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章
那样快的一记拳，几乎立刻就到身前，这已经是常人单习这拳法十几年才能达到的水平。
方清亭也不动，还在原地。
拳风已近，他的衣服都被吹的贴在身上。
桌子都在玄衣人的掌下顷刻即碎。
可是他仍是不动。
眼见立刻就要一拳砸在身上。
他却微微一侧身，就这样轻轻避过。
玄衣人扑了个空，足足向前五六步才停下。
周围的人都眯起眼睛。
他们都没看清方清亭的动作。
方清亭问道：“现在可以收手了吗？”
玄衣人转过身来，瞪眼竖眉，咬的牙“咯咯”直响，“你竟然敢戏弄我！”已经动了杀心，一挥手，“给我杀了他们！”
周围的人闻声而动，将三人团团围住，皆目不转睛的盯着三人，寻找机会下手。
玄衣人脚下疾奔，拔出桌上大刀，举起就向方清亭斩去。
方清亭横起剑鞘一挡，玄衣人震得倒退一步，挥刀再扫，方清亭一旋剑鞘，剑柄狠狠劈在玄衣人肩上，玄衣人双膝立即支撑不住，收刀拄地单膝跪地。
外层包围之人冲上，十人围住方清亭。
方清亭迈步转身，手上一点，剑柄打在五人手腕之处，刀即落地，再一侧身，又击腕处，复有三人的兵器打落，方才那三人仍不罢休，捡前刀来再击。
方清亭手握剑柄将素剑一转，犹如素莲，眨眼间十人招式已破。
玄衣人提刀再上，两人往来两招之后，玄衣人尚能接招，轻狂一笑，再运狠招，几欲杀了方清亭。谁知方清亭忽然出招更快，挡下招式之后，步法变幻已经到玄衣人身后，横剑一划，素剑击在玄衣人背后，登时血从口中喷出，扑倒在地，眼神变幻莫名。
十人再度围住方清亭。
他不下狠手，那些人也不肯退却，一时纠缠不休。
另一边二十人将花铮妍和翟云岫团团围住。
翟云岫握紧了拳头，敌不动她也不动。
花铮妍站在她身侧，“翟小姐，我可是把我的性命都托付给你了呀。”
翟云岫低声斥道：“不要说话分神！”
花铮妍立刻捂住嘴，一双眸子几番转动好若秋水。
周围群起而上，翟云岫手脚皆动，一个后踢将身后的人踢翻在地，右手一按左手手腕，三只袖箭射出三个人丧命当场，急迈两三步拿起那柄伞。
花铮妍忽的蹲下，避过迎面一刀，站起身忙跑到翟云岫身边，“翟小姐快救我！”
翟云岫不耐道：“你这人还真麻烦！”又见人又围上来冷笑一声，“今日就叫你们见识一下璇玑伞的厉害！”
翟云岫一个旋身支开璇玑伞架在肩上，挡下后方攻击，飞起双腿踢向两边，左手一弹，三只铜钱镖飞出，命中喉咙。
那璇玑伞也是奇了，刀劈之下不破不坏。
翟云岫右手一转伞骨，伞尖突变，一只明晃晃的钢尖露出，身体一侧，左手手腕一翻，转眼之间就没入一个人的胸膛，血溅伞面。
右手再转伞柄，伞柄卸下，竟然是一把短剑，回手划过一人脖子。
刚刚喷薄而出的血溅在伞上。
沿着伞骨的痕迹滴下。
染了鲜红的伞又恢复成粉色。
翟云岫把伞柄一插一扭，再装回伞上，右手执伞一划，同时右腿一退，侧身而立，左手横掌于胸前。
千变伞姬，璇玑伞里藏玄机，红颜杀伐艳极煞极。
而花铮妍那边，她抱头蹲下，忽的看见面前一个长凳，抄起长凳就扫向下方，三人被打倒在地。
三人再站起，挥刀就要劈下来，她灵巧一闪，就到了那几人身后，举起长凳照着脑袋一气呵成挥过去，三人都被打晕在地。
花铮妍恣意笑道：“呸！就你们几个，还想欺负到我头上！”
翟云岫腾空而起，再开伞，二十八根伞骨末端无数金针飞出，皆中命门。
花铮妍一笑，将手中长凳扔到一边。
至此，包围她们之人已经全部丧命。
花铮妍的秋水一扫周围，余光却见有人再度靠近。
此时翟云岫尚在空中，而她这里正是空门！
一个旋身后踢踢中对方手腕，大刀落地，转身一看原来是玄衣人。
玄衣人右拳击出，迎面而来。
花铮妍左手一按，以四两拨千斤化解拳法，右掌一出击在玄衣人左肩，心念一闪倒暗叫不妙，她并无内力在身，这一掌下去毫无作用。
玄衣人见此收回右手欲擒，花铮妍只能格挡，两三招后败势已现，被紧紧握住左手手腕的花铮妍右手亦无法再招架，被玄衣人一扭胳膊，带入怀中。
