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章
方清亭在荒野中策马，已经遥遥见到突鹰寨的轮廓。
花铮妍从柜子中翻出纸笔墨。
突鹰寨已经越来越近。
花铮妍来到翟云岫房中留下一张字条。
突鹰寨已经就在眼前。
花铮妍将璇玑伞挂在马鞍上，翻身上马，策马疾奔。
方清亭一勒缰绳，“一剑莲华方清亭，赴二十八日之约。”
寨子整体占地有三亩有余，最外层是由木桩做成栅栏模样包围，主门关闭，瞭望台上各站了三个人。
左边瞭望台上跑下来两个人，一个人往庭院里跑去，一个下来打开大门。
方清亭下了马，揉揉马的鬃毛，拍拍马头，马原地踏了两步转头向外跑去，方清亭才往突鹰寨中走去。
突鹰寨与一般寨子的结构基本相同，只是更为庞大，棕土路面，深色的木制寨房。
有一队人从主屋走出，大约有五百余人。
为首的是三十中间的汉子，身着锦衣，腰带宝剑，上嵌宝石，面目干净整洁，不留胡须，眉目中隐隐有几分霸气，是这突鹰寨的寨主——胡威。
胡威客套道：“方大侠果真守信。”
方清亭一拱手，“在下还是想请胡寨主为突鹰寨考虑，早日引突鹰寨走向正途。”
胡威冷声道：“这样的话方大侠早已说过，此番不必再提。”抽出腰间的剑，微眯双眼，“江湖闻名的方清亭，我胡威早就想和你比试了。”
方清亭叹气，一抬手，“既然如此，胡威寨主，请吧。”
胡威一挥手，身后众人按照阵势将方清亭围住，胡威一笑道：“我们就是强盗，不是你们剑客，没你们那么多死规矩，还请方大侠别见怪。”
方清亭手轻轻按住剑柄，仍旧轻松模样。
“江湖人本就不需那些规矩。”
“动手！”
胡威一声下令，手下的人闻声而动，刀劈斧砍，各式兵刃都有，但方清亭却凭借极快的身法躲闪，手握素剑剑鞘只防不攻。
胡威自然看出端倪，似乎方清亭并无攻击之力。
“乘鹏阵！”
霎时阵势变幻以跃起腾空，从上而下攻击为主，却见方清亭仍旧闪躲。
胡威冷笑道：“方武圣，还不拔剑么？”
方清亭并不是只会闪躲的个性，而如今情况多半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胡威已经隐约猜到，但是他却不敢相信。
方清亭可以说是如今天下第一人，怎么会丧失功力？
胡威沉思半刻却仍不出手，继续在外围观战。
方清亭在层层包围之势下，几乎难以主动出手，四面八方的武器，除招架之外仅凭速度躲闪，已经有些捉襟见肘。
忽地传来马蹄疾声，之后便有碧衣白马夹带狂风而来。
到阵前时马上之人猛地勒住缰绳，马儿顿时站立嘶鸣，吓得人都纷纷散开让路，碧衣女子从马上拿着璇玑伞一跃而下，面对百人之阵横伞于前。
方清亭看着那纤细背影，一向云淡风轻的眼起了波澜。
“为何要来？”
“方武圣若是命丧于此，岂不可惜？”
朱唇一勾笑的恣意又俏丽。
不论初衷，不畏生死，只因强者之间惺惺相惜。
周围之人不敢妄动，紧紧盯着两人。
方清亭一笑，“幸而姑娘赶来，添几分胜算。”
此时谈话是极易分散精力，于是周围人趁机而上，有人一跃而起从上方一贯而下，中间的人直刺腰部。
花铮妍一张璇玑伞挡住上方刀剑，不再多言，足尖几点，踏到兵刃上，一路靠近深入战局。
方清亭转身将素剑往空中一抛，手下将长枪一握，一扭，已经将那些长枪报废。而空中素剑旋转，但凭剑鞘也打断了空中兵刃，落下的残刃没入土中，未曾伤了他一丝一毫。
素剑落下他刚刚好接住。
“那依方大侠所言，此局当如何破？”
她知晓方清亭一向不喜欢伤无辜之人性命，所以一半是顾及他之原则，一半则是两人再次斗智。
