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兰等了许久才等回一个醉汉,她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见此就欲将方明青丢在这街巷里,好好醒醒脑子。可方明青一个喝醉的人居然像根尾巴似的,怎么也甩不掉,只是笑嘻嘻地捧着油纸包。
谢锦兰没好气地重新坐回小食摊,灯火明灭,照得早已糊掉的面条恶心至极。
那摊主婆婆走了过来,先是盯着方明青醉醺醺的脸看了一会,才向谢锦兰道:“这宵禁也快到了,小姐,你可找到了下榻之处?”
谢锦兰摇了摇头,气恼又盛了几分。她不得不忧虑,若这方明青是个酒中恶鬼,她的未来就万不能系在他身上。大不了且走且看,自己逃得了一次,就逃得了两次。
摊主婆婆的笑容不变:“我家中还有几间空房。小姐,你若不弃,便随我回家。”
“这怎么使得。”谢锦兰心中忽然起了一层防备,现在这方明青已是醉成这般模样,而自己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碰上歹人连一击之力都没有。
摊主婆婆似看出了谢锦兰的顾虑:“你若现在去寻客栈,也是寻不到了。且我家中只我一人。”谢锦兰莫名地从婆婆口中读出一丝苦寂,不由得点点头。
月牙弯弯,照不明这石板路。提着灯笼的婆婆时不时眯着眼,回过头,瞧着身后牵着手的年轻人,露出无齿之笑,仿佛看着自家的儿子儿媳。
而实际上,是醉醺醺的方明青强拽着谢锦兰,而帷帽下的谢锦兰脸上红彤彤的夹杂着恶意的笑容。真真是好一个方明青!这手腕估摸着应是通红一片了,嘶,疼死了。
“小姐,到了。”婆婆打开一扇门,提着灯笼冲着谢锦兰道。
待谢锦兰进了门,“吱嘎”一声又关上了门。正在这个时候,西边传来一声女子的怒喝:“死老婆子,老是这个时候来败坏老娘的兴致。”
许是见谢锦兰吓了一跳,婆婆安抚道:“这西边院里的是张家媳妇,北边,东北角和西北角也各有一户人家。我住在这东院,你且跟我来。”
将方明青安顿在婆婆已亡儿子的房间之后,婆婆领着谢锦兰到了她女儿的房间:“我那女儿在宫中当差,再有几天她就会被外放出来。”说道此处时,婆婆眼梢满是喜意,忽而又想到什么,情绪低落下来,提着灯笼,出了房间,顺便关上门。
谢锦兰摘掉帷帽,却瞧见窗外一个人影,走到窗边,出声问道:“婆婆?”
许久没有人回答,谢锦兰定了定心神,打开窗户,却是方明青,脸色瞬间冷凝下来。方明青此时脸颊通红,手中的仍抱着油纸包,见谢锦兰开了窗户,连忙将油纸包递了过去。许久,谢锦兰还是没有接过方明青的油纸包,方明青脸上透露出委屈的神色。
谢锦兰犹豫片刻,终是接过了油纸包。却不料方明青此时来了劲了,直盯着谢锦兰。谢锦兰约莫猜出了方明青的意思,将手中的油纸包打开,里面竟是一只烧鸡。其实从方明青的着装和小的可怜的包袱可以看出,方明青家底薄弱。
而自己手中的烧鸡可是要他大出血。这般想着,谢锦兰却没有吃那只烧鸡,而是转身放到桌上。不可否认,有个瞬间,谢锦兰是感动的。然而让她吃这冷掉的烧鸡,她却是不愿的。
窗外的方明青急了,正当他要叫出声时,谢锦兰回到窗边,握住了方明青的手,安抚他。却不料,那正是之前被方明青握红了的右手。谢锦兰登时怒火燎原,竟忘了这档子事,差点被这傻子混了过去。
谢锦兰手中掐着方明青的左臂,恶狠狠道:“不准出声。”掐完了却见方明青不知疼痛般地傻笑,还拍了拍右手臂,示意谢锦兰别客气,还有一只手臂。
方明青见谢锦兰不理他,委屈地扁扁嘴,又将手中的木匣子和背上的包袱以及袖中仅剩的银子都递给谢锦兰。谢锦兰只想早些打发了方明青,随意地打开包袱和木匣子,而后关上了窗,果然方明青的身影便没了。
吹灭了灯,谢锦兰躺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日
方明青扶着自己欲裂的脑袋坐起了身子,脑中闪过几幅画面,登时头更疼了。怎么那般蠢?
“醒了?”谢锦兰的声音凉凉的穿透了方明青的身躯。
方明青讪笑了一下,就看见桌上的木匣子,脸色又白了几分,叹了口气:“你母亲叫我到了乌照之后再给你瞧的。”
谢锦兰喝着手中的茶水,不理会方明青。
方明青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呆愣地瞧着谢锦兰。
“路引和那户籍变迁我已经办好了,”谢锦兰不接话,只是转问道,“什么时候回家?”
听到“家”这个字眼,方明青登时咧开嘴笑着:“随时,啊,不,再等下午。”
“那什么,你可否将那几辆银子给我,先前给你看病还没有还那银子。”方明青真想一锤子砸死昨天的自己,要不自己会这么尴尬地像媳妇要钱吗?莫怪以前疼爱妻子的好友要攒私房钱了。
谢锦兰心中好笑,面上不漏分毫,扫了一眼桌上的银子,就转身离开房间。
正是午间时分,医馆里也没什么人。杜仲在后厅里翻着医书典籍,口中念叨着:“没有,怎么还是没有?”
