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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单独相见

    神爱跟着前面的明妃她们进了书房里。本来不是非常宽阔的屋子,此时涌进了这样多的人,一下变得稍显拥挤起来。

    于是鱼宝妩告退出去,女史们也纷纷见了礼就碎步退到门外候着。

    神爱对眼前这五位陌生公子一无所知,不知道有什么好串门的,还不如回去赶作业。

    但是五位公子一点也不这样想,即使同样对来客一无所知,但他们却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仿佛老友重逢一般殷切。

    “哎呀,这是吹的什么香风,竟把几位天仙一样的娇客请来了,快请坐,快请坐,这里也没有设个什么客座儿的,只好请几位娘娘殿下将就一下,坐我们的凳子吧——乌灿,起来让座啊!别看了,让人家姑娘知道多丢脸。”第一排右边的紫衣公子看见她们来串班,连忙将自己的凳子擦了擦,搬出来让给她们坐,同时踹了一脚身后不动如山的公子,满面春风地笑着自我介绍道,“在下纪玉,家父尚书右仆射,有礼了。”

    “纪公子有礼。”明妃铺了一方手帕,拿绢扇半遮着脸坐下,颇有些矜持的不好意思。

    神爱总觉得纪玉公子的眼睛里闪闪发亮,不是眼睛里有星星那样的亮法。

    被踹了一脚的乌灿公子抬头,匆匆望了一眼。神爱看见他满脸通红,并迅速将手里的书本合上,塞进了别的书底下。

    “对不住,在下看书太过专注,有失远迎,娘娘殿下们勿怪。这位殿下,请坐。”他也将自己的凳子放在离他最近的一位公主身边。

    公主也垫了手帕坐下了,很轻声细语地道谢:“多谢,公子客气。看的是什么书呢?”

    “《大学》罢了。恕在下冒昧,实在不认得殿下的身份,不知道您是哪一位公主?”

    你的《大学》讲的是什么道理,书皮上要画不穿衣服的姑娘?胸还那么大!

    神爱奇怪地瞥了一眼乌灿,谁知道他也正看过来,神爱就把头转开了。

    “婉之。我的母妃是丁婕妤,所以没有封号。”

    白颜政立·婉之偷偷拿眼角余光看他,却发现他痴痴地望着别人,还问她:“那两位是谁呢?”

    “神赐与神爱。”

    “原来这真是我两位表妹,你们刚一进门,我就觉得看着很亲切,只是不好乱认。来,坐表哥的凳子。”秦世子就坐第一排左边的位子,正在神爱面前。

    他把凳子放过来,看着神爱道:“神赐妹妹长得真像仙子一样。”

    为什么要对着我夸我姐姐像仙子?

    神爱往后退了一步,静静地指了指旁边的神赐。

    秦世子不解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神赐愣了愣,一下子笑出来,明艳灿烂似骄阳一般,整个书房也仿佛热起来了。“表哥,我才是神赐呢!你认不出我们,也不要乱叫名字呀。就是神爱听了不生气,我也要生气。”

    满屋子的人都在笑,或是和谁聊得高兴了,或是笑话秦世子。

    秦世子也不尴尬。他是已经混迹官场的人,不同几位初出茅庐的公子,见过了暗潮翻涌与惊涛骇浪,大部分时候都能让人觉得脾气很好似的。

    他刚才看见了神爱后退,不想放肆,也随意朝右走了两步,拉开距离,笑道:“这真是我的不对,两位表妹不要生气,先请坐下,我拿东西给你们赔罪。”语毕,他回头看向何欢,“去把北方进贡的那一罐奶茶煮了送来。”

    何欢应声,出门前瞧了一眼神爱垫的手帕上绣的是一枝红梅,像是放了心。

    神爱挨着神赐坐下,听见她说:“表哥一点也不大方。初次相见,还是我们来看你,这都不算,你还认错了人,结果就请我们吃一杯奶茶赔罪。”

    “但凡我有的宝贝,宫里早有了,不值得拿出来献丑。”秦世子说了一句话又看过来,像是神爱要和他说话一样。

    你再怎么看我,我也不能同你讲话,所以请收起你想求证我能不能发出声音这种想法!你这样的好奇眼神我见多了,我是绝对不会出声的,可恶!

