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扶阙放下手中的书卷, 起身走至窗前, 给窗台上的两盆花浇水。细细的水柱从壶嘴倾泻而出,融于泥中, 滋养生机。
一片碧绿的叶子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扶阙挑眉,他捡起落于泥中的叶子翻过来瞧看。
扶阙的手颤了一下。
他转身走出房间,脚步匆匆。
“国师大人, 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小倪怀里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茫然地望向扶阙匆忙离去的背影。
小倪是被扶阙捡回来的孤儿, 他自小生活在这里, 虽年纪不大, 却也和扶阙朝夕相处了几年。在小倪眼里国师大人永远从容不迫,极少见他如此急迫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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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侍卫见到扶阙也是十分惊讶。扶阙可以自由进出皇宫, 可是倒没见他这么晚入宫的。
“宫里可有人出事?”扶阙问。
侍卫再惊,心想国师大人这是算出来宫里出事了才趁夜赶来?他忙说:“是是是,回国师大人的话, 神女宫的那位中了毒,吊着一口气呢。陛下正在后宫勃然大怒。”
侍卫说话时, 两辆小轿从宫里抬出来,隐隐飘出女子呜咽的哭声。
侍卫等小轿离远了些,才压低了声音, 继续说:“听说陛下把整个后宫给遣散了!就给了半个时辰,不管是妃子还是奴婢全部消失。那些妃子啊, 如果家中在京城还能回家。如果家里离得远的, 只能和宫女一样连夜出宫, 住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扶阙眉头紧锁,脚步匆匆往神女宫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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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青烨坐在倪胭的床边,用浸了药的帕子给她擦手脚。
整个寝屋内都是药味儿。
隔壁几个太医商议着医治之法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胥青烨将帕子放进药盆中,净了手后给倪胭盖上被子。他执了倪胭的手,反反复复的摩挲着,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倪胭絮絮叨叨:
“你说你会回来,我问归期,你说二十年。我等了你二十年,终于把你等了回来,可是你不记得我了……你到底是不是她?其实你不是她吧?可如果连你都不是她,她去了哪儿?”
胥青烨缓慢抬眼,望向昏迷中的倪胭。床榻旁九龙落地灯盏摇曳的烛火下,胥青烨的眼睛逐渐湿了。
他好像又变成二十年前那个无助的孩童。
二十年前他拉着她的手求着她不要走,二十年后他握着她的手求着她活下来。
她是他唯一的光。
后宫之中的纷争永远不停,妃子们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乏陷害甚至杀害。
胥青烨冷眼旁观,那些人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可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些女人会算计到倪胭身上。
他甚至都没有去调查到底是谁害了倪胭。不重要,根本不重要。他清了整个后宫。他甚至想清了全天下,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好。
小太监疾步赶进来,隔着屏风,禀告扶阙求见。
“宣。”
待扶阙进来,隔着屏风,胥青烨开口:“国师是在家中算出来宫中有变了不成?”
扶阙承认下来。他听着胥青烨的声音,心里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胥青烨的声音毫无生气,平淡如一汪死水。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心里更是担忧倪胭的情况。
“国师也精通医术,进来给她瞧瞧吧。”
“是。”
扶阙绕过屏风走进内里,却在看清胥青烨模样时脚步生生顿住,眼中爬满惊愕。
“陛下,您的头发……”
一夜白发。
胥青烨偏过头看了一眼垂在玄色衣袍上的雪发,浑然不在意地默然起身,给扶阙腾出地方。
扶阙皱眉,收回视线。他走到床榻前查看倪胭的眼、唇,又细细给她诊脉。
她的手腕是凉的,不似曾经令人心痒的温度。
望着倪胭苍白的脸色,扶阙眼前浮现她媚然的眉眼。
没有时间给扶阙回忆过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她细微的脉搏声仔细收入耳中,慢慢分辨。
倪胭所中之毒名七毒散。
七毒散没有解药。
七毒散虽然名为“七毒”,但是却并不是由七种毒物炼制而成,而是由四十九种毒物炼制。
