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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高手很酷

    何欢绕到了詹事府藏书楼后面。此处宫墙里就是藏书楼的背影,翻出来是一大片各类树木混种的林子。春日都抽了新芽,又没有人声,他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幽静得发凉。

    既然是人迹罕至,说不定手帕还在。只是不知道神爱具体扔在哪里了,他又不好请她来指认,怕是也请不动。

    不知道她是出于误会、认定他是一个贼,还是出于当夜他过于凶残的行为,何欢总觉得神爱对他的态度非常傲慢尖刻——从那一夜以后的第一次凤姿门外见面就是这样了。

    她居高临下、随手将一本书砸下来,毫不顾忌。

    以至于他原本并不打算威胁她,也转变成刚才几乎是针锋相对的场面。

    他非常讨厌别人用那种鄙夷蔑视的目光看他,尤其她还是皇族,那就更加该死。

    他不过十八岁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生来就是过这种心狠手辣、麻木无情、为人卖命的生活吗?从来不是,是皇族逼他走上这条路。

    他刚才差一点儿没忍住就杀了她。

    但是她脸上流淌的血迹一如雨夜清澈的眼泪,让他感到深深的窒息。

    她口不能言,面对生死只有静静的注视,带出一种冷冷清清的疏离与远离尘埃的神圣。

    何欢看到这样的她,仿佛被刺伤一样,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双手的罪恶与人格的卑微。他觉得自己任何行为都是在亵渎她。

    所以这位神爱殿下对他傲慢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他不愿意再面对了。

    何欢想着神爱回宫可能会走的路线,来回仔细地找了两遍,可惜什么也没有,连落叶都被扫得干干净净。

    宫里的人是不是真的这么闲,因为没有任何外界事务干扰,所以连打扫都这么勤快?

    耽搁这么久也找不到,他便先回去。想来若真是被打扫的宫人捡去了,暂时也没有什么大碍:他们不一定认得出那是什么图案。

    当然,最好是他们当做是废物,与枯叶一并处理了。

    何欢进了右春坊,见到一众小太监俱在,书房里已经安静下去了,于是问惜过:“世子叫我了么?”

    “没有呢。爷先坐,我去倒茶。”惜过见到何欢回来,眼睛一亮,立刻就站起来,快步走进茶水房,新拿了一副没用过的茶杯,从靠里的小火炉上提起一壶煮沸了的狮峰老井慢慢地倒。

    清逸的茶烟从银灰的纱窗间透出去。

    “爷。”

    何欢接过来吃了一口,笑道:“你又从世子的茶壶里倒的?这不是我日常吃的茶。”

    “我哪敢做那样的事?这是单给爷煮的,天热了,容易口渴。”惜过笑嘻嘻地求表扬。

    “你很尽心。”何欢看着静悄悄的书房,颇为意外,“里面还在念书?”

    惜过一听就乐了,捂着嘴偷笑:“方才爷送隔壁班的娘娘殿下们刚出去,书房里的五位公子不知为了什么,砸起东西来了。谁知道恰好尚书右仆射散了会议,从政事堂赶来探视,推门就见迎面而来一只金星砚。右仆射身后的高手倒是一把拦下了砚盘,只是那满满一盘磨好了的墨,倒洒了一半在右仆射脸上。那可真叫个黑着脸走了,临走之前,叫五位公子将书房打扫得纤尘不染,恢复如初才能走。谁也不许帮忙,提水都不能。还叫了那个拦砚的高手在书房里监视呢。”

    何欢盯着书房的目光一紧,点头道:“那的确是个高手。多少顶尖刺客刺杀右仆射,连纪府的屋顶都下不去就死了。”

    半年前他身怀系统十一技能,个个放在人世间都是所向披靡。然而他与这个人交手,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此人原来是绝顶的高手,难怪脾气那么大,谁的账也不买。刚才乌公子的随侍太监要进去帮忙,竟被一脚踢出来,才让人给抬走了。”惜过咋舌,一脸心有余悸。想一想,惜过又高兴道,“哪像我们爷,本事又大、脾气又好,对惜过也好,从来都不对惜过动手。”

    何欢笑道:“你家爷本事不大,不一定打得过这位绝顶的高手。”

    惜过难以置信:“真的么?”