    神爱对秦世子咬了咬牙。

    秦世子好像了然似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顺便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纪玉不羁地坐在紫檀案几上,帮秦世子解释道:“那奶茶是用碧绿的翡翠罐子装的,一共只五罐,小得像茶壶一样,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听说吃了有什么功效,不大记得了。我就知道味道顶好,我在府里已经吃完了。”

    神爱看见神赐和几位妃子脸色都微微一变,笑得不太自然。

    他国贡品,皇族连知道也不知道,看也没有看见过,反倒是大臣的公子来给她们长见识,岂不难堪。

    “你们知道,家父只知道带兵打仗,我更是个粗人,不配吃这样的东西。今日带来就是想给两位表妹送去,早上进学前我听说你们在赶作业,我就不好去打扰的。”秦世子笑着看了一眼纪玉,让他收敛点。

    纪玉悻悻地耸了耸肩,暗暗懊悔失言。

    屋子里气氛不比方才那样和谐随意了,大家都草草客气了几句。

    乌灿和另外两位公子没能成功约到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明妃道:“倒提醒了我,一会儿大学士还来讲诗,我们略坐一坐就该回去了。”

    神爱跟着站起来准备走,结果转身撞到来人的身上,她只觉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然后有温热的血滴从梅花金钿下沁出来。

    这位练的是铁布衫金钟罩吧。阁下好胸膛!

    神爱呆了一呆,慢慢仰头,看见了何欢微微讶异的脸色。

    哦,是你呀——血蹭在你公服上很不好意思,不过这也是拜你所赐嘛。她捂着额头疾步出门去,不想给别人看见了。

    “爷,你突然停住——”惜过从何欢背后探出脑袋,手里还端着刚煮好的奶茶,看见是神爱匆匆出去,低声嘀咕道,“怎么不喝就走了,白煮这么久。”

    秦世子也不虚留她们,送到门口处止步,道:“两位表妹和几位娘娘、殿下慢走,得闲请常来。何欢,替我送各位女主子到左春坊。”

    何欢正好也有话要和神爱谈一谈,这就领命出来了,隐约还听见里面的几位公子都在讨伐纪玉坏了他们好事。

    然后书房里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音。

    神爱一群人都在左右春坊的中庭等着的,何欢行了个礼,道:“神爱殿下,请到府外说话。”

    神爱捂着额头走在何欢前面。她不要走后面,那好像他的小跟班惜过似的。

    刚走两步,她听见身后神赐威胁道:“何欢公公,你可不能对神爱做什么,她要是怎么样了,我跟你没完。”

    “殿下放心。”何欢面无异色,并不把这样的威胁放在心上,但是也不让神赐难堪,微微点头表示告退。

    神爱单手提着裙裾,下了詹事府外的石阶,又往南走了一百来步,有一个月洞门,上面垂满了蔷薇。她穿过去,上了回廊,看见两旁的白丁香都打了花苞。

    左右都可以一眼望到头,没有什么人经过。初春的暖阳在快晌午的时候也不温和,再往前走就要晒到了。于是她就停在廊芜上,只看丁香。

    何欢也停步,开门见山道:“我希望神爱殿下可以不要对任何人提起那晚的事。”

    神爱偏头斜睨他。

    “还有,请不要再用看贼的眼神看我——就是你现在的眼神。”

    不看就不看,不看你也是个见不得人的贼。

    神爱冷笑着“哼”了一声,低了头,伸手去摆弄探出来的丁香花苞。她耳发细细碎碎地散着,并没有刻意梳上去,完全显示出不到十六岁少女的叛逆与稚嫩。雪白的手指游移在雪白的丁香上,仿佛织出一片明月光。

