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逐渐失了光亮,她挣扎了好久好久,直到没力气了,才任凭男人松开,重新帮她打针……</p>
躺在床,眼睛空洞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她脸没有任何表情,死白的唇张开,大口大口呼吸。</p>
“好了,输了镇定药物,先让她再多休息一阵吧。顾先生,您现在呆在icu里也不合适,里头装了摄像头您不用担心安全,明天转到普通病房之后能陪护的。”</p>
“钱医生找过您,说是有事要处理。您看是不是过去一趟?”</p>
钱医生,儿科主任。</p>
顾重深按了按眉心,终于松开她的手,沉声解释,“有人找,四叔过去一趟,很快回来。在外头陪着你。”</p>
说完许久,终是没有回应。</p>
他终于起身,茫然走了出去。</p>
室内的光亮都消失时,床的小姑娘终于有了反应,那始终空洞睁开的眸眨了眨,眼泪溃堤一般的落……</p>
病房里昏暗,只有小窗户照进来的点点光亮,男人在外头候了许久,能清晰瞧见她惨白脸滑过的泪。</p>
在哭。</p>
无声的哭。</p>
整个人只是漠然躺在床,眼泪流不尽,而身体僵硬、颤抖,却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丁点声音。</p>
那小小的身子藏在黑暗里,周围仿佛有恶魔,正一点点将她吞噬。</p>
他在门外看着,双掌紧握。</p>
有那么一刻,顾重深甚至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周围的空气在压迫心脏,他心疼的喘不气,眼前的一切似乎越来越模糊,一直支撑他度过这三天的东西,瞬间崩塌……</p>
……</p>
“子楠,是我。”</p>
深夜,顾重深站在儿科病房的休息处,旁边的病房里传来些哭闹声,手机接通。</p>
“怎么了?”</p>
褚子楠今天没过来,如今正在公司里忙活,他一个人,焦头烂额的。</p>
“安安和孩子……怎么样?”</p>
男人拧紧了眉,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无力,再坚实的身躯也承受不住这些……</p>
“她醒了。孩子……火化了。”</p>
“也好,让她再看见,只会更难过。这件事对安安的打击肯定很大,你多陪陪她,公司不用担心,有我。”</p>
顾重深“嗯”了一声,许久没说话。直到那边沉默了一阵之后,才他张张唇,开口。</p>
“她一直在哭,哭的很……绝望。子楠,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更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p>
“我好像……快要失去她了。”</p>
……</p>
年关。</p>
医院这样的地方,临近年关却也少不得要依着风俗走,医生宿舍外头贴了几张福字,院子里也有人挂几个小灯笼,说是过完年要取下来的。</p>
顾家的人在这一年经历了这辈子也难以忘记的悲伤故事,只是许多人,都选择将之深埋在心底,永远不再记起。</p>
小年那天,医院外不远处的地方一直传来鞭炮声,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手里提着餐盒。</p>
他步伐稳健,眼睛直直看着前方,只莫名的,身弥漫着忧伤。</p>
直到瘦削的身躯逐渐消失在巷子里,有人长长叹了一口气。</p>
“每天都能看见他,今儿、是第七天了吧。”</p>
“大过年的……也不知道是家里什么人出了事,怪可怜的。”</p>
顾重深没有听见身后的议论声,只径直走到医院,了电梯、拐弯、再打开病房门。</p>
一股暖意袭来,他走进去脱下外套,将餐盒放在桌,身的肃杀之意便消失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唇畔挂着的淡淡笑容。</p>
“买了你最爱吃的猪肉水饺、少盐,很清淡。那天听对面病房的家属提起来,说是味道很好,你尝尝。”</p>
没有人应。</p>
床的小小身躯没有半点反应,男人顿了顿,收拾了碗筷盛好饺子,端起来放在床头,“吃点,嗯?”</p>
陆沁安这才掀了掀眼帘,清澈的眸里没有什么情绪,绯色的唇扯开,“林医生说我可以下床了。”</p>
“把轮椅推过来,我要出去。”</p>
男人僵了一秒,“去哪。”</p>
两人僵持了几秒,那碗水饺一直散着软糯香甜的气息,可许久,没有人再去动。</p>
顾重深眯了眯眼,执意站在床边,端起了已经放下的青花瓷碗,冰冷的薄唇蠕动了下,硬邦邦开了口。</p>
“你身体还没恢复,有需要的告诉我去办。”</p>
“吃东西。”</p>
小姑娘将脸别开,漠然的看着窗外。</p>
这样的场景已经演过很多次,从她转到普通病房那天起,便拒绝与他沟通,连他买的吃的一概不碰,幼稚到宁愿输营养液维持,也不肯张嘴。</p>
到今天,是生产之后第七天,正常的剖宫产这时也出院了,而她,才刚刚被允许下床而已。</p>
两人气氛僵的厉害,不知何时护士过来了一趟,门关了又开,有一声啼哭从外头泄露进来。</p>
陆沁安只觉得心头一哽,忽然扬起脸。</p>
“我要出去。”</p>