玄衣人右臂紧紧卡住花铮妍的脖子，又从腰间拔出匕首，横在花铮妍的颈子前，才松开右臂。
方清亭停了剑，翟云岫方才缓缓落地，手中璇玑伞已收。
“如果不想我杀了这位小少爷，两位还是停手吧。”玄衣人狞笑道。
他被方清亭击败时发现那位身着鹅黄色公子衫的公子哥似乎并不会什么功夫，在那非凡的两人面前甚是逊色，于是心生一计，拿住花铮妍再加以威胁，必能成功。
方清亭眨眨眼，“你在威胁我？”似乎十分吃惊。
翟云岫“扑哧”一笑，“方大哥你就别拖延了。”
玄衣人瞪着面前两人，把匕首几乎要贴在花铮妍那如玉一般的颈子上，“是又如何？”
“喂喂，你小心些，别划伤了我。”花铮妍紧张的捏住那锋刃往外拉。
“将银两交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他！”玄衣人吼道。
方清亭却问：“身为人质感觉如何？”
花铮妍嘿嘿一笑，“命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实在不好。”
“你们！”玄衣人几乎要被怒火烧死，紧紧攒住匕首。
方清亭转转手腕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即刻就来救方公子。”
花铮妍一笑，“如此甚好。”
玄衣人不再听他们说话，正要杀了花铮妍，却见方清亭身形已经看不见，后面有人挡住了他的刀，正是那柄素剑，肩井突遭一掌。
刀已落地，人被一掌打倒在地。
没有任何手段，只是快而已。
可这快又不单是快。
天下绝学，唯快不破。
而这世上能在武功上快过方清亭的人，几乎没有。
他笑的风轻云淡。
翟云岫笑道：“威胁他的人很多，但是没人成功过。”
方清亭道：“如果随便一个人都能威胁我，我岂不是早就死了。”
玄衣人惊恐的看着方清亭，“不要！不要杀我！”
“转告你们寨主，二十八日之战方清亭必不失约，还请胡寨主不要着急。”方清亭正色道。
玄衣人一抖，“方大侠，是小的有眼无珠，您的话小的一定带到。”慌乱的挣扎起来，扶起地上其余的兄弟逃窜去了。
花铮妍拍掌道：“方武圣果然厉害。”
翟云岫却变了脸色，一脸嫌弃，“明明同姓却还要方大哥来救你，真是丢脸。”
花铮妍僵了面孔，转而一脸颓丧内疚，“翟小姐说的是呢，我真是没用。”
花铮妍扫了一眼方清亭，目光流转。
既轻佻又杀气盈盈。
“云岫，不可如此说话！”方清亭呵斥。
他清楚，花铮妍笑里藏刀，轻而易举。
“方大哥，你别大声嘛。”翟云岫轻轻拉着他的袖子。
方清亭一声叹气，不知是因为花铮妍即将又设一局，还是因为翟云岫的痴缠。
亦或是都有。
掌柜见一楼强盗都走干净了这才下来，“多谢方大侠出手相助啊，这些人总来这里白吃白喝，之后还要打劫，真是一日比一日难过啊。”
方清亭点点头，他也能料到，这边尚是朱雀剑使掌管的地方，按照朱雀的脾气秉性，总是喜欢叫他们自生自灭，能在逆境中活下来的，才是强者。
掌柜急忙唤来小厮，“还不赶紧重新在二楼找一个雅间出来，重新上菜。”
小厮急忙去做。
方清亭和翟云岫上了楼，花铮妍没跟上去。
“掌柜，你这里可有鲜花？”花铮妍问道。
掌柜连忙点头，“这里可有许多呢，不知姑娘要哪种？”
花铮妍道：“一盆温水，半盆梨花。一会送来我房中。”
“好嘞！”
花铮妍这才上去。
饭后掌柜来到方清亭房中。
掌柜道：“那位公子要了半盆梨花和温水，不知是何意。”
方清亭思索一下，“你按她说的做了？”
掌柜道：“已经送进去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掌柜不解，“她是不是在练什么邪门的功夫？是否要派人盯着她？”
方清亭摇摇头，“不用，都去休息吧。”
掌柜退了出去。
方清亭左右一想，也不知她究竟在做什么，许是因为好久都没有他想不透的事情，起身踱步不觉间竟来到花铮妍房门口，刚一反应过来欲走房门已经被打开。
“方大侠深夜不睡，来我这小女子门前，就不怕翟小姐知道么？”花铮妍笑道。
