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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艾刚拿到地址的之前,正被三个小工堵在废墟,风刮过来,盆景的枯叶子掉一片,掉一片。窜天猴已经趁乱提前溜了,剩她自己一个人想办法收拾烂摊子。

    小工嚷她是骗子,还恶狠狠扬言要把她抓起来痛揍一顿。

    七嘴八舌,乱哄哄的。

    她就很安静地等着,也不知道听没听,眼睛望着掉在地上的枯叶。总之等他们都吵吵完了,才抬头,心里掂量了会儿。

    轻声寻问:“要陪多少钱?”

    让小工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抓耳挠腮更闹心起来:“反正多少钱你也赔不起,就看看自己拿什么抵债吧!人,东西?”他们觉得,人留下不错,赏心悦目的。

    就在堵着她不罢休为难的时候。

    “不用赔,不用赔!”

    老管家老远便一锤定音地从后面挤了过来,先伸胳膊把小工都使劲儿拨到一边呆着。瞪一眼后,叫他们别添乱,赶紧走,之后忙从里口袋中掏出什么。

    转头换上笑脸对北艾:“大师啊,这个是地址,你可千万拿好喽。”

    听得北艾十分困惑,双手去接。

    发现管家打量她的那双眯缝眼已经聚光,笑呵呵意味深长,非常客气。好在没失忆,要不然她都能觉得自己也是田老板请来的贵客了。

    挺费解,低头去看手里的纸。如此,她看见了宁城的字迹。

    隽拔,一笔一画都清圆。

    人有家教,字也跟着温润有气度起来。只是六年,北艾也瞧得出,他偏还仗着自己有那么点冷漠的小脾气,喜欢把字写得带锋,心里越有事儿,锋越芒。

    她用指腹很小心地一个字一个字抚摸过去,把他气得够呛吧。

    心里一动,她怔怔望着那字。

    心酸的,眷恋的。

    老管家离得近都感觉到了,从来没觉得,如果你不打扰她,有人看个地址都能看得天长地久,人又瘦,还傻站在风里。

    怪心疼的,就问:“大师,要不然先进去喝杯热茶?”

    北艾想着心事,听见他问,只微微摇一摇头。老管家觉得外面实在冷,就走了,北艾又叫住他,静静的很久都不说话。

    最后,才轻轻开了口,问:“他不是医生?”

    然后鼻尖不知是不是被冻得,红了,样子想哭,就低头一个人默默盯着那纸。看得管家也心悸,他约莫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表情,纳闷这种心酸眷恋到底是对字,还是对写字的人呢?

    于是,他好像恍然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瞄她一眼,老管家先快走回屋里。外面,剩北艾自己,有些手软地拿着地址,慢慢坐了下来。

    认识宁城是在六年前,伦敦的一家快餐店里,那时,他还是隔壁医学院的学生,已经在这儿学医四年了。

    **

    北艾学心理,从小也跟师父学占星。

    下课去师父那儿,觉得要下雨,一出校门果然下大了起来。她拉上白色外套的帽子,刚跑两步,被谁给喊住,回头一看,师妹宋依举伞站在相反的方向。

    对她笑着:“就是来接你的呢。”摆一下胳膊,请她到伞下来避雨。

    勾得北艾很快地也笑了,意识到宋依同样刚下课,感慨着中学生都这么明媚懂事了。就钻进她的伞底下,并排挤着,带她去旁边吃快餐。

    一路与她交谈着。

    还没来得及关心几句,宋依想起师父交代的任务,开始细心地给她念八字,重点提醒她推算星盘,一连串好几个,听得北艾头一疼。

    忙喊停:“等等,你还得再说一遍。”跟快餐店离得近,说笑间已经从雨雾里走到了门口。

    进门。

    人不多,安安静静的。

    随便找了张桌子坐过去,服务生把桌上垃圾一股脑敛走。端着离开的时候,无意地,北艾看见了垃圾盘里几张白色的A4纸也要被端走。于是伸手抽出来,也没看是什么纸,放在桌上,专心在纸上去写那一串儿八字。

    她算星盘,宋依自己叉着东西吃。

    两人都静悄悄的。

    就连旁边什么时候站了五六个人,都不清楚,直到被一把抽走手中的笔。北艾才愣了半秒,抬眼去找,看见那些人都很高,眼睛望下来,不好亲近的有钱留学生模样。

    一人皱眉问:“乱画的什么东西?”

    大概太投入,北艾还没从星盘里醒过来,听见有人这么问,就下意识推出去纸,给他们看。

    仰着头,回:“星盘,想算吗?”

    发现他们越发一脸荒唐的表情。

    刹那她回神了,知道被当成那种招摇撞骗的迷信东西,而他们随时都要嗤笑出来的样子,急忙又说:“如果想笑,千万别在这里大声嘲笑,行不行?”

    那几人忍了忍。

    她说:“如果用对地方的话,我只是想用它来跟心理、天文,分析一些事情,让人怎么放松,怎么努力,失望的时候怎么去相信自己。”

    有理想的好孩子。

    但关键,他们已经没心情去表扬一个好孩子了,他们真是吃饭落了东西,着急回来取这几张A4纸的。齐齐想不通,怎么转眼工夫,纸就入了虎口遭了这等待遇。

    把纸猛抽回来的那个人,表情最严肃:“宁城的笔记!”