很快便翻完了一本又是一本,立在一旁的小童,打着哈欠,眼皮直打架。少爷昨天回来后,就是这幅模样,虽说没有折腾医馆里的病人,但折腾起自己的身子。老爷回来后还不得训少爷,这又是何苦?
“少爷,昨天仙来居的人,来结账了。”
杜仲烦道:“没空……等等,仙来居的?快领我过去。”
杜仲出来时,方明青正取了后期的药,清了帐,准备离开。杜仲连忙拦住,却不知道说什么,挠了挠自己的后颈:“你先别走,我有东西给你。”
方明青也不急,立在一旁,等着杜仲。
而取了药材要离开仓库的杜仲却被守仓库的壮汉拦住了:“少爷,你这个可千万不能拿走。”
“你怕什么。我都说了,我会担着这责任。”杜仲欲抢回壮汉手中的木匣子。
就算是少爷你担着责任,可我这份活计也是干不了了,总归是在我当值时“丢失”的药材。
这般想着,壮汉更加不能让杜仲拿了这些药材。
“好,你倒是好极了。”杜仲气喘吁吁,见今日是拿不到这药材了,气愤转身,却没有看见身边寄奴对壮汉竖起了大拇指以及壮汉苦涩的笑容。
杜仲离开仓库后却没有直接回前面去,反而走进院子里。
寄奴心惊了一下,难道……
“少爷,老太爷吩咐过,这房间谁也不能进。”
“寄奴,你给我下去。”
寄奴此时也不敢拦着,也不知道那书生给少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先是不要他的药钱,又为了他偷库房,现在又要进这个特殊的房间。
进了房间的杜仲才不管寄奴的小心思,就算知道也就一笑了之。寄奴一向向着他,想他本就不拘泥于钱财,且也拿了库房不知多少东西,这探老太爷的房间不过是气愤之下的举动,又有多年来的好奇驱使。
杜仲一进房间,就闻到浓郁的药材香味,眼睛在昏暗中愈发明亮。这爷爷究竟藏了多少好药材?作为一个恋药成痴的儿郎,杜仲险些把控不住。
一般来说,爷爷喜欢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放在架子的最高层。
杜仲阴险一笑,搬了一旁的梯子,放好,爬了上去。果然摸出一只人参,数着芦头上的鳞片数目,好家伙,起码也有五百多年了,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又跳过两个格子,拿出里面的东西,居然还是一只百年人参,想了想,杜仲没有放回去。
又到其他格子内取了些上好的党参,生地,石斛,麦冬等等。
“少爷,你终于出来了。”寄奴在房间外急得转圈,见杜仲出来后,立马迎了上去,瞧见杜仲手上的小包袱,登时,脸色煞白,“少爷,你究竟……”拿了多少老太爷的宝贝。
寄奴知晓自家少爷的脾性,见杜仲要发火,话头一转:“少爷,你拿着这么多药材,外边的公子也不敢拿啊。”
“说的极是。”杜仲虽然被家中宠溺,但也知晓一些世俗情理,转了个弯,朝后厅走去。
寄奴本来是松了口气,却不见杜仲将药材放回去,心又是提了起来。这少爷又要做什么?
等在外面的方明青有些急切,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若是赶不上和谢锦兰约好的时间,少不得又得拖上一天。毕竟不可能什么也没准备就让谢锦兰露宿野外。而一般而言,离上京城最近的县城也要走好几个时辰。
日头渐渐下去可,方明青估摸着已经有一个时辰过去了。终于见到杜仲从后头出来了,急切的方明青连忙上前几步,没有瞧见寄奴不好看的脸色。
杜仲抱拳:“真是抱歉,让你久等了。”
说着,递上一个成人小臂长手掌宽高的木匣子,见方明青神色犹豫,赶忙道:“这是那位病人的药材,先前给错了。”说着又取回了方明青手中二分之一的药材包。
“先把你手里头的给那位病人喝完,再开这木匣子里头的。”
方明青见杜仲慎重的模样,心中暗叹,这位少年郎真是对病人负责,不由得郑重点头。
杜仲松了口气,又取出一个不足先前那个二分之一大小的木盒子,递了过去:“这是先前所言要赠你之物。”
“这……无功不受禄。”方明青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拿了。
杜仲正色道:“不过是给你调养身子,不值几个钱。我可还想着到时候,给你瞧病去。你可记着,在我给你治病之前,别乱吃药。”本来不用这般麻烦,可是谁知昨日回府时,才得知爷爷多日前已去访友。瞧着这人身子虚弱得很,万一一个伤风感冒的,夺了这人的性命,那他岂不是出师不利,何况这人还这般信任他。
寄奴可是瞧见了这匣子里的几只老参,忙给方明青打眼色,希望方明青拒绝,可是方明青却未瞧见,只能咳嗽几声。
却不料被自家少爷拦住:“寄奴不好好吃药,现在还病着,不用管他。对了,我叫杜仲。你家在哪里?到时我去寻你。”
“方明青,家住元洲乌照府跃进县。不过,我即将去齐泷次安赴任。”方明青也不推辞,拿出自己贴身的小玉道,“这玉就给你了。不值钱,算我一个心意。我还要赶路,先走一步,日后再见。”
杜仲没有注意听方明青再讲什么,也没管方明青是否离开,直盯着手中拇指大小的斑驳杂玉,神色痴狂,这玉,这玉……又冲进后厅,开始翻书。
不过一刻钟,翻到一页,细细对比着手中的玉和书上的文字。
果然是……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