方清亭凭着极快的掌法击晕几人，答道：“不宜杀生，攻其穴位即可。”
在此人数多却多武功不高的人之中，杀人反而难以还手，用点穴反而是行之有效的最好招数。
花铮妍一转璇玑伞，“正有此意，还请方大侠指教。”
“前神庭，左耳门，右风池。”方清亭头也不回的指挥道，收起手中素剑，赤手空拳，以劲掌做挡，快点穴位，势不可挡，已经压倒半场。
花铮妍一合伞，左手执伞为防，四两拨千斤之法，右手两指为攻，快速点向前方人头部神庭穴，左边人耳屏上耳门穴，右边人胸前风池穴，足踢空门，以快制胜。
方清亭偶一侧头余光略过花铮妍，她的一招一式间有一种特别的意味，按照方清亭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也是从未见过，因此落在眼里心中着实一惊。
只见花铮妍掌与指变化极快，一路攻去却几乎从不防守，一只短剑到了身侧也不去挡仍旧攻势不减，一推璇玑伞，挡住面前人，侧身正面短剑剑锋，双掌运势于面前，未及眨眼便以手腕一如离弓之箭，夹住那人手腕，指若百合状，手腕同时一转，那人手腕被扭的痛极，一松手，便被花铮妍卸掉短剑，那手法方清亭也不曾见过，花铮妍回手接回璇玑伞，再入杀阵。
她若是再慢一点，那短剑就会插入她的体内，叫她命丧当场。
可是她偏偏快了那一点，转死为生。
方清亭心下一震。
那是多少江湖人都不曾有过的一往无回的气韵，却出现在曾经说过“势比人强”的小姑娘身上。
面前已经有数十人倒下，花铮妍依然笑的俏丽灵气，招行凌厉却没有戾气，与方清亭掌法绝学同时施展，亦可比肩。
“膻中。”方清亭再一提示。
话音刚落，花铮妍已经直取膻中穴。
“气海。”
花铮妍同时手落，再击关元。
“关元。”
方清亭一顿，花铮妍的动作已经比他说话还要快。
“方大侠阵前也能应对后方自如，好似背后也长了眼睛。”花铮妍笑道。
方清亭也不放松，“姑娘还请小心为上。”
胡威见此已然按捺不住，拔剑杀入阵中。
碧衣女子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人，想必比方清亭更好下手。
胡威直运剑招直向花铮妍而来。
刚刚到花铮妍身前却被方清亭举剑挡住，方清亭一掌劈向胡威手腕。
胡威吃痛，手一松，剑已经落下。
方清亭回手向胡威期门穴点去，却被花铮妍抢先用璇玑伞点中胡威巨阙穴。
胡威只觉肝胆震动，心脏紧缩，倏的面色丧白，捂着心口倒地。
方清亭皱眉，“姑娘下手应有分寸。”手下不停，已有过百的人倒下。
花铮妍冷哼一声，侧踢踢倒右边来人，“他要杀我，我为何还要手下留情。”
在这个阴沉的寨子中招招夺目，一身水碧罗裙，动若湖波。
“此人还未走到绝路。”
花铮妍叹气，已是玩笑神色，“我怎的就忘了方大侠不舍得杀生呢。”手下也有百余人倒下，可速度仍不及方清亭。
方清亭也不反驳专心应对面前的人。
花铮妍已经有些腻烦，高举张开璇玑伞，“方大侠小心了。”手中一扭伞柄二十八根伞骨金针再出，不取要害，只点阻气之穴。
方清亭稍一侧身避过。
突鹰寨大半的人已经倒下。
战局已定。
方清亭想起当日弋阳一战。
这江湖上见过翟云岫出招的人何其多，也不曾领悟一丝半分，而花铮妍不过是看过翟云岫一次出招就已经掌握了璇玑伞的机关，心思聪明伶俐怕是江湖女子中第一。
花铮妍收起璇玑伞，身上未曾有一星半点的伤，转身玩笑道：“方武圣惊世大侠，还不是要我小女子来救。”
“姑娘哪里是一般的小女子。”方清亭笑道。
不防暗处胡威忍着伤痛，提真气用最快的速度执剑刺来。
花铮妍刚要继续和方清亭理论，余光却见人影一闪，自以为要成功的时候往往是戒心最少的时候，暗呐不妙。
