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强:“村民都被烧焦了,从刀伤和遗留的箭头看得出,武器都是统一制式。”
南宫淼:“既然有统一武器,很可能是成形的军队做的,不像一般的土匪打劫。”
高战云:“但鄙城周围的土匪窝都是老土匪了,也难讲是他们在大起义时趁乱抢了官府的兵器库,自成体系。还记得,我们起义军初期,就是劫了太守府兵器库。”
南宫淼颓颓地叹了口气:“大哥,绝对不会是山匪。”
高战云:“二弟为什么这么肯定?”
南宫淼:“齐家村被屠村,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也就是六月十八日。那里地处偏僻,所以也就没有人来报案,也就说明齐家村没有一个活口逃出来。山匪或许有统一制式的武器,却不会有统一整齐的战斗力,不可能把杀人做得这么周密严实。”
高战云点头:“而且山匪杀人,就是杀人劫掠,抢劫钱财是第一位,一般劫完就走,何必再放火屠村,这有点画蛇添足……”
南宫淼:“打劫杀人也不是这么个杀法,这是杀鸡取卵,再傻的山匪头子都知道要养一阵抢一阵,像种庄稼那样。”
孟强尚未理出案情顺序,先接话道:“主帅和南宫将军料事如神。的确不是山匪做的。而是龚允的叛军。”
南宫淼一惊讶:“叛军?!何以见得?”
孟强:“因为后来在齐家村去鄙城的路上,恰好被我们逮了几个山匪,在他们赃物里发现供在齐家村祖庙的金牌,当然,是完整的,没有被火烧化。”
高战云:“全村都被烧透,为什么还有金牌完整保存?”
孟强:“这要从鄙城人的习俗说起。鄙城每个村的祖祠里会供金牌,齐家村也不例外。金牌上面刻着祖先大名,就类似铸金身,图吉祥。铸造金牌的金子由村里富裕的家族出资。金子一代一代地攒,攒到一定量就加入重铸金牌。齐家村穷,金牌没二两重,被土匪嫌小,因此就一直放着,没拿去熔了铸金锭。”
南宫淼微微一眯眼:“怎么又绕回来……跟山匪有关?”
孟强:“应该说是叛军主导,山匪帮忙。山匪背后有高人指点。根据供认,祖庙的金牌是酬金,而且还是第二笔。更早前他们还拿过另一笔酬金,有个自称姜投的人让他们送信去灵州,找龚允。”
南宫淼:“灵州?龚允老巢。”
孟强点头:“而后,六月二日,灵州方面派出一支小队化妆成商人的叛军抵达,最后在山匪带领下绕山路到齐家村屠村。按几个参与过屠村的山匪描述,灵州来的军人,也都是陇右人,大部分都讲灵州话,武功高、纪律强,武器装备精良。”
南宫淼:“叛军千里绕行过来,就为了来偏僻村落屠村?”
孟强:“叛军负责屠村,山匪只负责在外围把守,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依末将猜测——齐家村很可能藏着什么秘密。”
南宫淼:“姜投让山匪给灵州叛军的送信内容是什么?”
孟强:“是书信,这个姜投大概信不过山匪,信用火腊密封了。送信的直接去找龚允,这老贼听说是姜投来的消息,居然也接见了。他看了信之后,马上派出一支小队过来。”
事情越绕越复杂,高战云两颊紧了紧,好似颇不满:“叛军敢明目张胆地到我兰州地界了?”
南宫淼连忙解释:“大哥放心。鄙县附近是山林众多,地势险峻,根本不能大规模行军,因此我们在那里的布防确实最薄弱,也是料定龚允不可能从齐县方面进攻。这一小队人马快进快出,像是执行某个特殊任务。杀了人也就算了,还烧成焦炭,不是复仇,就是灭口。”
孟强也一旁搭腔:“没错,鄙县易守难攻,军队重点只要守住几个山口。叛军也就是一小股人翻山过来,凡大于两百人的兵马,必能被我们的暗哨发现。”
高战云点点头:“齐家村只是个与世无争的小村落,不会有什么复仇,那只有是灭口了——想杀某一个人,只有将他所在的村落全灭了口。”
这个刺杀小队人数少,执行灭口任务后,可以借茂密的森林和险峻的山势迅速撤退,几个山口虽然险峻,不能大规模行军,但却挡不住经过特殊训练的小队敌人。等小队化整为零地进了山口,简直如泥牛入海,根本没办法找出他们的蛛丝马迹。
南宫淼有强烈的预感:“查出那个让山匪联系叛军的叫姜投的身份了吗?”
