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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入宫

    寺越来越小,路却还是很长。

    我一路走到皇城边,城门高耸,门前站了两排佩着刀的守卫,令人望而却步。

    “不是我吹牛,我这身份可是,嗬,你去问问,皇宫内外谁还不知道我黑脸王爷张大牛?”路边一个肉铺子里,叫张大牛的黑脸大汉倚着铺子前的木柱,右手“啪”的一声拍在了自己将要溢出衣衫的大肚腩上,嘴角就要咧到耳朵根了。

    “嘘,到了这地方还敢说自己是‘王爷’,你不要命了?”那正在剁肉的青年连忙放下刀,还东张西望的,生怕被别人听见。

    黑脸王爷?我在心里暗忖,想到城门森严的戒备,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久仰久仰!”我弓着腰,将两手抱拳放在身前,“小女子,额……”

    理由还没编好,便急着走上前了,我有点儿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张大牛只是上下扫了我一眼,脚掌一下一下地点着地,点的我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他正要开口,就见有几个官兵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官兵转了头,仿似是向同伴们确认了一下,方才说道:“道长,下官来此请您入宫。”

    身段低,语气恳。张大牛趾高气扬地嗯了一声,站直了身,两袖子向后一甩便要走,谁知左脚刚抬出去,又顿了顿,转过头斜了我一眼,“还不跟上。”

    “道长,这……”那官兵看平白无故多出一人,有点儿无奈,也有点儿疑惑。

    我更疑惑。

    “哦,忘说了,这是我徒弟,跟我一起。”张大牛抬眼扫了那官兵一眼,道,“怎么?不行?”

    “行行行。”那官兵也知这位道长颇得皇上看重,生怕得罪了他,赶忙应承着,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顾不得那么多,低着头,抬脚跟了过去。

    刚刚说话的官兵走在最前面指路,其余的都在队尾,我跟着张大牛夹在中间,与他们前后隔着约一仗的距离,便凑近了他小声问道:“敢问道长方才为何要那样说?”

    张大牛吹了自己的八字小胡须,一脸不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让你进宫还委屈你了?“

    “哪儿能啊!”虽是压了声音,我还是要表表谢意的,正想恭维他几句,张大牛又开口了,“有人说了,让我想办法带你进来。”

    有人?

    我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

    傻珵真是长大了,难得机智一回。

    我有点儿欣慰。

    皇城很大,走的这条路都被铺成了平整的砖路,碧瓦飞甍,鸿图华构,拔出地面的皇城高耸而威严,是我以前没有见过的景象。

    过了一会儿,我又忍不住问道:“道长,请问您此次进宫是要……”

    “管得着么你?”张大牛斜射过来一眼,似是不想再多说,又加快了脚步,和我错一个人的距离。

    我不好多问,只得落在他后面走,又开始欣赏这宫中之景。

    可皇城虽大,景色也各有千秋,看久了却都是红砖碧瓦,不太消瘦,我便又低了头,去看地上用砖石摆出的图案。

    张大牛穿了一双深蓝的靴子,从我这角度可以看到他向后鼓出的后跟,上面用白线绣了朵祥云。

    飘的这么低的祥云怕是再也没有了,本来也无事,我索性便盯着那祥云看。

    祥云随着他脚的起伏飘得颇不平稳,抖得厉害,过了一会儿,那祥云却越飘越近,越飘越近……

    一抬头,我冷不丁看到了张大牛那张黑里透红的圆脸,倏的一怔。

    “你怎么不再问问我?”他说得一脸憋屈,憋很了脸显得更红了,像个熟透的柿子,“你的好奇心就这么一丁点儿?”他说这还伸出两根手指,在空气里长开个小缝,借以比划了一下。

    “哪儿能啊!”我一听有希望,赶紧又表了表好奇,“我这不是怕自己话多人您生气么?”

    “那您进宫是要……”我放轻了语气,等着张大牛的回答。

    “皇上近来得到了宝贝。”张大牛声音虽小,话出口却吹起了嘴前的八字胡须,铺排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好像是兰珠。”

    我心里咯噔一下。

    “皇上要兰珠能干什么呢?”想到郁珵身上那神秘的宝物,我手心里起了一层薄汗,指尖忍不住颤了起来。

    “还能干什么?”张大牛嗤笑了一声,“老子要是有兰珠也想长生不老。”

    怎么干什么都要想到长生不老呢?你看神仙们的生活每天多单调,太上老君不炼丹的时间都在想着下一个炼什么丹,天帝老爷不开朝会的时间也是闲得很,我们郁大少就更厉害了,他不发疯的时间都在犯傻。