极快的剑。
拼死一搏的剑。
快到已经到了她的颈边。
已经避无可避。死亡就在眼前。
花铮妍忽然看见面前光华如莲。
素剑出鞘，莲华断锋。
胡威终究是慢了。
若说快，这世间有谁的剑能快过方清亭呢。
剑被断，人已败，胡威坐倒在地上，呼呼喘息。
花铮妍攥紧拳头，紧紧盯着方清亭。
“你根本没有中毒。”
方清亭依然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若是翟云岫用毒的手段都能让我中毒，我早在几年前就没命了。”
用此计只为探查花铮妍是否隐藏内力。
花铮妍冷笑一下，转身就走，扯过白马缰绳，快速上马。
方清亭也上马追上去，“方姑娘……”
“是我愚钝，看不出方大侠不曾中毒，还冲入这荒山野岭，当真可笑至极。”花铮妍狠声道。
是她技不如人，未曾想到过这一层。但她生气也不能一股脑的说出来，怒气浮于面上，一双秋水毫不掩饰怒意，眉尖蹙蹙，脸颊微鼓。
她笑的样子美，生气的样子也叫人觉得美。
美人不论是什么样子也都是美的。
不一样的神情是不同的风情。
“不告诉姑娘，只是为了在云岫那边不再惹出风波，若是姑娘生气，在下向姑娘道歉。”方清亭见她发怒，心里左右一想大约她真的内力全无，尚舍命来救，实有愧疚。
花铮妍怒极反笑，“天下第一的方大侠的道歉，小女子可受不起。”
“在下句句发自肺腑。”
花铮妍冷哼一声也不理他，快马疾奔，原路赶回。
方清亭紧随其后。
回到抚仙一品居，花铮妍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方清亭跟在她后面。
翟云岫也回来了正在三楼，见到花铮妍回来上前拦住，张口骂道：“你这小贼，过去与方大哥不清不楚，今日还盗我的璇玑伞！”
花铮妍登时大怒，把手中璇玑伞握的“咯咯”做响，狠的砸到翟云岫的怀里，“你说什么！”
“云岫，不可如此说话！”方清亭皱眉。
翟云岫接过璇玑伞不依不饶，“方大哥，你怎么总偏向她！我偏要说！她就是偷了我的璇玑伞！”
花铮妍快走几步，一脚踹开翟云岫的房门，进去之后出来拿出来一张纸条，怒的一揉，砸在翟云岫的脸上，“翟小姐整日只知晓‘方大哥’，怎么就不知道长长眼睛！”说罢拂袖而去。
“你瞧她！她就这样欺负我！”翟云岫被砸的疼了，向方清亭叫嚷。
“你先将看看这里面是什么。”方清亭平淡道。
翟云岫握住纸团，展开来看。
“为救虎落平阳之方大侠性命，借翟家云岫小姐璇玑伞一用”。
翟云岫看向身边方清亭，面上楚楚可怜，已经没了底气。
方清亭淡漠道：“去和她道歉吧，今天昨日都是你出言不逊。”
翟云岫咬咬唇，就算她再娇惯也知道方清亭此言已经不容置喙。
“那我可以晚一些再说吗？”翟云岫扁扁嘴。
“你自己决定。”方清亭转身离开。
翟云岫看着方清亭的背影，懊恼的一跺脚回了房。
晚间，掌柜来敲花铮妍的房门，“姑娘，吃饭了。”
花铮妍打开门，“还请送进来。”
掌柜赔笑道：“方大侠和翟小姐都在下面等着您呢，您还是移步下面吧。”
花铮妍冷哼一声，不多纠缠，下到一楼落座。
翟云岫眨着双眼的看着花铮妍，“方姑娘，您来了，快尝尝这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花铮妍夹菜，“这菜是抚仙一品居的菜，自然合我的口味。”
方清亭不发一语，自顾自的吃。
翟云岫尴尬的笑了笑，“那倒是。”
花铮妍吃自己的也不理翟云岫如何。