这种毒.药所涉猎毒物太多,想要研究解药必然要和许多种毒药过分接触,所以大多医者都放弃了研制解药。
倪胭用的那套涂了七毒散的餐具和在留香宫翻出来的七毒散都放在了桌上,太医们围绕这份毒药仔细研究探讨。
扶阙在确定了倪胭所食剂量和七毒散在她体内的情况之后,也去了隔壁和太医们相商研制解药。
为了研究解药所需的药材和毒物一一列出来,小太监小跑着将单子递出去。皇宫之中自然是全天下最不缺药材的地方。可是并没有单子上的毒物以及一些挖取后短期内才有效的药材。胥青烨便下了命令,令军队去搜寻。民间没有那就去山川丛林间搜寻。
民间各地上等的药材源源不断地送入宫中。有的是为了讨皇帝欢心巴巴送上去的,也有的是朝廷亲自下来搜刮的。
自从倪胭中毒,太医们开始研制解药后便吃住在神女宫偏殿。他们都知道若没能及时研制出解药恐怕他们也命不久矣。他们日夜研究解药,都不敢睡,只在实在困得不行了,才轮流睡个一两个时辰。
扶阙也在这里研制解药,衣不解带,日夜不歇。
他反反复复试验着几种毒物之间的反应,沉着冷静,他似乎永远不知疲惫。
苏太医刚睡醒,他赶来堂厅见扶阙仍在试药。瞧着扶阙一袭白衣的身影,苏太医心中稍安。大抵是因为扶阙这些年在国中俨然如神话一样的存在。好像只要有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不得不说,自从扶阙的加入,太医们比起最初时,已没了那种绝望。反而是大家齐心协力一起研究解药。
苏太医走到扶阙身边,说道:“国师大人,您也该歇歇了。”
“无妨。”扶阙连头都没抬,仍旧在拾弄手中的药物。
苏太医又劝:“您三天没合眼了,再这么下去吃不消啊。”
扶阙将死了的小白鼠扔到一旁的桶中,又将新药喂进另一只小白鼠嘴里去。至于苏太医的话,他没打算再回。
苏太医摇摇头,走到书橱旁继续查阅睡前看了一半的古籍。
苏太医心里有些诧异。他们这些太医若是没能把屋里吊着一口气的女人救活,他们都别想活命,所以才日以继夜地研究。可是国师大人是什么身份?就算倪胭活不过来,国师大人也不可能被迁怒。
他这是何苦呢?
苏太医想来想去,最终认为国师大人心怀天下,为至善之人!
寅时刚过,最是夜间安静的时刻。
书橱旁的苏太医双手捧着书又睡着了。
锅中熬制的汤药还要熬制很久,扶阙望着小锅微微有些走神。这三日,过往和倪胭相处过的一朝一夕一遍又一遍在他眼前重演。
扶阙收回思绪,悄声走向寝殿。
隔着一道墙,扶阙为她的性命不眠不休,却整整三日没来看她一眼。
胥青烨坐在床旁的椅子里,趴在床边睡着了。倪胭安静地躺在那里,合着的眼睑藏起她那双潋滟明眸。
他好像看见倪胭睁开眼,遥遥望着他,声音绵缓:“国师大人算尽天下,却算不透自己的心。”
她那一日转身离去,轻纱曳曳。
扶阙沉静如潭的眸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好像看透了。
·
夷潜推开窗,望向皇宫的方向。
杏儿站在他身后,悲伤又忧愁:“陛下将后宫全部遣散,除了他培养的暗卫和他身边的三两个老人,其他人都被赶出了宫。我也不能再接触阿滟姐了。”
“推我去茶肆。”夷潜说。
杏儿推着夷潜去了最近的一家茶肆。
茶肆这地方最主要的事儿不是喝茶,而是说说事实。
夷潜捏着手里的茶盏,听茶肆间的人谈论着宫中的事情。
“神女入宫,之前陛下连着一个月不上朝。咱们只当是陛下沉迷美色。过了新鲜劲儿也就罢了。可没想到对神女痴情至此竟是一夜白发。”
“我听说陛下将整个后宫都遣散了,衣不解带守在神女床边亲自照料。那架势,如果神女真没过了这道坎儿,真怕陛下也……”
“嘘!别什么话都瞎说!”
“嘿嘿,失言了失言了!我这是太好奇那个神女了。上回她跟着陛下出行,我远远瞧了一眼。美,是真的美。配得上神女的名号。可是就因为美,就能把陛下迷成这样?到底啥来头啊?为什么叫神女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咱们陛下小时候在莲花池旁遇见了一个女神仙……”
杏儿正听的起劲儿,忽听夷潜吩咐:“回去吧。”
“是。”杏儿应了一声,推着夷潜往回走。
往回走的路上,杏儿有些发怔。
美人计筹备三年,如今的确算成功。但是杏儿不得不好奇一件事情。
主上为什么会画那样一副莲花池的背影画?
陛下又为什么见了那副画像,就称画中人是他幼时见的女神仙?
这真的只是巧合?
杏儿不信。
她望向夷潜,在心里又一次偷偷崇拜主上的料事如神。
夷潜没有注意到杏儿的目光,他需要强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发怒,不要冲动。
他想见她。
他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想照顾她。
然而,他不仅不能在这个时候亲自照顾她,而且现在衣不解带照顾她的人居然是胥青烨!
连见都不能见。
如果她真的出了事,他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夷潜心里闷得慌。
他要把她抢回来。
即使她死了,尸体也要抢回来。
夷潜用力握紧轮椅扶手,阴翳的眼中一片决绝。
他筹谋太久,每一步棋走得太稳,力求织一张天罗地网,然后一招毙命。
现在他想提前收网。
割了胥青烨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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