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窜天猴添油加醋这么一肯定,北艾心里更加不安了,看定了他,监督他把布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突然似乎看见一卷做工丑陋的鞭炮。
“等等!”
窜天猴的手喊停在一半,鞭炮从报纸里耷拉出半截,他抬头……啊,咋?
这里绝对没有可能卖鞭炮,等看清楚,北艾简直不可思议。面对面指着,深呼吸了问他:“你哪来的?”
“哦,嗨!你说这个啊。”
窜天猴看了眼,嘿嘿一乐:“街头有个一起干活的老哥,说自己之前在中国鞭炮厂干的,手艺棒着呢!我跟他那儿偷摸买的。”还抖了下鞭炮。
他倒坦然:“这回你放心,不是骗来的。”
不过关键已经不是骗不骗。
说老实话,这鞭炮的卖相实在让人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北艾掂量在手里,在意地看了看细节,都漏出一手火.药末了,赶紧给抱来扔回布包。
盘问:“谁让你拿它过来的?”
窜天猴麻利捡回来,瞄她。
“这么凶干嘛!”他理所当然抱屈,以前给一个开餐馆的老板搞仪式也偷偷放了点鞭炮,他非常喜欢,觉得吉利,一高兴给的钱都多。
钱多了才不至于挨饿,受冷脸。再说了,现在这么偏僻,哪里有什么外人能听见。
再瞄北艾,干脆就慌称:“人家老板要求的。”
北艾扔回去:“不行。”怎么不听话呢。
“就放!”他捡回来,她扔,他再捡又被扔。
“不行。”
“就放!”
抢着抢着,老管家从对面急匆匆来了,两人原地定住,静悄悄。管家先弯腰,眯缝着眼瞧清楚了鞭炮,直起身顺口夸了句鞭炮好,让窜天猴快拿去准备,后来就扫见一旁桌上法器还没摆呢。
扭头痛心疾首地对北艾弯身请:“大师啊,吉时都快到了,老板可马上叫客人看着呢。”
北艾回礼。
窜天猴一听,露出笑脸,趁机拎着鞭炮先从北艾手里溜了。北艾伸出去拦的手攥空,只来得及用目光追去警告他一定拿偏点儿放。
一定,偏点儿!
转脸时已经云淡风轻,对老管家点一点头,一个人低着眼睑,平静地把布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搬到桌面上来。
大家就停在草坪边看。
按理说,这该是件很讲究的事情。约莫人人脸上都有种瞧热闹的敷衍表情,指指点点说着笑着一点不虔诚,谁也不去注意仪式到底做什么。
于是北艾低下头兀自摆弄着令牌,很安静地叹口气认可了窜天猴的放心没错,他们打心底没信这个,就为了显摆显摆豪宅。
手慢慢稳下来。
来之前,这种仪式她也丁点不懂,手暂时放在桌面上游移了会儿,不知先拿蜡纸好,还是桃木剑,不然……蜡烛下面那盒朱砂?心里又惦记着豪宅主人还没发话,就抬眼顺道往上找了过去。
发现田老板正背站在豪宅二楼的露台,端一杯红酒,冲屋里哈腰邀请着谁。他请完一会儿,那扇通向露台的玻璃门被人推开。
只是,人还没走出来。
“放炮啦!”窜天猴先大喊道。
接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窜进耳朵,北艾被这声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去找。一路担心地看过去,从草坪、客人、喷泉、珍贵盆景……终于,在盆景右面的石桌子上,发现了鞭炮。
窜天猴点着了,把蜡烛吹灭,堵着耳朵跑回来。
边跑,眼睛还边笑呵呵地给北艾打着信号,大概问,够不够偏僻?
瞧四周似乎没什么不妥,北艾对他点一点头。只是隐隐有点感觉不对劲,说不清楚,好像是压在鞭炮顶端的那一布袋东西。
盯着想了会儿。
意识到那是……面粉!
想起来的时候,北艾心都骤停了两秒,觉得一会儿要发生的爆炸全轰在她心坎。
去看二楼欣喜满足拍手鼓掌的田老板,再去看石桌上放了大半,很快烧到面粉的鞭炮……众目睽睽里,她一个人默默抱起桌角的一木桶水,往石桌跑。
窜天猴还一脸未知,经过他身边时——
“你抱个桶干嘛去啊?”