翟云岫皱皱眉，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方、方姑娘，我给你赔不是，近日的确是我有错，都是我误会了，还说出了那么不知分寸的话。”
花铮妍瞥了一眼，也不答复，晾着翟云岫。
方清亭开口道：“已经这许久，就算再有什么过错，想必方姑娘也已经气消了，就原谅她吧。”
花铮妍微微一笑，“既然方大侠都这样说了，我不原谅倒是我的不是了，罢了罢了，此番就原谅翟小姐，”话锋一转，“不过再无下次。”
翟云岫才松了一口气，夹了一块鱼给方清亭，“方大哥，吃鱼。”
“好。”方清亭微笑道。
翟云岫见他微笑脸不由自主的发红，闷头吃饭的时候唇角都是勾的。
方清亭见翟云岫低头吃饭，往花铮妍那边看了一眼，本来在吃饭的花铮妍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杏眼扫了过去，方清亭尴尬的低头吃饭不语。
饭后花铮妍回房，正要关门转身却见方清亭就在面前。
花铮妍一笑，“方大侠，不是还要进来坐坐吧。”
方清亭轻咳一声，“不用了，我来是要将这个给你。”
他拿出一个素白的荷包来。
花铮妍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雪白的梨花，泛着微微的梨香。
其实她已经不生气了，只是计较着输了一局而已。
“我听掌柜说你在寻这个，我这里正好有许多，就给姑娘送来了。”方清亭解释道。
花铮妍点点头，“那多谢方大侠了。”就要关门，“方大侠可还有什么别的事么？”
方清亭试探着问：“姑娘是否还计较白日之事？”
花铮妍歪头一笑，“那方大侠不妨猜猜看，我是计较还是不计较？”
方清亭一想，“在下如何猜得出姑娘心思。”
这样说叫花铮妍不再计较他胜了她一头的心思，也算得缓和两人关系了。
花铮妍掂掂荷包，“方大侠好生愚钝，自然是不计较了。”
方清亭轻笑，“既然如此也不打扰姑娘休息了。”一拱手转身离去。
花铮妍关上房门，指尖微微拨弄花袋中的梨花。
方清亭的想法，她自然也能猜到。
翟云岫回到房间却见桌面茶杯下压了一张字条，拿起一读立即脸色大变。
翌日一早，花铮妍只当方清亭仍在避着翟云岫，早饭也屋里吃了，她也就不曾出门，在自己屋里吃了早饭才下楼。
清晨的抚仙一品居几乎没有几个人。
花铮妍略一看下面，方清亭也不在，下楼见到掌柜，“掌柜，方大侠现在何处？”
掌柜道：“方大侠正在外面等着姑娘呢。”
花铮妍走到外面才看见牵着两匹马的方清亭。
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才觉出有些不同以往的清静，耳边没了什么聒噪。
方清亭也坐在马上。
花铮妍扯住缰绳，“翟小姐呢？”
方清亭亦拉出缰绳，微微转身看向花铮妍，“回家去了。”
两匹马儿不住踱步，马上的人反倒不急着赶路。
花铮妍轻轻一笑，“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翟小姐这相思鸟也回家去了。”
方清亭也不反驳，只道：“接下来要送方梨姑娘回家了。”
望向前路遥远，方清亭更觉人较山川河流之渺小。
“不知方大侠的家在何处？是藏剑山庄还是这江湖？”花铮妍反问。
藏剑山庄还是江湖？
是随口，也是试探。
是问道，也是问心。
花铮妍的余光紧紧盯着方清亭，可他还是风轻云淡。
“世外桃源。”
一松缰绳，驾马而去。
花铮妍冷哼一声，随即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