深夜之中，乌发静垂，玉面娇容，碧波一样的眼，醇醇的笑意流出。
方清亭笑道：“她只知你是方公子，自然不计较。”
“那是自然。方大侠来此所谓何事？”眼波一转，“莫不是想起小女子来，就无意间来此了吧。”
“方才之战，你可有受伤？”方清亭只得随口一说。
“不劳方大侠挂心，有方大侠在，自然好的不得了。莫非方大侠是想要我感谢？”花铮妍稍一欠身，“方才未曾亲言，这里多谢方大侠了。”
方清亭苦笑，“方姑娘不必言谢，在下只是路过而已。”一拱手，“姑娘早些休息，在下不在叨扰了。”
花铮妍笑着看他转身离开走远，才关了房门，再将手浸在水中，心中已有算计。
腊月二十七下午，三人赶到鹰潭的抚仙一品居，一路风尘，再加弋阳的设施不全，于是三人一到抚仙一品居就即刻吩咐要几桶热水，各自回房整理。
最快的是方清亭，他换了新衣，虽然还是一样的粗布白衣，他还有时间去马场挑了一匹马。
接下来是翟云岫，她要等长发晾干，精心装扮，画眉施粉，巧梳云鬓，端坐在一楼等方清亭归来，伞不离身。
最慢的是花铮妍，她一向爱干净，不洗个三大桶水决不罢休，而且她还在等，等她的衣服。
于是等方清亭回到抚仙一品居坐在翟云岫对面的时候，花铮妍才施施然下来。
周围人少的不似以往抚仙一品居的盛景。
翟云岫只觉一惊，迎面而来之人，水碧衣裙恰如微波，身姿纤细，玉面柳眉横波目，满身灵气，这人她认识，只是没有那飞眉入鬓，更没有那轻佻神色。
花铮妍落坐，只得坐在两人中间。
翟云岫哑着嗓子，“方公子？”
花铮妍一笑，俏意非常，“翟小姐还认得。”
翟云岫瞬间变了脸色，她亦算的好看，但只是好看而已。
她完全无法与花铮妍相比。
而且她竟没看出花铮妍并非男儿，这本就是奇耻大辱。
“方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女子！”
“自然知道。”
语气沉稳中难免有些疲惫。
花铮妍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吃，方清亭会承认在她意料之中，方清亭虽话少，却几乎不曾说过假话，不像她，会用谎言来避过非常时刻的局面。
“当日为了方姑娘的安全考虑，让她做男装打扮。”方清亭解释。
“你们从临安就同行了？”翟云岫冷声问道。
“是。”
翟云岫陡的脸色惨白，“怪不得你们一路神神秘秘！怪不得你总是在她身边！”说着就一掌袭向花铮妍。
“你要做什么！”
方清亭出掌挡住，轻轻皱眉。
“取她性命！”
翟云岫见他阻拦即刻大怒，“你这样护着她，怕是这一路上你们早就有了私情了吧！我当然要杀了她！”
再出手，已是狠招。
方清亭再挡。
“你休要胡乱猜忌！”方清亭不愿与她多加争辩。
花铮妍也未停下筷子，仿佛事不关己。
强烈的妒意已经扭曲了翟云岫的面孔，年轻的面庞浮上狠毒，“我才不信你们之间没有什么！”
“云岫，不要胡闹！”方清亭见她不收手出声呵斥。
眨眼间已过十招，翟云岫见无法得手一掌拍向桌面，一只金针从袖口飞出直直扎在方清亭身上，桌面一震，花铮妍夹菜的手一顿，停下动作。
方清亭收手攥拳。
翟云岫一笑，是那副面孔上从未有过的狠厉，“双绝谷的浣骨毒。这武林里比我美的人实在太多了。方大哥，如果不能得到你，就算是废了你一身武功，叫你一生一世都无法再踏入武林，把你一辈子困在我身边，我也要得到你！”转身离开，“单做一份饭菜送到我房里来。”
方清亭拔下金针，随手放于一旁，拿起筷子吃饭。
“听闻双绝谷的毒只有去双绝谷才能解。”花铮妍神色如常，“方大侠也不在意？”
方清亭平淡道：“在意又如何？既然我现在什么都无法改变，坦然面对也无妨。”
花铮妍手微微一动，茶杯从桌边跌落。
两人眼睁睁的看着它落地它粉碎，颇为可怜。
方清亭叹气，拿过一只还未用过的茶杯放在花铮妍手边，“还请姑娘小心一些。”
花铮妍撇了一眼那地上碎片，“真是世事难料，方武圣一身绝学就这样没了。”