北艾定住脚步,一眼望到火星子都炸到面粉跟前了,她还能干嘛去。就抱着丁点希望把窜天猴扭过来,低声问:“你用什么压鞭炮?”
他没想太多,说:“面粉啊。”
所以,她也不用想了,松开窜天猴,独自朝鞭炮站立着。
又听见他说:“我怕从桌子上炸跑了,就顺手压一下。”
惹得她更加无奈:“顺手,那你有没有顺便告诉面粉这件残酷的事?”它立刻就要以惊人的威力,跟鞭炮同归于尽,灰飞烟灭,葬身火海了。
窜天猴再问,北艾不答了,叫他堵上耳朵转回去看。他老实做了,只是手还没来得及抬到耳朵上。
“轰!”一个巨大的爆炸声打断他。
他眼瞅着鞭炮炸开了面粉袋子,风干燥一吹,于是面粉末飞起来变成火团,马上鞭炮也跟着飞起来,在火团里继续噼里啪啦到处乱点火。
尤其是,旁边那丛值钱的盆景。
点着了,烧得旺旺的。
一下子,大家就都乱得不能再乱,满院子跑来跑去。
上帝!窜天猴用食指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已经语无伦次地去扯北艾道袍的袖口,着火了着火了啊怎么办?他们俩闯大祸了!
盆景一看就好贵呢。
道袍袖子被使劲儿扯了几下,北艾当然知道,识时务地静静站在角落,低头反思,很清楚一会儿自己要面对的责骂跟赔偿,眼睑眨下去,都不敢抬起来去看二楼田老板的表情。
田老板张大嘴巴,失声。
不能相信,脸上的横肉开始抽搐,就差口吐白沫一头栽下去,不懂大师做个法,怎么他的宝贝都着了火。更不知道如何对邀请来的贵客解释,只好转身对着厅里。
想堆笑但没笑出来,比哭还难看:“哎呦小宁老板,这,您看……”
气质卓越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年轻成熟。
从眉眼到唇角,所有五官、举止,那种温柔绅士的显贵味道,相比之下,衬得田老板这一身精品的昂贵模样,非常俗气不入眼了。
他自然而然走到露台上的栏杆前,不太在意地看下去。
宁城今天能来,纯粹就是躲一个宴会。漫无目的地坐下喝了会儿茶,又纯粹觉得外面的行骗太荒唐。再纯粹打算看眼这什么惊天的动静,离开的时候,他就这么,看见了北艾。
剪掉了六年前的长发,那么短,黑黑松松垂在肩膀上。有些发尾藏进了道袍,她也裹在这难看的道袍中,一根带子扎出瘦到不盈一握的腰身,站在风里,静静低着头,仿佛与世无争。
如此搭配,宁城仍觉得她美丽,美得生动。
只不过六年前,她一犯错的时候,可没现在这么安静。都敢一声不吭地走,敢行骗,还敢拿炮炸别人院子了,宁城在意,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的。
尤其是,不打招呼地离开他。
刹那,他怔在当场,望着她。
温柔的,赌气的,有点点心烦意乱。
北艾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对她生气,心里想着赔偿,转了身就往人群里走,去找老管家。越来越远的孤零零的小身板这时残酷地提醒了宁城,他用目光紧紧追过去。
然后说:“抓起来。”
田老板诧异了一下,觉得这小老板越寂静越有气,具体生什么气,他搞不清楚。反正是这么回事,就拍手叫好命令下面人去执行。
宁城又叫他:“等等。”
叫住了他,自己却远远望着谁,很久都不说话。
约莫是脸上有种愈发宽容的指示逐渐战胜气意,田老板观察着,于是不知如何是好地接他话了,踌躇着为难。头一回见人生气怎么生出了一种体贴的味道,大概是拿谁没办法的意思?
眼瞅着他静静站着,隐隐跟自己较半天劲。
终于终于……
很轻地叹了口气。
田老板也跟着松一口气,就被他要求拿纸笔过来。递去的时候,宁城挺快就写下了一行地址,似乎又隽永地望了眼人群,把纸给他。
接过来,田老板迟疑了。
瞄一眼宁城,寻思着,现在这副平平淡淡又不想说话的表情,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人是抓还是不抓了?
接着,就听到对方非常说一不二地告诉他:“别为难她,东西我赔了,叫她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