孟强:“没查出来。山匪只说,这人没有陇右口音,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哦,倒是还留着他给的第一笔酬金,也有标记,是官银。”
南宫淼:“官银?”
孟强:“嗯。是本朝官银。刻着乾升二十三年制。”
本朝皇帝陛下在位时间长,政治经济也稳定,因此二十六年来铸了三批官银流入民间使用,分别是乾升二年、十五年和二十三年的。乾升二十三年制的这批最新,折耗也最小,可以说是银币流通场的新宠。许多商贾如果见客人拿这批银子付账,甚至买卖价钱还可以打个折扣。
南宫淼若有所思:“这几年,我们陇右连着天祸兵灾,已经很少有人能拿出一腚完整的官银。何况三年前,朝廷已对陇右实施封锁,乾升二十三年制的新银要流入陇右极其难,再加上因其纯度高重量准,这种官银不是被陇右的世家囤积起来,就是被灵州叛军收购走了。在齐家村这样偏僻的地方,根本没有这么宝贝的东西——唯一的可能,是姜投来自陇右以外的地方,譬如帝都。”
高战云:“帝都?!”
南宫淼忽然道:“孟强,你路上截的山匪带回来了吗?”
孟强:“带回来了。”
南宫淼:“行。明日,我派画师过去,让其按山匪描述画出让他们送信的那个叫姜投的模样。大哥——你看,回头就送去我们在外各处探马的辨认,如何?”
“可以。”高战云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点点头,表示同意,只是突然道,“孟强,山匪那里,你严加看管,屠村事件传出去不要紧,但姜投联络叛军之事,你一个字不许透露出去。”
孟强一听就懂,吐出口气,连忙应是。
等他退了出去,南宫淼方深深地看着他结拜的大哥:“齐家村位于兰州主城南边数十里,往东是阆江支流,往西是祁云诸多山脉,龚允要来,直接南下就好了,怎也不会舍近求远地绕到我们的南面,所以断不是龚老贼闲着没事屠村来玩。”
高战云一语中的:“龚老贼是要杀一个十分要紧的人,这个人值得他处心积虑,派出叛军最精英的队伍。”
南宫淼:“而且这个人的身边还有龚允埋伏的细作,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姜投。姜投原本很可能是这个人的亲信,从帝都开始追随他一路到陇右,一直藏在他身边,而等他落难,细作便趁机落井下石。”
高战云:“又或者——他的落难,根本也是这个细作所导致的!——可是听闻他选人严格治军严厉,怎么会马前失蹄,放了个叛徒在身边?”
南宫淼知其意之所指,一颗心砰砰跳:“姜投是龚允在惠王身边安插了一个亲信细作,姜投出卖惠王行踪,才导致惠王遇伏!这位王爷也真的是……”
倒霉?还是心大!
高战云:“听说在北境时,他就不仅亲自操练练兵,还很重视勘察地形,总是身先士卒……前些日子,朝廷军报只说惠王在勘察地形经过阆江上游时遇伏阵亡,为了军情保密,隐去他勘察的具体地名。二弟,你的探马不是回报,说惠王从入夏阆江河水上涨开始,便自朱雀大营不断迂回往上游摸索地形吗?灵州在中下游,我们这里,可不就是上游。上游——他是不是去了鄙城的那段?”
南宫淼的脑门一下子炸了,许久没顾上说话。
高战云叹了口气:“他一向是敢于冒险不拘常理的人,十年前,他可以为了他大哥,亲手杀死年幼的弟弟。三年前,他可以为了给亡妻复仇,活活将北漠的十万俘虏坑杀。”
他说到这里,长长地停顿了一会,神色很深,双眼因为年迈,在晦暗的大堂里有些混沌,但那又偏是一双看尽两朝,从陇右看到北境的眼。
南宫淼也跟着叹气:“现在为了收复陇右,他亦不顾性命。”
高战云:“说起来,那道终身不得回京的圣旨就像一道符咒,将压着他一生。他要重回帝都,重回权力中枢,桑州大捷的功劳竟还有点不够,只有再加上一个收复陇右的天功,两功盖世,这道符咒方能解除。他为了回帝都,还真是什么风险都敢冒啊。”
南宫淼深吸了口气:“大哥你说,惠王他——真来咱们兰州了?”
高战云:“八九不离十。”
南宫淼一阵无语。
高战云:“现在还不清楚惠王来兰州的动机。二弟,此事机密,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连三弟也不能告诉,知道吗?”
南宫淼:“知道了,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