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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石碑

    “图彦,你说我们以后每天都这么念经,糖葫芦真的会自己变出来么?”

    “说什么鬼话呢,想吃糖葫芦下山去买,两文钱就一串儿,我刚刚不是才说了,在这儿打坐是为了少做点儿活儿。”

    “啊,原来不是有糖葫芦啊。”失望的语气。

    “想什么呢你!”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我:“。。。。。。”

    空辰大师:“。。。。。。”

    看郁珵那么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我有点儿于心不忍,终是道:“大师,您想吃糖葫芦了么?”

    “。。。。。。”

    “想了。”

    拎着三串糖葫芦准备上山时,我心里有些许苦涩,不光心里苦涩,荷包里更苦涩。

    “哎,你听说了么?皇城最近到处找道行高的道士呢。”一个身着褐色粗布衣的男子两手交错着伸进袖子里,说话时都眯起了眼睛。

    “这能没听说么,这事可都传了好一段时间了吧?”另一个蓝衣男子接了话,眼里露出鄙夷,还时不时往墙上的告示栏瞅,想找那一个星期前就张榜的告示还在不在了。

    “就是说啊,连我们村算命那黑脸王爷也都要去试试呢!”褐衣男子学着“黑脸王爷”的样子,皱了眉,鼓着两个大鼻孔,肩膀不住地抖着,也不知那“黑脸王爷”是生了病还是肩膀不舒服,有这么个毛病。

    “你们村那黑脸王爷?他自封个称号还真把自己当王爷了?要是他都能去,那改明儿我也能去。”蓝衣男子可是气不过了,想到那“黑脸王爷”上个月给他算命,骗走了十个铜板不说,算出来的生死劫可一点儿也不准,让他妻为了这事说道了他一个月,给他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我忍不住拎着手里的糖葫芦坐到了旁边的露天茶水铺那儿,边看着青绿的茶杯,边听那二人的谈话。

    “不过你说啊,这道士去是干什么的?”褐衣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抿了抿嘴,似是在思考。

    “还能是干什么?都说了是道士了,可不为了长生不老么,要是真有那机会,你就不想长生不老?”蓝衣男子还沉浸在刚才的悲愤中,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说到后来却眯了眼睛,露出向往之色。

    “想!当然想了!谁不想啊!”那褐衣男子说的一句比一句激动,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之前还有官兵去捉郁珵的,后来也没了音讯,现在连道士也请上了,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我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因着在路上多听了点儿话,回去时已经过一个时辰了。

    我将糖葫芦给了空辰大师和郁珵,却久久不见图彦的影子。

    “姐姐,你在找什么?”

    “找图彦。”

    “图彦?他去山上了。”郁珵一口咬下了第一个糖葫芦,在嘴里嚼了起来。

    “他去山上干什么?”我有点儿奇怪,毕竟山上应该也没什么吸引他的吧?

    难道是泥巴?

    细思极恐。

    “我也不知道,他不让我跟去。”郁珵说着说着便委屈了,又咬下来一个糖葫芦含在嘴里。

    “他不让你跟去,你可以偷偷地跟着不告诉他啊。”我眼露贼光地附在他耳边说道。

    “可以么?”郁珵似是才想出来这法子,又一琢磨,还感觉很有道理地点了点小脑袋。

    “当然不行了!我才一试就给你试出来了。”

    “。。。。。。”

    郁珵心里好委屈,可是他不说。

    眼瞅着图彦一直没回来,我决定还是再进山一回,看着郁珵也想跟过来,我便抵着他的小肩膀,道:“你不许去。”看他眼角又要往下掉,我只得叹了口气,跟他解释道,“我一个人去更快些,你不如接着去打坐吧,那根糖葫芦就是打坐得来的。”说着便抬脚就要出门,顿了顿,又道,“你可不许偷偷跟去。”

    临出门时,看到了那串放在木桌子上的糖葫芦,想了想,我又给拎着了。

    山上的路跟上次没什么不同,路过那潭水时我特意停留了一会儿。

    地上仍然散满了深褐的枯树枝和焦黄的树叶,林风吹在脸上,轻轻柔柔的。

    什么都没发生,看来果真是幻觉了。

    又往前没走多远,就到了他们上次玩儿泥巴的地方了,可是图彦不在这里,我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在终于捕捉到那个深蓝色的身影时顿住了。

    他站在树木掩映之中,也不言语,只是笔直地站着,周围明明还刮着簌簌的风,风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头上偶尔想起几声鸟鸣,可图彦他就好像在周身罩了个罩子,带着他单调的孤独。

    而他面对着的——是那个石碑。

    我停住了脚步,坐在了附近一块儿大石头上,草生不是很能理解这种大型苦情戏,只能沉着气默默围观了。

    坐久了我有点儿发困,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也不知傻珵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打坐,没有的话多干点儿活也是好的。

    正想着,余光瞥见图彦动了下身子。

    终于要走了?

