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金灿灿的烧红了一片,仿佛上等的蜀锦在云端铺开,他长身而立,背对外面的光辉,小小的茶馆里如坐落山间清雪般明朗,可开口却破坏了意境,“这有什么,公子坐啊,刚好我与阿幼都不熟悉这地方,不如公子给我们讲讲有什么有趣的去处?”
他说完收回手,轻抚池雨相的头,“多谢阿幼。”
来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神色忽然间夹杂了许多深意,“泉山这地方虽小,可有趣的地方可是不少,既然我们有缘陈某便要好好招待二位公子。”
这喝的好好的茶,半路多个过路人池雨相不满的起身要走,哪知叶期一把拉住她,贴耳低语道,“不要任性。”
手心里忽然痒了痒,池雨相看了眼他无奈的坐下,也不知道叶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下午这两人相谈甚欢,临走时已经互相称兄道弟了,喝了一肚子水的池雨相眼见着叶期和这人约定了晚上一起去什么岚应阁找乐子,这名字听着就不正经没想到叶期还非要带上她。
趁那人付账时池雨相才有机会和叶期说句话,她个子小还穿着男装站在门口来往的客人都忍不住看她一眼,偏偏她自己还没注意到,“你到底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坐一下午了。”
一直笑的神秘的叶期低头看她,“你就这么迟钝,没看出来这里有什么不对?”
他这么一说池雨相才奇怪的看了看周围,男子的长衫比裙子利落太多,她背过手摸着袖箭,转了一圈看见许多人都偷偷的瞄了眼自己有些懵懂的丧气,“算了,就当陪你玩好了,玩完我们就回去。”
奔波了许久,从昭吉山回西南这么多次,唯有这次让池雨相归心似箭,想起一月前的七尘教和官朝槿,还有如今捉摸不透的叶期,哪一个都让她觉得心累,看来江湖也不是这么好混的,如果这次回去就要嫁人她也是乐意的。
叶期见她有些疲惫的叹着气,温和的捏了捏池雨相的耳垂,“念家了?”
她不说话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跟谁说,一会想叶宣一会想珍儿,后来还想到了小气的官朝槿,最后只能混乱的摇摇头。
“去年你还吵着要在江湖上混出个头衔,夫人怎么劝你都不行,如今你倒是这么快就随了夫人的心愿,看来这次回去可以给你说个好人家嫁了。”过了年池雨相就及笄了,嫁人就成了池家的大事一桩,可惜只能低调的把她嫁出去,尤其官家的人还在西南。
思及此叶期有些惋惜的看她,暗叹无论如何都要保他的阿幼一世平安。
大片雾云游荡在山间,凉风穿梭在林间小径,偶有声喑哑的鸟鸣连绵不绝的拉长在影影绰绰的白墙黑瓦的屋舍之间,天暗的很快,马蹄在最后一丝光亮沉寂之前停在了江边。
山林屋舍如墨汁挥洒在浅薄的江面,一蓬乌船静待在岸边许久,撑船人是位白衣少年,相貌虽平淡可举止端庄气质不凡。
“许涟奉命在此等候诸位,岚应阁已备好了茶水,请各位公子上船吧。”
本以为这会是春阁楼般的勾栏别院,没想到真是来附庸风雅了一番,几人上了小船乘着月色悠悠的晃到了对岸。池雨相是个练武粗人,看不出这岚应阁有什么独特之处,紧跟着叶期身后进了山林间的白墙黑瓦之中。
那位叫许涟的少年只把他们送到门口便回到了船上,高门大院外挂了一排红灯笼随风轻摇,池雨相探头看来半天也没找到来接人的侍女,便有些疑惑的问,“怎么没人了?”
