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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珵含着那颗糖丸,腮帮子鼓鼓的。

    我从那袋药包里找出了外敷的伤药,随后便解开了缠着他骨折的右胳膊的吊布。

    “傻珵,还好我以前在医馆里学过,你就放心吧。”我不无骄傲地说着。

    那时候在医馆,我当了一个星期的学徒,后来终于上手给一个胳膊骨折的病患包扎,结果就失业了。

    那个病患说我把他的大胳膊跟脖子缠在了一起,疼得嗷嗷叫,当着我师父的面给我一顿批评。

    我这次嘴上虽信誓旦旦的,但心里却还挺忐忑的。

    “你,你要是疼就叫出来。”我手里拿着那白色吊布微微有点儿颤抖,先垫在郁珵胳膊下面,两手提着两头拉了个“V”字,才小心地在郁珵脖子后面打了个结。

    “呼——”

    处理完了一切差不多也就要睡觉了,我这房子当初建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还能迎来它的小主人,但虽简陋还是有个空房间的,里面堆着各种不用的杂物。

    主要堆的是当柴火烧的枯树枝。

    当然,我现在也很苦恼,为什么当初不把柴火摞在外面呢?

    竟给我现在找麻烦!

    哦,对了。

    好像是因为怕被雨淋潮了。

    “你困了吗?去睡觉吧?”

    郁珵从刚才开始就没怎么说话,他的头一点一点的,肉嘟嘟的小嘴也微微张开了,可能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垂下去的脑袋霎时间抬了起来,眼皮半耷拉着,迷迷糊糊地应了我一声:

    “啊?”声音也黏黏的,似是张不开嘴。

    我牵着他的左手就站了起来,缓缓道:“走吧,去睡觉吧。”

    郁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乖乖任我牵着。

    里屋里有两床被子,是为了应付冬天准备的。秋天晚上也不算太冷,一床也足够了。

    “去床上躺着。”我走到床边抱了一床浅绿的被子就转身出去,发现没地方搁,只能暂时放在了木桌子上。

    回来时看到郁珵就直直地倒在了床上,脚翘在床沿边缘,鞋也没脱,被子也没盖。

    “唉。”叹了口气,我弯腰扒拉下他两只鞋子,并齐了放在墙角。

    以前我在天上的时候,是个谁都不认识也叫不出名字的芝麻小官。

    如今真可以说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一品丫鬟了。

    我怎么觉得这地位不升反降了呢?

    一边想着,我一边把靠墙的被子抖开盖在了傻珵身上,掖下两边的被角,看他嘴被遮住了,又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娘。”郁珵眼睛闭着,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

    “这儿没你娘,只有我,你爱叫不叫。”我也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我今天见到个姐姐。”

    等我从里屋出来刚把门掩了一半儿时,突然隐隐约约听到这么一句。

    “养个孩子真是不容易。”我又轻轻合上了门。

    出来之后我就直奔那个放杂物的屋子,里面真是堆满了枯树枝,我从没想过这屋子除了放枯树枝还能发挥它屋生更大的价值,是以见到枯树枝就往里塞,见到就往里塞。

    现在都没有下脚的地儿了。

    我挽起了袖子,先把靠近门边的树枝收拢到一起,才双手合抱着出了门,贴着大门右侧的墙壁放了下来。

    然后就是一段漫长的……

    进进出出,出出进进。

    等终于腾出个可以睡下我的空间时已经二更天了,我用布擦了两张荡了灰的桌子,拼在一起,做了个简易的床板儿,便把被子抱过来铺了上去。

    真是……

    多亏了这指甲盖儿大的微末仙力啊。

    蚊子再小也是肉,仙力再弱也是仙啊。

    不然我现在早就睡死过去了。

    又烧上水洗了个简易的澡,这才终于如愿以偿地缩进了被窝里。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在想:

    我现在的地位何止不升反降啊,怕是就连以前经常赶的未开智的鸟儿都不如。

    * * *

    “你怎么看上去没精打采的?行不行啊?”问话的是常在木棚子里说故事的小六,他背有点儿驼,穿着一件蓝色长褂,头发却是拿头巾包起来的,嘴角下边长了个醒目的黑痣,配上一个附庸风雅的折扇,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行,当然行啊。”我说这话时本来想语气激昂一点儿的,可没忍住打了个打哈欠。

    可这实在是怨不得我。

    昨晚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今天还得早起去给郁珵买包子,搁在桌上怕他醒时又放凉了,专门找了个碗罩了起来。

    然后紧赶慢赶地来这儿说故事赚银子。

    我这真是操着娘的心,干着爹的活。

    “说起来,你知不知道大家最近都在传……”

    小六一脸神秘地打开了折扇,遮着嘴,凑到我跟前小声地说了这句不明不白的话。

    “传什么?”我不是很感兴趣,只盼着等会儿能遇上些个慷慨点儿的客人,让我能早点儿收工回家补眠。

    “兰珠啊,兰珠!”他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额头上现出了三道抬头纹,“街上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你竟然还没听过?”

    小六打十二年前我见到他起就消息灵通,谁家娶了媳妇,谁家丧了母亲,甚至谁家鸡半年没下蛋被家主带去找人针灸,一经过耳全都能记住,他自称这也是为了讨口饭吃,每天就向听众老爷们讲这种市井见闻,要是失了这点儿消息以后可讲什么去?