    谁知他缓缓弯下膝盖,直接跪坐了下来。

    有完没完了?!

    我从那大石头上起了身,正想走过去跟他商量商量不然回去吧,眼看着就要到饭点儿了,可转念一想又不是人家拉着我让我在这儿等他的,不然我自己先回去吧,他兴许不想被打扰呢?

    我便转身想往外走。

    可是我迈不开腿。

    我突然想到了郁珵当初回到郁府时将小身子团成一团靠在府外白墙根的情景,他也不说话,半颗脑袋都埋在袖子里,只留下一对大眼睛裹着泪壳,强睁着不敢眨,生怕这一眨泪珠子就碎下去了,只能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明明跟现在是不一样的,可我就是想到了。

    简直莫名其妙。

    算了,反正我这人,也不会看人眼色,我都这么大了总不至于被他吵一顿吧?

    想着我便朝他走了过去。

    怎么不至于了。。。。。。怎么不至于了。。。。。。

    他就是能把我给吵一顿。

    我当时本来想悄悄走过去的,谁知却忘了这一地自带音乐功能的枯树叶,还没走过去,图彦就听到了“咔嚓咔嚓”的声音,转过了头,脸上还挂着未来得及擦掉的泪珠子。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用袖子在脸上重重一擦,眼眶红红的,也不知是擦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反应过来时便冲着我大吼,可能是因为刚刚哭过了,声音听上去还有些哑。

    “我哪知道你是哭了啊。”我不自觉抬起右手摸着后脑勺,还有些心虚。

    让你多管闲事!

    我想了想,如果哭的是自己,我大概也是不想让别人看见的,将心比心,图彦他肯定也不想。

    可我还是走过来了,只能千方百计地找理由。

    顿了顿,我突然想到自己做手里还拿着串糖葫芦,便赶忙递了过去,道:“我是来给你糖葫芦的,你快吃吧,再不吃该凉了。”

    凉了……

    我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可是等回过神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就站在那罩子边上。

    图彦看着我,顿了两秒,突然就开始大哭起来,他可能是不想让我看见,还抬起手,用宽大的袖摆遮住了脸,我耳边全是他的哭声。

    “你,你可够了啊,我这着急的智商我自己都没哭呢,你哭什么?”我忍不住开了口,可图彦还是在哭。

    “我,我眼睛酸。”

    “你眼睛有什么可酸的?”

    图彦突然拿过了糖葫芦,在上面咬了一口,道:“这糖葫芦,太酸了,你下次换一家吧。”

    他说话时抽抽嗒嗒的,罩在他身上的罩子好像被取下来了,这声音全传到了外面。

    我感觉自己得加把劲儿。

    “跟我回去。”我说着便直接扣着他的手腕往回走。

    开始是拖着他往外走的,后来阻力慢慢变小,图彦也自己跟在我后面往外走了。

    我有点儿欣慰,想到了自己三万岁的高龄,忍不住开口道:“图彦,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年龄别说当你娘了,当你祖母都绰绰有余,可我就喜欢别人管我往年轻了叫,你就还是叫我姐姐吧,那我就有两个弟弟了。”说这话时我头也没回,“对了,你多大了?”

    “十三。”

    哦,比郁子风起码小了几万岁吧,我没有犹豫地说道:“原来你比傻珵还大一岁啊。”

    傻珵,你这也算是,无形之中装了回嫩吧。

    走在路上时,我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那罩子还罩在石碑上,可里面已经不再有人了。

    回去时正赶上午饭,趁着图彦和郁珵都去吃饭的功夫,我又去拜见了空辰大师。

    “呦,你来了?”空辰大师见到我,笑着捋了捋小胡子,“我就感觉你要来了。”

    “大师不愧是大师,这都能算出来。”我又忍不住恭维起来。

    “可我现在没钱。”

    “啊?”我对大师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说得有点儿懵,“什么没钱?”

    “怎么?你不是来问我要买糖葫芦那两文钱的?”空辰大师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后悔地捂住了嘴。

    “。。。。。。”

    大师,我真没图您那两文钱。

    “空辰大师,您误会了,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想要问您。”

    空辰大师又高深莫测地挑了挑眉。

    “图彦他娘,是个怎样的人呢?”我问这话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图彦当初捏的那个精致的泥人,眉眼都看不太清,可就是透着一股贵气。

    “哦,你说他娘啊。”空辰大师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思考往事,良久以后,终于缓缓道了出来。

    其实是一个很俗的故事,比不上我以前在街西讲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