    何欢眼里忽然涌入了映彻天地的白。

    “请你——”他眼里仿佛坠满了凄迷的冰雪,气势突然充满了强烈的杀意,“不要这么傲慢,神爱殿下。你们皇族,并没有多么了不起。在我眼里,皇族比一切身份的人都要肮脏低劣。”

    神爱捂住额头的手放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一行细小猩红的血顺着金钿滚落,映衬着她脸上苍白的肌肤,显得极为震撼。

    她手掌心也全是血。

    这是他的剑尖刺破的伤口,即使他收剑够迅速了。当时雨夜正好掩盖一切声响印迹,他潜入藏书楼,找到了有关他任务那卷案宗,并将有线索的那一页撕了下来。

    离开时神爱发现了他,阻拦他离开。

    何欢不想惊动值夜的宫人,一掌击中神爱要害后,他立刻抽出他的剑,倾泻出他第三个榜单能力,剑光如雪纷纷洒落,覆盖方圆三丈之地,时间静止五息。他如入无人之境。

    他将杀了她。

    神爱跌坐在草地上,此前她丢出的匕首划破他的眼尾下端,而此时何欢的剑尖已经微微刺进了她的额头。大雨里她长发如瀑,衣衫已经湿透了,隐约可见肉色的肌肤。

    突然她睁得大大的、漆黑而清澈的双眼里,有眼泪流了下来,时间静止也没有阻挡这两行眼泪。

    那时他望着她的双眼,瞬间如同跌进了深深的湖水,感觉就快要窒息了。

    何欢闭一闭眼,神色渐渐正常起来,又像刚才见到的那样温和客气,亲切近人。

    “我出手太狠,对不起。”他顿了一顿,补充道,“你可以继续傲慢了,我没有意见。”

    神爱点头:那么就这样?

    “就这样。神爱殿下如果肯答应我的要求,我感激不尽。”

    你感激不尽有什么用,没有一点实际的行动吗?神爱睁大眼迫切地给他暗示,顷刻之间想到了解决她最大困扰的办法。

    何欢很有悟性:“你要怎么样?”

    收买我当然是给我钱,请多给我一点儿,我很缺钱。

    神爱不但给他使眼色,还指了指头上的玉簪:这个。

    何欢想不到原来身为公主也会缺钱,目光讶然地瞧了好一会儿她的簪子,确定没有特别的含义后,才点头道:“我今晚就让人给你送来。不过,我的手帕你能不能给我?我给你的时候,忘记了上面绣着有关我身份的图案,十分要紧。”

    我能不能给你?是你非要扔给我的,我可没有拿。就算当时拿来擦眼泪了,那我擦完也当然是随手扔掉了,什么好东西,我还宝贝似地收起来。

    她比划道:没有!你扔在我怀里,我擦了眼泪就扔在雨里了,你自己去藏书楼后面的树林里找。

    神爱解决了钱的困扰,一心只想抓紧时间回去,收拾收拾准备连夜出宫,并不想和这个人再做交流。至于作业,只好有劳宝妩出手了。

    何欢大约看懂了她在比划什么,脸色一变,不过又强忍住了。看她脸上有血,他又递给她一方手帕,只是这一方上面空无一物。

    神爱犹豫一阵,觉得他一直这样伸着手递东西也怪尴尬的,就接过来,展开手帕捂着额头,也遮住了滑落的血痕。

    她问:这个要不要还给你?

    “不必了,这个你可以扔。我送神爱殿下回去。”何欢送她回来,到詹事府门外,他提醒道,“神爱殿下,你不会告诉神赐殿下,这个伤是我刚才打的吧?”

    神爱定定地看他一会儿,忽然好像明白了。

    他别是对我姐姐有什么想法吧……

    想笑又不觉得哪里好笑,神赐那样好,谁都会喜欢她,那是当然的。

    神爱想到这里,就在进门前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