    何欢不说话,惜过只当是默认了,非常震惊地自言自语:“看来那人着实太厉害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小徒弟小跟班,我把我堂弟介绍给他,学两手,将来也好罩着我……”

    正在这时候,寂静的书房里又传出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纪玉大怒道:“这漆烟徽墨到底是谁买的?为什么泼在地上擦不掉!老子都快把这地板磨掉一层皮了——不擦了,本少爷要回府吃饭,下午再来吧。”

    “你敢拦我?你是什么东西!我可是你家少爷,你再拦我一下试试。”

    然后有几声古怪的人体落地声响起,纪玉杀猪一般惨叫道:“爷爷,我亲爷爷,别打我!我错了我错了!别踹我脸,还要靠它交朋友!”

    惜过听了这些话,大概能想象里面是个什么场景,不免忍得很辛苦才不笑出来。

    里面的四位公子就顾不得许多了,哄堂大笑,煽风点火道:“真没出息,纪玉,这可是你们家的打手啊,竟然敢打你!太没有面子了!”

    “我回头回了府一定跟我爹告状,替你们出气。眼下技不如人,还是……”

    “我还有正经事要办,就不陪你们几位了。”这是秦世子的声音。

    纪玉道:“老柳,没用的,你不想陪也出不去啊。”

    秦世子叫道:“何欢。”

    “世子爷。”何欢行到书房门口,惜过刚替他推开门,迎面就是半截断了的笔架飞过来,吓得惜过抱头鼠窜,赶紧躲到他身后去。

    何欢伸手一把将笔架抓住,放到一旁,冷冷地微笑道:“这位大人好特别的见面礼。”

    立在角落里的那人缓缓抬起了双眼,目光如电:“你就是何欢公公。”

    显然已经认出了曾经交手的他。

    何欢眼里也涌起了惊人的杀机,只是都在强忍着:“不敢当。刑部吏部联名递了一本有关河间县连环失踪案的折子,需要世子去办,现在就不能多留了,回头秦王爷自当替世子给右仆射大人道歉。”

    秦世子从容一笑,整了整衣冠潇洒出门去。

    身后纪玉几人苦苦哀求:“好哥哥,有福同享啊!”

    秦世子回头道:“谁拦着你们了?还不快跑,回头可得承我的情。”

    “一定一定!”

    几人扶起纪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门去,角落里的那人大怒,身形一动,五指间的东西就要飞出去。

    何欢也跟着一动,仍然挡在他面前,一掌横切而下,按住对方出手,并从袖中掏出一块金令:“这是秦王爷的金令,见令如王爷亲临,不得放肆。”

    “阉人走狗。”那人抽回手骂道。

    何欢怒极反笑:“彼此彼此。”

    语毕,他转身就走。惜过发现他转身的一瞬间脸色冷若冰霜,吓得一声也不敢吭。而引荐自己的堂弟给那位绝顶的高手作小徒弟的想法,也随之扼杀在摇篮里。

    何欢很快跟上了秦世子,几人一路乘宫门外的马车回府。

    车中此时只有何欢与世子二人。世子刚才一番刻苦擦地已经筋疲力尽,一上车就闭目养神,懒洋洋地问道:“河间县的折子你看了,是怎么回事?”

    “先是河间县令的府内管家不见了,被人发现死在河间制扇世家的折腰扇堂里。紧接着河间县令也当晚失踪,步了管家的后尘。同时县令房里所有财物都被人取走,只有摆在窗台边的一柄真丝团扇仍在。这面团扇上绣的是采莲图,依照风光看,像是当地南山碧波湖,湖中有一位渔翁正摇船采莲蓬。据说针法极好,绣得栩栩如生,有风时竟然可见扇面湖水波光粼粼,犹如身临其境一般。但衙门的人仔细一看,却见到那只船下,正有穿着官服的一具尸体沉下去。”

    世子睁眼,悚然一惊:“果然在碧波湖里捞出了县令尸体?”

    何欢道:“正是。”

    “还有呢?”

