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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绍祖鼻青脸肿回家去,预备是把迎春的上房砸个稀巴烂出气, 这才发觉, 正房已经人去楼空。莫说迎春的陪房, 就是嫁妆也不见了踪影。

    孙绍祖大怒:“苏全,你们大奶奶屋里的东西呢?”

    苏全颠颠的跑来:“回禀大爷,三日前綉橘回来了,说是大奶奶要去城外庄子上住些日子,那边的家俱不合适,故而, 让奴才们一起把家俱都装车拉去田庄上了。小的因为知道大爷要重新娶奶奶, 见她们自觉离开, 到省了手脚,故而, 并未阻拦。”

    孙绍祖道:“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苏全摇头:“小的不知, 小的以为大爷不稀罕知道。”

    孙绍祖一哼,走了也好,因吩咐苏全:“速速去找泥瓦匠修缮房舍,还有, 去最大的家俱行买家具,要快!哦, 主要是更换书斋与客房的家俱,卧房不用管了, 奶奶自有新家俱。”

    苏全追着问:“大爷, 您没说多少价位呢?”

    孙绍祖挥手:“捡那最贵的买, 新奶奶有的是银子。”

    苏全心里直犯嘀咕,大奶奶还没和离,这般着急准备迎娶新奶奶能成吗?

    回头却说封家,封家大小姐封翎的娘家,这般时候,虽然迎春没有闹腾,但是,京都的风言风语也不少。

    封翎的继母憎恨封翎,因为封翎当初准备嫁妆的时候,封老头十分偏心,把家里的一半良田都给了封翎做嫁妆,只因封翎要嫁的是衍圣公的嫡枝孙子。

    此刻,封翎的继母王氏,正在聆听下人打听回来的消息 ,听闻荣国府要跟孙绍祖打官司,王氏心里畅快极了:“打官司好,最好打个一年半载,让她把崽子生在柳家才好,柳家的那个死老婆子,压在我头上这些年,活该有今日。”

    想到她进门那日,柳家押着她跪拜牌位,她就恨得要吐血。

    这般时候,王氏听闻她公爹回府,忙叨叨吩咐:“快,把汤端上,随我去伺候老太爷。”

    封老太爷今日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气,正跟哪儿呼哧呼哧喘粗气。

    王氏这个时候到了,声音洪亮的请安问好之后,开始端上汤钵,她一边替封老太爷盛汤,一边故作不在意的说道:“老太爷,媳妇今日出去走动,听到了一个吃惊的消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封老太爷一哼:“既然知道不当讲就不要讲了。”

    自从这个王氏一进门,封老太爷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虽然封翎可恨,为了封家的名声,这事儿必须捂着。好在那孙家小子肯负责。倒不是封老爷多么喜欢大孙女,他不过是要替儿孙拉拢柳家这门姻亲。

    可恨王氏这个蠢货,总是为了蝇头小利争论不休。

    柳家给封家提供的庇护,岂是几千几万银子能够买的来?没有门路,你有银子也要看人家收不收。

    别看封老头平日里舌根子厉害,官场的道道他是门清。当初压着王氏给柳氏行礼,也是他授意,王家不过商贾出身,能够给柳家人行礼,称呼人家一声姐姐,那也是高攀,她还不乐意。

    封老太爷当初就不同意王氏进门,无奈儿子沾惹人家,他身为礼部侍郎,为了名声,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莫说是个蠢妇,就是一滩臭狗屎,他也要收下。

    不然,他这个礼部尚书早就断送了,哪里能做到今日的尚书位!

    封老爷子把碗一推:“退下吧。”

    王氏还要说话,封老太爷言道:“你今日只要多说一句,我立马用忤逆之罪休了你!”

    王氏脖子一梗,却是不敢犟嘴,恨恨的退下了。

    少时,封翎父亲刚回府就被老太爷的人给逮住了。

    封老太爷见了儿子抬手一个砚台砸过去:“你当初娶得好媳妇,若不是她一再作践封翎,她怎会住到柳家?怎么会出这事儿?可恨那个毒妇还来幸灾乐祸,她以为封翎出事,名声臭了,她就能讨好?这个蠢货,她也不想想,她名下儿女有了坏名声的嫡亲姐姐,将来出去如何抬头?”

    封城忙着跪下了:“父亲您息怒,别为了那个蠢物气伤了身子,儿子这就回去教训她。”

    封老爷子怒道:“去吧,告诉她,若是再敢挑三窝四,我立马休她出门。”

    封城却没马上告辞,面色阴沉的言道:“父亲,那翎丫头的事情怎么办啊?王氏虽然嘴巴坏,可是那翎丫头做出那事情,我们如何跟孔家交代?还有荣国府,荣府的贾赦今日遇见我,好一通糟践,说什么儿子印堂发亮,双眉带彩,犹如一支出墙的杏花……”

    封老太爷冷哼:“贾赦,这个老纨绔,他竟敢?”

    封城见他老子怒骂荣国府并未骂他,趁机说道:“当时周围有许多同僚,儿子真是羞得无地自容,还得满脸含笑打哈哈装糊涂。儿子真是憋屈死了,要不,还是让翎丫头病故了吧!”

