己的年龄似乎甚是得意。

    方一平吃了一惊,印象中沈鲤似乎就是字仲化的,不知道是不是此人。但那么一个赫赫有名的清相怎么会沦落到这里卖茶呢?可是姓和字都是对的,宁过勿错为宜,想到这里他连忙起身,迟疑地问:“请问您和沈少保是……”

    老头哈哈一笑,摇手道:“什么沈少保不沈少保的,世间有无一个少保都无不可,老夫只得如今十余年自在,却是此生无憾了。”话说至此,面色却隐隐地浮现出忿然之色,但其面色本来青蓝,所以不特别注意根本看不出来变化。

    “在下方一平,凤阳府人氏,弄一些小生意,路过贵地,不想有幸得见老大人,三生有幸,请容晚辈见礼……”

    这边话没说完,旁边那孩子却凑过来,大声地宣布:“大哥哥你怎么不问我名讳啊,我叫李天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