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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的她是孤儿,是连姓都没有的孤儿。

    福利院院长说她是天还未亮就被偷偷放在门口的,襁褓里什么都没有,是以连她具体哪天生日都无从知晓。

    于是,她跟着福利院院长姓张,以被弃的那天作为生日。

    福利院里孩子多,福利院院长也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生活,她没有得到过什么关心,只是平平淡淡地长大。

    但她仍是感激不尽——最起码,她没有遭受虐待,没有失去上学的机会。

    只要用功读书,她的未来还充满着无限可能。

    而发生车祸时,离高考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是以,在刚魂穿时她很不能接受现实。

    她想回到现代,回到发达的现代文明生活中。

    可不到一个月,她就改变了主意。

    重男轻女的风气自古至今从未断绝过,可她今世虽是女孩子,却是父母成婚八年才盼来的第一个孩子,是男丁兴旺的张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孩子。

    祖父张绶为此特意让她也入了龄字辈,起名为亦龄,意为女儿和男儿一样都是后人。

    杭龄是叔叔的小儿子,彼时不到三岁,他握着小拳头对祖母信誓旦旦地道:“以后谁要欺负大妹妹,我和哥哥就打他。”

    一句话逗的满屋人都笑了。

    躺在襁褓中的亦龄也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

    婶娘辛薇见了忙抱起她哄:“呀,这么多人哈哈笑,吓着我们亦龄了是不是?”

    亦龄还是哭。

    哭到最后又笑了。

    她想,原来有家是这样的感觉。

    这感觉实在太好了。

    她再也不想回到现代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小到大却还是经常梦见那场车祸。

    她问自己,是潜意识里还有执念吗?

    但怎么会呢?

    她怎么还会有不甘呢?

    她记得从前语文课上老师讲起《西厢记》时,她还好奇为什么不能叫《东厢记》?

    魂穿大明后,她才知道原来古人在住上也是极有讲究的。

    父母自然住正房——北房,地势比正房略低些的东厢房是给儿子住的,地势比东厢房还低的西厢房是给女儿住的,而地势最低的南房——倒座房是给家丁男仆住的。

    女儿出嫁后,西厢房会用作客房。

    正应了那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再回到娘家时,从前的闺房早就大变样了。

    心下如何滋味,没人知晓,也没人关心。

    而这还算是好的,亦龄听说好些人家的女儿都住在正房后的后罩房,和家中婢女仆妇住在一起。

    但是她住的是东厢房!

    哪怕后来母亲又生了两个弟弟,哪怕他们从老家兴济进京重新买了宅子,父母仍旧要她住在东厢房。

    两个弟弟鹤龄和延龄自小就被教导他们是男子汉得护着姐姐,因而都觉得正常极了。

    倒是父亲好友陈昌的夫人钱氏第一次来家里做客时,听说她住在东厢房脸上立时有了无法控制的讶异之色。

    母亲见了,不以为意,只淡淡地道:“我家夫君总说只得了这么个姑娘,在家还只能住上十几年,自然得格外娇贵些。”

    亦龄当时坐在下首听着,双眼一下就湿润了,忙低下头去。

    未穿越前,她也从大流看过几本穿越小说。

    里面不是祖母偏心继母恶毒,就是庶妹姨娘居心不良,再不就是伯母婶母都不是省油的灯,总而言之就是各种糟心各种斗。

    只有嫁个小说中才可能出现的男主,才能跳出原生家庭开始新的生活。

    而她呢?

    已经过世的祖父母慈祥非常,叔叔婶娘敬重兄嫂疼爱小辈,嫁出去的两个姑姑同母亲婶娘也是关系融洽。

    她是小辈中唯一的女孩子,自小便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婶娘姑姑因着没有女儿,比母亲还爱给她打首饰做衣裳来打扮她。

    生在这样的家里,她还有什么非要回到现代的执念呢?

    没有。

    可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梦到那场车祸。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没人能告诉她答案。

    夜渐渐深了。

    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

    亦龄终于有了睡意。

    将要睡着时,她忽地一惊:阿喵呢?

    怎么从下午出去了,到现在还不见回来?

    阿喵是只猫。

    亦龄前世时就特别喜欢猫,只是她那个时候哪有条件养猫?

    因此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各种猫的萌图视频,云养猫过过瘾罢了。

    魂穿后,倒是有养猫的条件了。

    可她小的时候,母亲说小孩儿身子弱怕猫不干净不肯让她养。

    她对此也表示理解,这年代年代医疗水平落后,做父母的是风寒都不敢让孩子得。

    稍大些了,母亲又怕猫野性大给她身上挠坏了留疤。

    母亲因此建议要不然养只狗或是养只画眉鸟?

    她恹恹地摇头。

    前年他们一家从兴济到了京城,和嫁在京城的小姑一家来往方便起来。

    表哥徐康无意中听说了她爱猫的事,便特意在去岁她生辰时送了只小猫给她。

    这猫周身漆黑,唯独尾尖上一点白,在品相上有个极富诗意的名字——墨云垂珠。

    它彼时刚刚满月,天真无邪地望着她,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亦龄惊喜不已,当时血槽就被它萌空了。

    母亲见她高兴的差点惊叫出声,想着打小养的猫应该也无妨,又是侄子一番心意,总算是点头允许亦龄养猫了。

    阿喵刚到亦龄身边时,出于对环境的不熟悉,表现的既温顺又黏人,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它的。

    但很快,它就展露出活泼淘气的天性来。

    父亲写字时它跳上书桌不肯下去,母亲绣花时它伸出爪子勾丝线,鹤龄和延龄对弈时它一尾巴把棋子扫的满地都是。

    可就连母亲都没责罚过它,“小猫小狗,就跟小孩儿差不多,你们姐弟三个小时候比这还淘气十倍百倍呢。”

    阿喵因此过得快活极了,含笑还给它取了个小霸王的外号。

    延龄听了,连道贴切极了。

    阿喵长到半岁后,渐渐不满足于就在张家活动,开始翻墙出门探险。

    猫本就不似狗,亦龄也没有指望过它会天天老实在家呆着。

    好在它也让人省心,即便出去也会在入夜前回来。

    这还是阿喵第一次夜不归宿。

    亦龄有些担心地坐起身来,想扬声喊含笑进来。

    可想到没处去找,喊人也是没用,她又深吸了一口气躺回去。

    没事的。

    她告诉自己。

    猫那么灵活聪明,再凶猛的狗都拿它没办法,想必不会遇着什么危险,应该是在哪玩起兴了忘了回来。

    明天一早起来,想必阿喵就蹲在踏脚凳上了。

    她这么一想,安心了许多,便重又合上了眼。

    她不知道,阿喵现下正被人揪住了后颈动弹不得,只能努力仰着脸,用最愤怒的眼神瞪着眼前长身直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