    北艾吓了一跳。

    什,什么东西?

    等真看见了晃荡的A4纸背面,写得满满的隽拔字迹,身体都坐直了。定了定神,对他们道着歉,用眼睛去分辨,宁城到底是谁?

    紧跟着,对面的宋依放下叉子,也是。

    空气再次静悄悄。

    静着静着,那个人又抖一抖纸,说着宁城爱干净,不喜欢掺别的字迹,绝对会把纸丢掉。说着他们没有笔记抄,考试会挂掉,会重修,会降级,会毕不了业……

    太痛心疾首了,说个不停,笔记掉下来好几张。北艾急忙去捞,才没掉在了有水迹的地上。

    她小心拿着笔记,真信了他。

    在把自己说服成罪魁祸首,惭愧认罪的时候,一个人从身后远远走近,衣服上沾着小块雨水,带来了外面清爽的雨气,到了跟前停在她半步远的身边。

    北艾抬脸望向他,他一样很高,有钱留学生的帅气模样。

    只不过,他是微笑的。

    好看,也温柔。

    他一来,那些人就都热闹起来,更认定了去吓唬这个罪魁祸首。

    轻话重话,北艾坐在椅子上,一时给听呆了。

    转脸看一看他,估摸着他也给听得于心不忍,对那些人摇了摇头制止。然后,自然而然转向她,跟她面对面,迁就起她的坐姿低头。

    就像,只有他俩似的,目光非常沉静。

    对她说:“不要紧。”

    见她胸前抱着他的笔记,又笑了:“没他们说的那么重要。”

    两句话,北艾浑身都热烘烘的。

    抿唇,放松,轻问他:“你的笔记?”

    他笑,点一点头。

    “我重新抄一份……”只是“给你”还没来得及说出来,马上想起那些人说过,他不喜欢掺杂的字迹。话又收不回来,只好望着他的脸,用闭嘴来掩饰尴尬。

    没想到一秒钟之后,他先笑出来。

    答应道:“好。”

    一旁,那些人算是看出来了。宁城的所有举止都令他们很是生疑,他是一个温润的人,却绝不表示会主动去亲近谁。

    所以他们摸摸鼻子,摸摸下巴,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奇了怪了。

    瞧瞧北艾,再瞧瞧他,笑着一起出了门。

    这下,瞅着他们离开,北艾别提记得多牢,他叫宁城。侧头撑在桌面喝一杯热牛奶,她盯着窗外雨幕发呆,被宋依的嘘咳提醒。

    她的表情让宋依忍不住问:“喜欢啊?”

    北艾抱着杯子,趴在桌上:“嗯。”

    “这么快就喜欢?”

    她:“嗯。”

    “有多快?”

    有多快啊,北艾想了想。

    白净的脸藏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透过雨雾,弯成扇形看对面商店的风铃。很快地笑一笑,她没好意思说,就回答自己。

    喜欢上他,比一秒钟还短,大概像微风叮咚吹响风铃,那么快,那么温柔。

    **

    直抄到凌晨三点多,第二天,北艾拿好笔记,到他的学校门口等他。待了会儿,看他跟昨天那些人远远过来了。

    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这样干站着有点突兀,立刻转了个身,面朝相反方向,对准一棵树。

    看风景……

    心里大概数了十多秒钟,担心他是不是注意不到自己的时候,身边就挨着站了一个人。单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又是很轻地笑了笑。

    问她:“在等我?”

    听着他的声音,她心里有个地方越发软下去,如果不是太不好意思,会马上承认。默了片刻,才伸手把胸前抱着的笔记给他,白色毛衣袖子,略长出来裹住一半掌心。

    宁城眼睛静静的,看着她毛衣外面白净的手,然后是手里笔记上清秀的小楷。

    中文的,英文的,连篇一气呵成,没有半个错字。

    约莫他看这字的心情不错,她倒轻松起来,终于笑着,也看一眼字,轻声问他:“抄得,是不是很认真?”

    “嗯。”他先回答了,接过来。

    眼睛看着她,头发是松松绑着的,素净的脸在白色高领毛衣里藏了一半。听他这么说,表情明显开心起来,安静的样子更加生动了。

    他就注视着这张面孔,停了会儿,说:“还很好看。”

    他指什么?

    北艾不知道怎么说,不过她的心都跳得快起来,把脸转到一边,别提多高兴了。转过去的方向,不巧正对跟宁城一起的那些人,他们从她藏着的半张脸往上看,一瞧那双弯成扇形的眼睛,就意识到。

    呵,那种喜欢啊。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感慨着都过来了。

    重重咳嗽完,对北艾,闹着玩邀请:“下周万圣节,我们搞聚会,一起来呗。”

    北艾拿捏,去是不去。

    有他当然想去,就见宁城边把课本里的本子拿出来,笔记夹进书里合上,边跟她说:“地方很远,你自己去不了。”

    所以,他拒绝了。

    北艾泄气地点一点头,他把拿出来的本子放进了她手心。

    笑吟吟看着她:“我去接你,里面是提前给你写好的地址,你拿好,以防万一。”

    抱着本子,她还有些怔,望着他。

    头就被他轻轻摸了一下,他又说:“保证是以防万一,我会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