“武功对我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方清亭道。
花铮妍夹菜的手稍稍一顿，“方武圣果然不同。”又道：“方武圣可还记得二十八日之约？”
“记得。”
“那是否还要赴约？”
“自然要去。”
语气平淡到似乎在说今日的天气。
花铮妍不语。
她不懂，或许她能料到翟云岫的绝意，但是她不懂方清亭这个人的想法，心中不禁猜想，若是她被废武功，若是她许下约定，那她是否也会……
“约定日期才真是蠢材。”左思右想忽的冒出这样一句话。
她心想若是没有约定日期这样的事，去双绝谷解毒，回来再登门领教又有何妨。
方清亭不禁笑了。
因为花铮妍的话总是特别的。
他更知道，她在想自身遇见此情此景，是该作何决断。
这一顿饭，大概也只有方清亭吃的舒心。
而花铮妍莫名的心烦，填饱了肚皮后就把自己闭在房门中。
直至第二天清晨才将房门打开，瞧了瞧一楼，方清亭和翟云岫都不在，转头看见掌柜拿着璇玑伞神色匆匆，“掌柜这是去哪？”
掌柜道：“翟小姐说要去知锦斋，伞落在房中了，我正要给她送过去。”
花铮妍眼波流转，“方大侠去了哪里？”
“方大侠一早就往城郊去了，那里有个突鹰寨，哎呦，那可是鹰潭一霸，足有五百多人，打家劫舍，真是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呀，这方大侠来了，那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正义之士，我们可都安心了，这以后，我们以后也不用提心吊胆的……”
“方清亭！你真是迂腐至极！”
花铮妍瞪了双眸，打断掌柜的话。
就算方清亭武功盖世天纵奇才，可他此刻武功全废，与平常人无异，突鹰寨那么多人，叫他丧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此事本就有许多解法，可方清亭偏偏挑了最难的一种。
掌柜心下不解，但此刻也不敢招惹她，只畏缩的看着她。
花铮妍气极转身欲走。
掌柜这怯懦的开口试探道：“不如方姑娘将这璇玑伞交给翟小姐？”
只见花铮妍转身接过伞几步回房，门甩的一震。
她坐在凳上倒了一杯茶，情绪已经平复。握紧茶杯一饮而尽，手指点点桌面，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临安初遇他一眼识破迷局，更认出她身份，两人由此展开较量。
她调走全城的马，而他却在西湖湖畔，反将一军，是为平手。
衢州夺镖，利用他的侠义将他拖在衢州，却遇见强敌，派出的人全部折损，而她也被带入江郎山赶路，难辨输赢。
江郎山中她和他斗阵法，两人忘记时间，几乎平分秋色。
须女湖旁她杀心起，无影针刚要出手就被他拉入湖中，累的受了几日风寒。
荒野深夜之间，却是他背着她一路前行，反而有恩于她。
旷野间大络腮胡将她劫走，更是由他出手相救。
只有一张床铺，她不忘恩，两人平分而睡。
她捉住他的弱点，传信青城一点堂引来翟云岫，缠的他苦笑连连，虽然赢了，但却不是十分光彩。
被逼无奈的他以咕噜的性命为要挟，断了她与下属的联系。
她独自一人，只得利用翟云岫对他的爱慕，让翟云岫对他缠的更紧，他从容不破的见招拆招。
兴安县，他为了叫她也尝尝在翟云岫身边的辛苦，让她在烈日下走了一天的路。
她更施小计，叫翟云岫从难过中走出来，却陷得更深，被他看穿。
玄衣人以她性命为要挟，是他救下了她，可她反而被翟云岫耻笑。
她为雪耻，穿回女装，引起翟云岫与他之间的轩然大波，害他废了一身武功。
虽然事由她而起，但期间发生的事情却是两人你来我往推动下的结果，早已算不出究竟是谁输谁赢。
厘不清的恩恩怨怨，较量之间已是难分伯仲。
无形间的互生敬意，惺惺相惜可惜是敌非友。
思索过后已经三杯茶下去，攥拳的双手已经松开，握住一旁璇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