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士人风骨魁奇,言谈间总以天下兴亡为己任。
可心血再热又有什么用?
便是亦龄都明白,只要当今陛下还宠信这些权监一天,便是内阁首辅都得对他们笑脸相迎。
是以金粲儿说张峦不过是书生意气,当不得什么用。
但亦龄由衷敬佩父亲,她想正是有千千万万父亲这样的人,中华文明才得以传承不灭。
她站在门口,一时间竟忘了来意,只是静默地站着。
含笑耳濡目染之下也颇通大义,最是敬重自家老爷。当下也未言语,陪着亦龄一块站着。
里间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息,是父亲国子监同窗好友陈昌在说话:“来瞻啊,我时常想倘若少保还在该多好……”
大明开国已近百年,重臣加封太子少保的不在少数。
但若提起少保,时人必不作多想,只会想起于谦于少保来!
正统帝继位时年仅九岁,但有太皇太后张氏摄政,又有贤能三杨辅政,尚是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可太皇太后和三杨接连去世后,正统帝过于宠信自幼服侍他的太监王振,对其言听计从。以致于朝中风气糜烂,文武百官争相巴结讨好大权独揽的王振。
彼时瓦剌已经统一了蒙古三部,明面上虽还对大明朝贡,但实际上已对大明边境造成严重威胁。
可王振为了敛财弄权,不仅命大同的镇守太监郭敬同瓦剌走私,更在瓦剌来京时收受贿赂后令礼部加厚对瓦剌的回赐。
原本按制瓦剌贡使不得超过五十人,但因为贪图大明回赐,瓦剌不断壮大使贡使人数。
到正统十四年时,瓦剌贡使达到了两千五百多人,又虚报为三千人。
而这回王振因没收着瓦剌的贿赂而忽地翻脸,令礼部严查瓦剌实际人数,又挑衅般地将瓦剌贡马削价五分之四。
只差一个借口起兵的瓦剌当即愤而大举攻明,消息传来举朝皆惊。
而梦想如卫青霍去病这等不世名将一般青史留名的王振却兴奋异常,他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他怂恿正统帝亲征。
正统帝彼时不过弱冠之年,又富有天下,如何不想重现当年太祖威风?
当即不顾满朝劝阻,决意亲征。
两天。
仅仅用了两天仓促集齐了京师附近的二十万守军,正统帝便率大军匆匆出发。
彼时不是没有名将在军中,如靖难立功、两征安南又随征漠北的英国公张辅。
但正统帝实在太过相信王振,于是打赢这场无准备之仗仅有的一点可能也被葬送了。
半月后,当王振终于意识到中了瓦剌的诱敌深入之计,却坚持从紫荆关撤退,以便途经他的家乡蔚州,好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
行到一半,忽地想起来这二十万大军会踏坏家乡的田地,让乡亲们说嘴,使他的威风打了折扣。
于是,王振传令改道东行向宣府行进。
彼时,瓦剌大军见明军退去已然追袭而来。
明军的迂回奔走,不仅使得军机混乱人心不稳,还丧失了宝贵的时间。
明军只走到宣府就被追上,正统帝急令恭顺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率兵断后。
两人皆战死沙场后,又令成国公朱勇率三万骑阻击,朱勇亦舍身报国。
可用无数将士生命换来的宝贵生机并没有被珍惜。
王振逃到土木堡后,又因装载他沿途搜刮财物的一千多辆辎重军车还未到,而不肯进易守难攻的居庸关,坚持原地宿营。
这一夜的等待,险些令大明就此亡国。
翌日一早,始终在追击的瓦刺大军便包围了土木堡。
正统帝由此被俘虏!
也不知他如今到了地下有何脸面去见太祖。
消息传到京城后,举国无措。
为不使瓦剌以正统帝要挟于明,皇太后孙氏当机立断,拜正统帝为太上皇,让正统帝之异母弟郕王登基,是为景泰帝。
但仍不能安定人心,眼看着瓦剌大军就要一鼓作气攻入京城了,谁能不心生惶恐?
于是,文武百官们一个接一个的提出南迁。
也就是说,要把这半壁江山拱手相让,重复宋朝的悲剧。
靖康之难中金人将徽宗钦宗父子及皇后嫔妃、皇子帝姬、宗室外戚、文臣武将共计三千多人俘虏北上。
康王赵构作为徽宗诸子中唯一没有被俘虏北去的亲王而登基称帝,但他并没有收复河山的宏图壮志,反倒带头南逃。
何为国耻?
此为!
于谦决不能接受大明也落得如此境地,当即厉声喝止:“言南迁者,可斩也!京师天下根本,一动则大事去矣,独不见宋南渡事乎!”
带着杀气的斩字吓退了南迁派,也得到了景泰帝的全力支持。
于谦没有辜负天下人的信任,他打败了来势汹汹的瓦剌大军,赢得了京师保卫战的胜利,挽救了大明!
天下既安,便有臣子进言迎太上皇回转。
但景泰帝担心帝位不稳始终不肯,后于谦婉转进言终得采纳。
正统帝回京七年后发动宫变重新登基为帝。
复位当日,以欲迎立外藩这等荒唐可笑的罪名杀于谦于闹市,将其家人尽数充边。
于谦死的太冤!
当今即位后虽立时为于谦平冤,赐祭建祠,可仍让人心难甘。
如此忠肝义胆之救时忠臣,凭什么要蒙受如此奇冤?
他该老到白发苍苍,在子孙围绕下安详地闭上眼才是。
说起这样沉重心酸的话题,便连张峦也沉默下来了。
亦龄怕父亲过于伤怀,忙扬起笑脸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推开门,万福道:“给爹爹和陈伯父见礼。”
陈昌自前年和张峦初见投契后,两家便时常往来,已是通家之好。
亦龄三姐弟在他眼里就跟自家子侄没有区别,当下忙道:“天天见的,还行什么礼?快起来。”
亦龄起身后笑道:“我给爹爹和陈伯父送点茶水点心。”
少女轻快的声音如风拨碎玉,落到寂静无声的室内散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把凝重的气氛荡开了裂缝。
张峦浸满痛心的双眸里终于有了柔和的亮色,“夜里冷着呢,多穿些。”
亦龄道是,转身从食盒中取出点心茶水来摆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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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龄回到东厢房洗漱躺下时,尚不过戌时。
她有些睡不着,躺在架子床上翻来覆去。
屋子里留了盏灯,微黯的光亮透过幔帐氤氲在她脸上。
她望着缠枝莲的帐子顶,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浮现起了先前在正房里做的那个噩梦来。
恍惚中,那诡异的绿光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怎么能是绿灯呢?
她十分肯定,她是见着红灯才往斑马线上跑的。
被撞的那一刹那,她还在想这是不是酒驾闯红灯的?
可怎么会突然变成绿灯了呢?
还是那样诡异渗人的绿。
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她刚刚魂穿大明时为此绞尽脑汁地想了好长时间。
但她虽觉得蹊跷,却并不纠结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