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十个北方人,八个都讨厌十一月,因为冷空气和雾霾都来了,就暖气迟迟不来。
但东信公司的员工与众不同,他们爱死了十一月。
东信是江城市有名的计算机渠道商,主要做高校市场,每年十月,大学新生军训完毕,集中采买电脑,这个月公司业绩最好,接下来的十一月发的奖金也就最多。
今年的热销季已近尾声,一算账,市场份额提升了3%,奖金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因此,整个公司都弥漫着兴奋的情绪。
然而,这种兴奋很快就被一种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而取代。
事情起源于本周一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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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经理陈立辉照常来上班,开着大奔冷着脸,腰直背挺目不斜视。
不同往日的是,旁边跟着个腿长腰细、风姿绰约的高挑美女。
公司业绩好,老板招个美女当私人助理,那是人之常情,没有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有细心人士发现不对劲。
这个助理形象好,气质佳,笑面迎人,风情万种,可就是不干活。
不给老板添茶倒水,不给老板接引客人,开会也不做会议纪要,只是坐在老板办公室门口的工位上,打开手提电脑,忙自己的事。
可是,只要老板一动,她也就立刻行动,简直如影随形,寸步不离,甚至人家上厕所,她都要守在男厕所门口。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助理始终笑吟吟地和大家打招呼,只是老板的脸却越拉越长。
渐渐的,大家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没有人说出口,但心里都和明镜似的:这怕是桃色事件吧,大老板泡小姑娘,本来想着玩完就算,没料到惹了硬茬,现在阴魂不散,不知道是想要讹钱,还是想要小三转正。
在他们的腹诽中,陈立辉走出办公室,脸上阴云密布,美女紧跟其后,微笑着跟大家道别,铜红色的大波浪卷发披在肩上,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显得又是妩媚,又是活泼。
两人一起出门,八卦的员工们一窝蜂地往窗户外看,果然看见他们一起上了大奔,老板驾驶位,美女副驾位。
大家彼此互视微笑,心照不宣。
车上那两人表情也没怎么变化,陈立辉还是拉着个脸,美女还是一脸微笑。
开出三四里,陈立辉终于忍不住了,强撑起一个笑容:“小白啊,不是我故意赖账,实在是公司现金流短缺,等下一笔资金入账,我一定先给你付款。你也别整天跟着我了,让我的员工看着,成什么体统。你一个年轻女孩子,也要注意影响啊!”
计算机分销业务就是这样,渠道商从总代理处用批发价拿货,高价卖给消费者,赚取差价利润。总代理一般都是先给货、再收款,作为渠道商的陈立辉,当然希望越晚付款越好,这笔钱不说拿去投资周转,放在银行也可以收利息。
小白心里骂一句老赖,脸上陪着笑撒娇诉苦:“陈总,您说,影响要紧,还是饭碗要紧?我也不愿意整天厚着脸皮缠着您啊,真没办法,这笔款最后期限都过了半个月,再收不回,别说扣工资,只怕老板要开了我。我们出来讨生活,也实在是逼不得已,当然,我也知道您为难,操持这么大的公司,那是相当不容易。不过,您盘子铺的这么大,账上随便挤一挤,就能解救我于水火,还盼您可怜可怜我呢。”
“……”
“……”
各交一招后,空气重归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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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鎏金花园,两人又一起下车,一起进电梯,小白还主动帮忙按了楼层,显然熟门熟路。
陈太太备了四菜一汤,礼貌性地邀请小白一起进餐,小白毫不推辞,淡定地就桌用餐。
晚饭结束,陈立辉去洗碗,洗完后走去书房,示威般重重甩上了门,陈太太拿着遥控器看韩剧,小白坐在陈太太旁边,打开手提电脑,继续加班工作。
十点,陈氏夫妇回卧室,小白关了电脑,从包中拿出卸妆用品,自行洗漱护肤,然后躺向沙发,把厚厚的大衣外套盖在身上。
在陈家沙发过夜,这是第三晚。
第一晚,她没带卸妆用品,开口问陈太太借,陈太太受了丈夫指使,委婉拒绝,于是她带妆睡了一晚。也没带大衣,拿沙发靠垫盖在身上,虽然总是掉,但好歹不算冷。
第二天一早,她让手下的销售员送来了全套战斗装备——洗漱以及彩妆用品、贴身内衣物、厚厚的大衣、可以移动办公的手提电脑还有一把自卫的匕首,当晚再以沙发当床、靠垫做枕、大衣为被,睡得非常舒服。
这种条件并没有让她感到辛苦,反而浑身充满干劲儿,她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这周一定要把这笔欠款讨回来,就算如今欠债的是爷爷,债主是孙子,那孙子也绝不让爷爷过得太舒服!
六年销售生涯,经过无数砥砺,她已经被磨炼得坚忍不拔,遇到问题,愈挫愈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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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斗志昂扬的状态不同,卧室里的陈氏夫妇愁眉苦脸。
陈立辉想要行房,陈太太坚决不让。无他,客厅有双耳朵在听着呗,任何要脸的体面人,都干不出这种当着外人行淫的龌龊事。
何况,陈太太已经被这个从天而降的“第三者”弄得忍无可忍,质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搞得人家找上门?找上门也就算了,还就住了下来!”