    封老太爷闻言气得把手里茶水泼向儿子:“你真是昏了头了,不说柳家不能得罪,翎儿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忍心?你真是一个畜生啊,你娶了个畜生,自己也变成了畜生?”

    封老爷子越骂越气,抄起手杖起身追打封城,封城唯有抱头鼠窜而去。

    封老太爷面色灰败的坐了半日,这才敲敲桌面。

    一时进来个小厮:“老太爷,您吩咐。”

    “叫福伯!”

    “是!”

    一时,福伯进门:“老奴给老太爷安!”

    封老太爷抬手:“起来吧,老伙计啊,去后门叫一辆青骡车,我要出门。”

    福伯知道老爷这是不欲让人知道身份,忙着去了。

    封老爷子的青骡车悄悄去了柳家的后街,然后,再次离开柳家后街去了荣宁街。

    贾赦接到柳家大老爷的信件,预备大开中门迎接,却见柳家大老爷与封老头子的青骡车已经从侧门进了荣国府。

    贾赦淡笑:“这不合规矩,二位老爷原路退出,再从大门走一回,我们荣府可是讲究礼仪的门庭。”

    柳大老爷苦笑:“贾恩侯,我们今日来此也是逼不得已,儿孙不争气,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贾赦打着哈哈:“这是什么话说的,我可是承受不起啊。”

    贾琏言道:“父亲,既然二位大人不拘小节,我们就主随客便吧!”

    封老太爷拱手:“多谢琏二少爷。”

    贾赦不以为忤,转身走了。

    贾琏躬身一请:“二位老爷请跟我来。”

    一时,大家进了梦坡斋,主宾就坐,茶水满上之后,四个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柳大老爷哈哈一笑打破沉寂:“贾恩侯,今天我虽然来了,这事儿真是没脸开口,可是,这事儿总要解决。女儿家的名声那就是性命啊,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人去死吧。”

    封老爷子与柳大老爷一样的心思,若是能够灭了贾府给自己解围,他们会毫不客气。

    只可惜,他们灭不了。

    那就只有低头了。

    他们仰着脑袋几十年,忽然要对贾赦这个纨绔低头,真是不甘心啊。

    这话说的就不伦不类了,似乎是贾赦睡了他们家女儿不认账!

    贾赦讥笑:“怎么解决?我也不认得你们家的任何人,说什么眼睁睁看谁死谁活?挨得上吗?“

    贾琏一边言道:“柳伯父这话侄儿不敢苟同,你们柳家的女儿犯了错,为何要让我们家妹妹背黑锅?你们家的女儿的性命是命,我们不家就不是?她活该被人休弃,与人让位?”

    封老太爷一哼:“贾琏小子,你不要胡缠蛮搅,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姑奶奶不是愿意和离吗?你们这样故意拖延,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

    贾琏针锋相对:“即便我们家姑奶奶故意拖延,那也该孙家出头,与你们柳家封家什么相干?”

    这个时候凤姐悄悄前来探消息,闻听封家老头无赖之言,顿时气炸心肺,凤姐一声嗤笑:“哟,我以为我见过世面,今日方知人可以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你们封家到底是仗了谁的势,丫头不要脸偷人,竟敢上门逼迫人家正房嫡妻让位,皇帝的女儿也没的这样的派头吧?”

    封老头倚老卖老,以为贾琏不敢翻脸,没想到凤姐忽然杀出来,老脸顿时挂不住。

    他豁然起身:“哼,你们既然没诚意,不谈也罢!”

    凤姐毫不退让:“我们要如何有诚意?须知我的妹子可是孙家八抬大轿迎娶的正房奶奶,如今更是身怀六甲,冬月就要临产。”

    “你们这个时候逼她下堂,给你们家不要脸寡妇让位,无疑要她去死!你们逼着身怀六甲的母亲去死,你们还有脸谈诚意?不然我来问问你,你要多少银子才肯乖乖去死?”

    封老头大怒:“女子与小人不可养也!”

    贾赦道:“老太太说什么情留一线都是多余,你家似乎不以姑娘养私生子为耻,那就明日金銮殿上见,你这个礼部尚书的家教真是别具一格,我明日替你好生宣扬宣扬,也让大家开开眼!”

    因为封老头嚣张跋扈,惹毛了凤姐贾赦,谈判无疾而终!

    迎春很快知道了这场关乎自己命运的谈判。

    凤姐亲自前来安慰迎春:“你别担心,拖到冬日,等你生下长子,孙家只怕就要反悔!哼,那封家丫头就等着私生子落地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吧!”

    迎春却摇头:“凤姐姐,切莫要因为我得罪这些权贵,其实我不想在孙家过了。封家小姐肯接手,我心里十分感谢她,真的。我很感激她愿意牺牲色相解救我。所以,下次封家或者柳家再来人,姐姐只管告诉他们,让孙绍祖答应条件即可,其他无需纠缠。”

    凤姐皱眉:“妹妹这是真的死心了?这样轻纵,未免太过便宜孙家与那丫头了,要是我,我就整得她生死两难!”