    但就凭他那嘴皮子,就算失了消息,我想也总有东西可讲的。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听过兰珠。

    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摸着下巴上的黑痣,道:“这兰珠可厉害着呢,听说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而且啊。。。”小六放缓了语气,将折扇又向上举了举,遮住鼻子,只留下两只小眼睛眯了条缝向左右瞅了瞅,确定没人听,才又开了口,“听说吃了还能直接当神仙呢。”

    “就是神仙吃了都好使!”

    “你这是从哪儿听说的?”我有些哭笑不得,这要真是什么厉害的丹药,我在天上也该听过才是。

    “切,你不相信是吧?”小六的眼睛直接眯成了一条缝,“啪”的一声就把扇子合上了。

    “知道郁府吗?”小六冲我扬了扬下巴,“你可别连这都不知道。”

    “郁府?郁府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声,却还是装作不知他在说什么,万一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我这颗脑袋还要不要了。

    “你可别装了,我都知道。”他高深莫测地摆了摆手,“郁府的小公子在你那儿吧?”

    顿了顿,他又道:“你这次忒大胆了点儿,以前不是为了活命怂的可以吗?怎么这会儿不惜命了?难道也是为了那兰珠?”

    “郁府小少爷和兰珠能有什么关系?”我心跳得咚咚咚地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想着傻珵你可别害我。

    “是没说有什么关系。”

    我松了一口气。

    “可是啊,听说郁府有通灵的宝贝。”小六手不能闲着,又“啪”的一声打开了折扇。

    “你说这宝贝不是兰珠还能有什么?”

    “不会吧,郁府能有什么通灵的宝贝。”

    我嘴上这么说着,眼前却浮现出了郁府被上了封条的暗红大门,散乱一地的桌椅字画,以及……

    被翻松了土的庭院。

    “皇城里那位都信了,你不信?”小六左眉毛上挑,眼里露出鄙夷,又是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不然你以为,堂堂郁老爷,正二品的太子太傅,说抄家就抄家了?”

    “而且我看啊,这郁老爷和郁夫人说是贪污了公款被押入大牢,听候发落,可过去这么久了都没个消息,估计实际上啊……”小六拿着手里的扇子微微摇了起来。

    “早没了。“说着还五指并拢,放在身前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要说郁老爷贪污,我小六第一个站出来不信!”他手化为拳捶在了自己胸口上,“可咱说话这份量,跟皇城里那位能比么!”

    “这也不对啊。”我想到郁府落败的样子,不由道,“要是真有通灵的宝贝不早该被找着了,既然没找到难道不是因为没有?”

    “为什么那么肯定郁府有宝贝呢?”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六这次又睁大了眼睛,可比上次大多了,“我还以为你刚才是在耍我呢。”

    “。。。。。。”

    “那你肯定也不知道郁老爷郁夫人都没了,为什么郁小少爷却还好好的了?”

    “为什么?”我两手紧紧地攥着,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因为郁夫人啊……”

    * * *

    今天早上的故事又没讲好,这可能跟我在讲故事前听了个更糟心的故事有关。

    我心里是不相信的,毕竟要真有那能治疑难杂症的兰珠,郁老爷肯定是给傻珵吃了啊,那傻珵怎么会还是傻珵呢?

    回家的路上,我有些心神不宁。

    路边不知哪里来了个戏班子,表演杂技时有人“咚咚咚”地打着鼓,节奏快的惊人,围了一圈儿的观众纷纷叫好。有家铺子正在卖刚磨好的辣椒油,辣味顺着风一阵儿一阵儿地传进我鼻子里,嗓子也被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边咳还得边警惕着路对面跑过来的马车,跑得忒快,也不知在赶什么时间。

    毕竟又不是什么要投胎的大事。

    我看了眼路右边的成衣铺子,又把视线转回来专心赶自己的路。

    走了没几步,又脚尖一转,向那铺子走去。

    “掌柜的,拿件适合男孩儿穿的宽松袍子。”我用手在自己胸前比了比,“大概这么高的个儿。”

    “欸,好嘞,您稍等。”那掌柜的应了声就转身去屋里拿衣服。

    一件红的,一件白的。

    我心知该给郁珵买那件白袍子,毕竟他原本穿的也是件白袍子。

    可却又不自觉地想到郁子风一身红衣坐在鸟窝里的情景。

    从成衣铺子出来的路上,我有点儿沮丧。

    毕竟,两件衣服,忒费银子。

    快步走回了家,郁珵就坐在门口一块大石头上等我。

    “姐姐!”他说着从石头上蹦了下来,冲我笑了笑。

    我一把就拉住了他的手。

    “傻珵,你看,我给你买新衣服了。”我把装衣服的纸包对着他扬了扬,抿着嘴道:

    “换上了新衣服……”

    “我送你去学武吧。”

    “可大夫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郁珵眼里透着迷茫。

    “那就先练点儿腿上的。”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好。”

    因为他娘啊……

    他娘说只有郁小公子知道那宝贝在哪儿。

    小六的声音回荡在我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