陈立辉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这个问题他解释了好几遍:“就是拿了几百万的货,现在没给钱!”
陈太太不依不饶:“谁家小姑娘能为公家事连脸都不要?你赶紧招来!”
陈立辉没啥可招的,他说的都是实情。
陈太太上了脾气,赌气让他滚远。
陈立辉皱着眉头咬着牙,接连抽了半包烟,终于决定,这笔钱还是付了吧,就算他扛得住,他胯丨下怒气腾腾的兄弟也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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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东信员工挤眉弄眼的偷觑下,陈立辉和小白再次来到公司。
刚进大门,陈立辉就喊着出纳的名字,表清白似的高声吩咐:“赶紧的,给天骄集团结清近三个月的货款,支票拿给这位白经理。”
等着看好戏的员工们没来得及沸腾,就宣告哑火,垂头丧气地继续工作。
白经理拿着二百三十万的支票,在签收簿签了名字“白天蓝”,笑容满面地向陈立辉和出纳致谢。
陈立辉苦笑:“小白你真是不好惹啊!刘磊杰也不是个人,他把货卖给我,没本事收回款,就让你一个小姑娘来使水磨功夫。”
白天蓝笑道:“刘磊杰江城市回款不达标,我整个东州省的业绩都受影响,我也真是没办法,才来打扰您。”
陈立辉来了兴趣:“你是他的上级?小小年纪,混得不错。”
白天蓝忙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合作伙伴们盛情照顾。大家和您一样,有胸怀,心地好,看我年纪小,又是一个女孩子在外抛头露面,都愿意配合我的工作。”
陈立辉又是一阵苦笑:“我不是心地好,是你这小姑娘脸皮太厚了,我招架不住啊!”
白天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哈哈一笑:“我当您夸我有毅力了。”从包里取出一个红绒项链盒递过去,“送给嫂子的,一点小心意,打扰了这几天,真是不好意思。”
陈立辉一愕,没想到她达到目的了反而示好,淡淡推辞道:“这不成,你们招待费用也不宽裕。”
白天蓝不由分说地往他手里一放:“我私人送的,不走招待费,小首饰做得很精致,但也不算多贵,很配嫂子那件蓝羊绒衫。您要是不嫌弃,就当交个朋友,以后生意上还请您多多照顾。”
陈立辉心道,小妮子挺上道儿的。当下也不再推辞,亲亲热热地拍肩寒暄,又亲自把她送出办公区。
白天蓝走出东信,开开心心地打个响指,口中哼着小曲儿,步履欢快轻捷,拦了一辆出租,直奔公司。
刚到办公楼下,就撞见几个人走出大楼,个个步伐如飞,神色匆匆。
白天蓝知趣地让到一边,这可都是公司副总裁级别的大佬,负责财务的VP何亚平、负责销售的VP唐尧、负责技术的VP叶同。
这几个人位高权重,但分管不同的工作,除了开总裁室会议,很少这么整齐划一地行动,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觉得奇怪,但大领导的行踪她猜不透、管不着,也无暇多想,只是上楼把支票交给商务去入账,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去向下一个“爷爷”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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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上手机响起,她笑着接起来:“师兄,好久不见啦。”
郑方舟的声音低沉而温润:“小师妹,跟你说个事儿,做好心理准备。我来江城出差,高速遇上一桩连环撞击车祸,有一台法拉利好像是孙总的车。”
白天蓝脑袋里嗡地一声,愣了好久才回过神:“严重吗?”
郑方舟淡淡道:“不太清楚,我们是在反向车道上,没机会近距离看,就是认出了车,撞得挺厉害,防护栏都塌了好大一段,堵车堵了几公里。”
白天蓝怔怔地挂断电话,回想起惶急的VP们,心道:原来如此。
郑方舟口中的孙总,是指天骄集团的创始人兼总裁孙无忧,也就是白天蓝的大老板。
他是一个商界传奇,任谁提起这个名字,都会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一句:了不起!
还在上大学时,孙父病逝,家里几间商铺被合伙人抢走,孙无忧眼泪都没掉一滴,退学从摆地摊卖电池开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没多久就夺回店铺,又创立天骄科技,做大哥大、手机的销售代理。
十几年下来,天骄科技变成了天骄集团,市值上百亿,是当地最大、全国前五的IT企业,目前正准备进行股份改制,预计三年内上市。
这位白手起家的年轻老板雷厉风行,精明强干,对手下员工也非常厚道,今年年初,他特意签发公告:公司上市前,会拿出一部分原始股,作为福利分给大区经理以上级别的管理者。
白天蓝今年刚升为东州省经理,再往上一级,才是华东大区经理。本来就勤奋上进的她,更是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精力来对待工作,指标完成率始终保持在全国前三,只盼着两年内可以完成升职,拿到原始股。
可如今,这一切充满了不确定性。
白天蓝本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刻却不由地变成善男信女,她虔诚地祈祷,希望上天可以保佑孙无忧平安渡过这场劫难,为了自己的股份和前程,也为了公司可以蓬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