    迎春叹息:“那要看这个人值得不值得,孙绍祖不值得!实话告诉凤姐姐,我如今看见他就觉得恶心,你说,让我留在孙家,我如何活得下去?封小姐喜欢就成全他们吧。”

    凤姐颔首:“既然妹妹决定了,我这就去给你兄长说,明日他们再来,就按照你的意思。”

    迎春心中忽然一动:“明日他们再来,我见见他们吧!”

    凤姐一惊:“这就不必了吧,你怀着身孕,何苦受那个气!”

    迎春没再争辩,单等孙绍祖出招。

    这日迎春收到了綉橘兄长修竹的消息,孙家的下人正在四处购买婚宴用品,言称他们家大爷要娶新奶奶。

    綉橘司琪气愤难当。

    迎春闻言一笑,似乎听到了自己身上那命运枷锁断裂的声音。

    三日后,柳家合着周青上门来了。

    封老头那次忽然发作使得两家磋商崩裂,让柳家很不满,这一次柳老太太求到外孙九爷面前。

    柳老太太言道:“你妹妹当初十分倾心你,你不喜欢,我们才定了孔家,没想到孔家那孩子是个短命的,如今你妹妹生死两难,你是起因,有责任替她化解这场灾厄!”

    九爷原本厌恶这个表妹,每每自己成亲,她就言语龌龊,九爷虽然不相信自己三任妻子都是被她诅咒。

    但是,委实心里不舒坦。

    如今,正是他亲手把那恶毒丫头推给孙绍祖,让他们相互祸害。

    故意推脱几句之后,九爷接下了这个轻松的差事。

    周青便是秉承他们九爷之命前来调解。

    迎春闻听周青来了,顿时皱眉,这事儿跟九爷有关系吗?

    凤姐特特来寻迎春,告知柳家来了人,但是,凤姐还是劝慰迎春:“妹妹还是不要去了!”

    凤姐以为迎春虽然嘴上说不在乎,其实她心里必定不痛快。

    却不知道迎春心里笑成花儿。

    迎春听闻周青来了,越发觉得要亲自出去会会面。

    迎春吩咐綉橘给自己穿了一套水蓝色的襦裙,然后吩咐綉橘用珍珠粉把自己粉红粉红的面颊遮盖起来,使得自己看起来像是强装坚强一般。

    迎春照了照镜子,又吩咐綉橘给在自己眼脸上画上一层淡淡的乌青,然后再用薄薄的珍珠粉一扫,看着就像是夜不成寐的黑眼圈。

    之后,迎春在手上搓揉了一些珍珠粉,然后询问綉橘:“看起来憔悴多了吧?”

    綉橘司琪俱皆一笑:“从没见过这样打扮。”

    迎春出来一张惨白脸,吓得凤姐花容失色:“妹妹,哪里不舒坦?”

    綉橘附耳告诉平儿,平儿告诉凤姐,凤姐扑哧一笑:“你们真是太调皮了!”

    一时到了梦坡斋。

    梦坡斋虽然就在贾府内部,可是,迎春还是第一次来此。

    凤姐搀扶着迎春进门,介绍说:“二妹妹听说你们来了,说要亲眼看看逼迫他下堂之人长什么模样。”

    周青二人生尴尬。

    迎春行礼时勾勾唇,似乎想笑一笑,却终究木着一张脸。

    周青心中甚是忐忑,言道:“孙大奶奶……”

    迎春摆手:“既然来谈和离,就不要再称呼我孙大奶奶,不然我会以为你们是在嘲笑我。”

    周青从善如从:“贾二姑娘,这事儿是我们家表姑娘做事失了格调,您受委屈了,您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

    周青说着看向柳家大少爷。

    柳大少爷颔首:“周兄此话正是我要说的,贾二姑娘,您有话尽管说,我们无不答应。”

    迎春颤巍巍福身道谢。

    周青心肝乱跳:“您请坐!”

    迎春吩咐綉橘奉上撰写好的条陈:“这就是我的要求,只要孙大爷答应了,我马上签字和离,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天下自有公道,朝廷那么官员,我想,总有一个人会于心不忍,说句公道话吧。”

    柳家少爷看了迎春的条陈甚是讶异:“姑娘没有钱财的要求?”

    迎春淡笑:“人我都不要了,要钱财做什么?我自己有手有脚,老天有眼,不会饿死勤劳之人!”

    柳大少爷拧眉:“姑娘是说,孙绍祖不答应这张契约?”

    迎春颔首:“正是!”

    凤姐一哼:“他想贬妻为妾,做他的春秋大梦!”

    柳大少爷言道:“既如此,姑娘放心,我打也打到他答应。”

    迎春福身:“如此,多谢柳大爷!”

    柳大少爷有些良心:“是我们欠了你!我今儿把话撂这儿,姑娘以后有为难之事,只管开口,柳某必定施以援手!”

    迎春前来就为了这一句:“你们不欠我,不过二位爷的承诺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