叶期身旁的人轻笑一声,踱步到院里的灯笼下,“小公子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岚应阁的规矩,引路人的姓便是识路牌。”
他说着便指着头顶的灯笼,笑的一脸暧昧,“不如请小公子先来挑,今夜良辰美景应许何人,可真让人期待。”
池雨相蹙眉看灯笼上的诗句,暗里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来个一二,询问般的看向了叶期,“还是大哥先来吧。”
她与叶期装作游历的叶家兄弟与这位其貌不扬的陈易之交往,只说是想在泉山游玩几日便被带到了这里,可看叶期的样子似乎是有事要办,池雨相打量着满是灯笼的大院全然不见人的踪影。
“诗都是好诗,要从中择一倒是为难,不如易之兄指点一番,好为兄弟解难。”叶期都没往灯笼上扫一眼,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水红色的灯影在身上轻晃,隐在暗中的俊脸时而露出一抹暗淡的冷笑,随着光影明暗遮掩。
没在意他神色的陈易之勾起嘴角,手里的两个核桃握出轻响,眼里意外的有一丝顾虑,“这样吧,我做东先请二位尝尝岚应阁的手艺,稍晚些再品诗也不急。”
这会倒记起三人是来用饭的,池雨相不想纠缠在诗句上,不顾叶期使眼色附和着陈易之进了二道门。
泉山是个小地方,可着岚应阁却稀奇的很,诸多讲究让人眼花缭乱。本以为渡江后所见就是岚应阁,可进了二道门才发现内里大有乾坤。
岚应阁背后靠山,有树有水,进门便是一方池塘,二道门后入眼是一座假山,陈易之显然是熟客打着他选的灯笼绕出了假山,豁然开朗间就有两位童子迎了上来。
“是许字贵客,雅间备好了饭菜,请贵客随我来。”
这两位小童生的清秀,仗着年纪小嘴巴甜的腻死人,哄的叶期都忍不住轻笑。几人走上小桥,晚风拂过水面染了湿气绕在身上,池雨相低头去看才发现桥底的水是汤泉水,远望尽头似乎能听到玩水的嬉闹声,那声音不似女子的娇声软语,清朗里带了点低沉听的人竟半边身子都酥了。
池雨相忍不住抚耳,俏丽的小脸上浮了层浅薄的红,她垂下头偷偷拉了叶期,“这到底什么地方,为什么都是男子?”
“我的小阿幼,”叶期停住脚好笑的看她,冰冷的手背轻贴在她脸上,低声叹道,“这是青楼啊,只有男子的南风馆。”
怨不得池雨相能这么迟钝,足足一天都没发现泉山是个好男风之地。那陈易之便是泉山陈家的二公子,爱美男是出了名,整日流连在大小南风馆收集美男,若不是事先得知他偏爱长相艳丽的男童,也不会让池雨相穿一身男装来。
叶期见她未经人事听了一句嬉笑就忍不住脸红,忽然有些后悔带着她来这里,“阿幼,待会一定不要单独出去,就算你武功了得也不见得能走出这岚应阁。”
池雨相推开他的手,不满的看他,“我们来这到底干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夜色中,靡靡之音越来越近,叶期开口想再告诫她几句,可两小童在走廊上唤着,不好让陈易之起疑,便只好先拉着她进了雅间。
到了这地方陈易之就没那么拘束了,迟钝如池雨相也能察觉到陈易之不怀好意的眼神,席间他明里暗里都透露了自己的喜好,劝酒的样子让池雨相怒从中来,就算有叶期挡酒也还是喝了一杯。
“小公子真是不胜酒力,才一杯就已经脸红了。”陈易之大笑着拍手,白天的斯文有礼全然不见。
雅间在汤泉边上,不时有一两声奇怪的声音飘进屋里,池雨相冷眼看着角落里弹奏古琴的男子嘴唇上还有抹嫣红的口脂。
唇边的酒气让她呼吸都觉得恶心,陈易之还要再劝叶期不动声色的隔开,说笑着岔开话头,“初来贵地还不知有岚应阁这等仙地,易之兄见多识广不觉有异,可叶某真是长了见识。”
陈易之被敬了两杯酒,几杯忘忧物下肚什么顾忌都忘了,“哎,这有什么,岚应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前些天来的那个就很勾人,只是公子我不好那口,倒不如眼前人那么让人惦记。”
他笑里藏着污秽,假意在指弹琴之人可眼睛却没离开池雨相一寸,叶期长指按在竹筷上细条的纹理浅浅的裂出一道痕迹,面上却还是平淡的喝着酒。
那眼光似滚油滴在身上,脏腻又烫人,池雨相再也忍不住拉长脸出了屋子。
她借着吹风醒酒在廊上站了一会,也没心思去看处处透着精细的长廊庭院。汤泉的水汽熏热的扑在脸上,仿佛满地红影都晃到了池雨相的脸上,她轻呼着气走到拐角刚好见尽头的房里熄了灯,不一会便有一人走了出来。
那人一身青衣,湿发垂肩,长袖飘渺,仿佛竹林明月清静雅致,山间雾气都堆积在袖间长衣里,脚下的暗红似红莲众生妖冶在冷月之下。
不知是酒意侵袭还是夜色太暗,恍惚间那人的背影都美的令人失智,池雨相脚步不听使唤的追上去,眼见着那人要消失在拐角她凭栏跃起,几步踩在了他身后的红影上。
迎面长风带了一阵劲意,眼前人忽然转过身,如玉的面上满是杀气,池雨相猛地止住脚,酒意在看清他脸的一瞬间清醒。
她有些失语的叫出声,“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