    “这位河间县令曾经送给上司——河东道布政使一只釉色极纯净的瓷瓶,据说是仿秘色瓷。不知从何处得来,很有以前那种千峰翠色的风采。在河间县令失踪以后,河东道布政使便狂性大发,不像个人似的,每日必喝人血才能平静,近日也失踪了。”

    世子道:“河间县历来是河东道最富庶的县城,以制扇、瓷器最为出众,举世闻名。没想到这案子还正好与这两种风雅至极的物件扯上关系。你看派谁去走这一趟为妙?寻常官吏,我担心有去无回。”

    话音刚落,两人就听见马车车壁沙沙作响,像极了蚕食桑叶的声音。

    车外跟着的惜过也听见了,不禁头皮发麻,抱着双臂小声道:“世子爷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不等秦世子吩咐察看,车壁已经整个被啃噬空了,露出两个头大的窟窿。左右各五只透明蛊虫落在车底座上,瞬间隐形,飞快地钻向秦世子。

    “护驾!”秦世子道。

    旁边的何欢盯着底座木板,皱一皱眉,迅速以双指点在脚下车板上。秦世子只看见他指尖仿佛有一张极小的符篆似的,闪闪发光。待要问一问,又竟然听见他道:“化为土。”

    车底座那一整块榆木应声散作沙尘,不等秦世子掉下去,何欢又道:“结为木。”

    竟像眼花了一样,车底座的木头仍好好地装在车上。何欢摊开手,将十只蛊虫狠狠摔在木板上,那蛊虫就化成水流下去了。

    他冷哼一声,跳下车道:“要行刺,只靠几只虫子未免丢脸,你需得出来与我一较高下。”

    忽见一道人影飘往皇城外,何欢疾步追上去,一路到了皇城外的北园。此地原来是前朝皇帝当太子时修建的园林,如今已经荒废,久不住人了。

    “你是什么人?”何欢落地在破败的空庭,对着四周寂寥的景色问话。

    不知哪里传出来的妙龄女音:“我是河东道按察使请来刺杀秦世子的,他不想你们查这个案子。不过何欢公公果然名不虚传,我苗疆蛊女的蛊虫还从来没有死得这么快呢。”

    何欢不理她的恭维,冷笑道:“倒是难得遇见这么痛快地自报来历的刺客。你出来,杀了我才能杀世子。”

    苗疆蛊女笑道:“出来是要出来的,但是你可不能对我动手。我无意真的刺杀秦世子,主动接下这一桩事,只是为了来见何欢公公。”

    说话间一名身穿宝蓝色苗疆服饰的女子从回廊上走下来,笑颜如花:“我若不说清楚就出来相见,想必何欢公公一招时间静止,我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就得死不瞑目了。对不对——执行者雪中洛神?”

    何欢听她一口叫出系统里自己的名号,想必应该是同行,便似笑非笑道:“你也是执行者?”

    苗疆蛊女点头,将自己的执行者符印亮出来给他看。

    小小的一枚符篆上有一个绿色的图案,下方用小篆刻了两个字:晋江。但是那绿色图案与何欢的不一样,上面蒙了一层黑气。

    “你进了黑名单——三年?你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才能被拉黑这么久。”

    “日后再慢慢说给你知道。我这里有一件你想要的东西,不知道我把它给你的话,你能不能和我组队,带我出黑名单呢?看在我们穿的是情侣装的份儿上——不然以身相许也是可以考虑的哦。”苗疆蛊女笑吟吟地将一方绣着一座红花小楼的手帕展开给他看。

    何欢冷下脸,盯了手帕一会儿,不答反问:“你想完成哪一部作品?”

    “就是净化属性里新出的《秘色瓷》《裸琴图》。正好这部作品的出生地是河间县,想必跟县令布政使一干人等的案子有关联。而且它难度极大,完成了积分涨得多,一部作品我应该就能放出来了。”

    何欢听了眼睛也不眨一下,应道:“好。东西给我,十日后河间县会面。”

    苗疆蛊女十分高兴,立刻将手帕放到他手里。谁知道何欢接了手帕,又反手一掌打在她肩头,令她倒飞出一丈多远。

    她嘴里呕出一口血来,怒道:“你出尔反尔,还是不是男人?”

    “我没有反悔,我是不是男人也跟你没有关系。只是我很不喜欢别人威胁我,送你这一掌,是让你刺杀任务失败以后回去好交差。”说着何欢将手帕塞进袖子里,已经走得远了。

    苗疆蛊女气笑了,慢慢爬起来,自言自语道:“明明是生气报复,还说得这么为我着想,高手都是这么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