男人背过身对着她,瘦削的身躯依旧在忙碌,没有应声。</p>
“顾重深,我要出去!”</p>
她吼的大声,也失了冷静,在男人转过身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踩到了冰冷的地板,脚步虚浮整个朝前跌去……</p>
男人很快接住她,眼底那点冰冷情绪终于藏不住,厉声呵斥,“你到底想做什么!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能下床又怎么样,推着轮椅出去,除了医院还能去哪?!”</p>
“太平间。”</p>
小姑娘声音茫然干净,划破空气,那清澈的不染一丝杂质的眸扬起来,静静凝着他,“我想见见他们。”</p>
她知道宝宝没了,知道哥哥当场没了呼吸,知道妹妹在努力挣扎了整晚之后,还是放弃了。</p>
顾重深扶着她的手僵住,半晌,却是径直将她抱回床。瘦削的身躯压了过来,身的气息与她的交缠在一起。</p>
床头的加湿器散着淡淡的白雾,遮了男人的面色,模模糊糊的只瞧见他面的孤寂。</p>
“见不着了。”</p>
半晌,他开口,声音没有起伏,“两天前已经火化了,刚出生的婴儿医院也不愿多留……你若是想见,出院之后去西郊。”</p>
西郊有墓地。</p>
小姑娘整个僵住,她似是没有反应过来,足足一分钟之后才抽了一口气,满脸不敢置信的盯着他。</p>
“你把他们火化了?!”</p>
“凭什么,那是我的孩子,是你不要他们的,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p>
足足压抑了七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甩开手,眼眶通红。</p>
“那天,没有其他选择……”</p>
他无力解释,只是看着身边的小姑娘,看她对自己的冷漠和疏离,忽然心口发疼,仿佛突然缺掉了一块。</p>
她在哭,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可脸却又有笑。</p>
似是嘲讽。</p>
“你跟我说没有选择,那跟宝宝们呢!你也要告诉他们,彻底放弃他们,让马琳医生去救秦宣曼,也是因为没有选择吗!”</p>
即使当时疼的快要昏过去,可陆沁安还记得他说的话。</p>
他说,“救秦宣曼!”</p>
他说,“保住秦宣曼肚子里的孩子!”</p>
小姑娘用力捂着心口,疼的喘不过气,眼前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尽是死灰……</p>
半晌,声音哽了哽。</p>
“顾重深,我好恨啊……”</p>
她恨他放弃了宝宝,恨他最后也没有选择他们!</p>
可更恨自己生了的病,恨自己被秦宣曼推在地,恨自己懦弱无能到保护不了孩子!</p>
男人瞳孔蓦地睁大,双掌捏紧,却一直立在那,终于没有反驳。</p>
她说恨他。</p>
那个喜欢抱着他,喜欢腻在他怀里说喜欢的小姑娘,如今恨他了。</p>
“安安……”</p>
“你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p>
薄唇蠕动了下,顾重深没有动。</p>
她缩回了床,别开眼再不愿多看他一眼,明明开足了暖气的屋子,可忽然寒冷刺骨。</p>
男人垂下眸,一贯坚强的防线在这一刻开始崩溃,她的恨意,足以让他溃不成军。</p>
……</p>
下午,还是林清欢来了医院一趟,什么也没说的,只是带着陆沁安,推着她到儿科去了一趟。</p>
“小宝宝的编号,是这个。之前住在那个保温箱里,从这里看过去第二个。呆了一整晚吧,第二天我再来看时,保温箱已经空了。”</p>
负责的护士声音很软,一直在小声解释着。</p>
她看了看轮椅的女人,一早知道她的情况,拼着命想保住孩子,没想到最后关头出事,一个也没留下。</p>
陆沁安盯着那空荡荡的保温箱,胸口一时闷疼的喘不过气。</p>
“她真的……已经被火化了?”</p>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我是第二天的早班,晚离开前孩子还早,早过来不见了。算了没了送到太平间,一般也会让家长过来看最后一眼的。”</p>
她顿了顿,勉强解释,“可能是顾先生悲伤过度也不太愿意来见面,所以直接送过去了吧。”</p>
没敢往深了想,最近听了些传闻说有人偷孩子……不不不,小女孩已经死了,偷了也没有用不是。</p>
“安安,别看了,咱们回去吧。”</p>
林清欢实是见不得这些,面前的姑娘脸色惨白僵硬,哪还有半点以往的活泼劲,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绝望,让见到的人心都开始疼……</p>
小姑娘点点头,脸没什么生气。</p>
“再修养几天可以出院啦,正好能过个年。我听说抱抱差不多恢复了呢,等他身体好些说不定可以跟你回家。”</p>
陆沁安“嗯”了一声,安安静静的,没有声息。</p>
“安安。”</p>
林清欢停下来,蹲在她面前,“咱们……努力笑一笑好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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