    我按耐住对他说教的心情。

    “谁不想长生不老啊,你难道不想么?”他看我没有接话,又斜着看了我一眼,问了句。

    “我不想死。”我答道,可也没想过长生不老。

    这样想好像很是矛盾,可我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那是,谁想死啊,怕是只有神仙真正快乐了……”张大牛说这话时抬起了头望天,明明那两朵白色的祥云就被他踩在脚下,可那目之所及之处,却是他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远方。

    此地雕栏玉砌,可只有彼岸,绿树长青。

    神仙也不总是快乐的,我想,郁大少那样的傻子……

    不知怎的,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郁子风孤零零坐在鸟巢里的景象,那只是他的恶作剧,身下枝叶横生,而他坐下的地方,正长着几棵小树苗。

    可我想,我会走过去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伸出了手。

    傻子可能也不总是快乐的。

    思及此,我不由得有点儿担心,突然想要赶紧见到他。

    “说到神仙啊……”张大牛感慨完了人生短暂,变得拘谨了起来,两手垂在两侧,袖子也不甩了,我本来正独自伤感着,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心里暗暗打鼓,一时有些不习惯。

    他扭捏了一会儿,又说道:“你是怎么跟那位神仙认识的啊?我还以为神仙什么的,都是我们这些百姓闲着没事臆想出来的呢。”

    我吓得脚步一顿,左脚尖踩在了右脚后跟上,差点儿就摔了一翻。

    “我,我哪认识什么神仙啊,巧合吧?”待站稳了,我赶紧打起了哈哈。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心虚了,张大牛也是那些明眼人中的一位,可他不敢问,神仙这种概念实在抽象,对这类抽象且超自然的事物,他向来是不敢抱太大好奇心的。

    我也起了疑问,他说的那人是郁珵么?郁珵不是凡人么?

    难道他恢复了?!

    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

    * * *

    金銮殿。

    拾阶而上的时候,那祥云也一抖一抖的,过了一会儿,却又不抖了。

    而我们正对着的,赫然是金銮殿。

    殿门被由里拉开,在我的印象里,这殿门就该像是潘多拉的魔盒般,门边镶着金光,内里漆黑一片,神秘之中带着三分虚无。

    而那最深的虚无,来自于坐在大殿上的那人。

    他已将近四十岁了,与看起来像白面书生的年轻小官相比,褪去了满身的青涩,倒添了不少深沉,却愣是把周围不少人都比了下去,令人不由得猜测,若是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该也是个春闺梦里人。

    “大师便不必行礼了。”

    还未走近,便听得那大殿上传来一声,音调低沉,如一潭死水。

    朝堂一片寂静之时,张大牛向那潭死水扔了颗石头:“皇上,敢问传小人过来所为何事?”

    小人?他用词倒是低调,态度却一点儿也不低调,倨傲里带着一丝不合作,摆满了世外高人,法力莫测的架子。

    “把人带上来。”上面又传来一声,在这空寂的大殿上显得尤为响亮。

    随后,斜里不知从哪个地方走出了一路官兵,官兵中间那人与其他人衣着不同,他不时勾勾这个人的衣角,拉拉那个人的发带,看起来好不惬意。

    傻,傻珵?!

    你有点儿当人质的自觉好不好?

    郁珵本来是在状况外的,抬眼瞟到了我,还冲着我招了招手,脸上笑得春光明媚,像是个蟾宫折桂的归乡举子。

    可我也不是那殷殷期盼的家中老母啊。

    郁珵直接走到了我身前,从腰上扯下了那玉佩。

    你要干嘛?这种重要的时刻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送玉佩?

    我赶紧睁大了眼睛瞪他,眉毛皱了一下又向上推开,期望他能听懂我的话,赶紧收回手。

    可郁珵的手越伸越向前,没有停下来的势头,我暗忖,自己飞快地夺过那块玉佩再藏起来而不被别人发现的可能性有多大。

    正想着,我伸出手一把按在了那玉佩上。

    “姐姐?”郁珵本来伸得好好的,被我这爪子一按,有些反应不过来,歪着脑袋,好似在想这进展为何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别出声啊傻珵!你这一说我怎么再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啊。

    我内心正崩溃之时,耳边突然传来张大牛的一句:“你在干嘛?”

    你在干嘛?

    我在救场啊。

    趁着寂静的间隙,我环视了下四周,只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三人在的这地方,有些人甚至还惊奇地盯着我,只有龙椅上那位向后一靠,懒懒地开了口:

    “道长,请您看看这玉佩,究竟是不是那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