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打发走谢韬后,谢锦兰想了很多,但还是放下了。她现在最了不起是个七品县令的未婚妻,或者是手中十年后不过十岁的瘦弱皇子,更何况她也没那么好心,为了国家大义,甘愿做了那可以占卜未来的妖孽。
她能做的,不过是冷眼旁观。
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
更何况还有十年,结局无论是什么,总归不会比上一世差。
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破庙,方明青先是去了稻草秆铺了厚厚的一层,又放上铺盖,被子,凑到谢锦兰面前,小声道:“今晚你就睡这里。”
谢锦兰看着厚厚的垫子,不过两床被子,就被这厮将一床垫在下头,看他今夜如何。躺进去的谢锦兰对着刘氏招招手,示意刘氏和她一起睡。低眉顺眼的刘氏先将孩子放在两人中间,然后才进去,远远看去竟像是……一家人。
但是背对着谢锦兰,兴致勃勃地夸耀自己的方明青没看到:“方初,看我铺的好吧。你如果教我武艺,我天天给你铺。”据说练武可以延年益寿,自己这破败的身子,是得好好操练操练。关键是哪个男儿没有一个武侠梦,现在实现梦就在眼前,谁不把握住就是傻子。
“我不需要。而且……”方初拉长了音调,勾得方明青越加心痒难耐。
“而且什么?”
“你太老了。”说完方初就跳上马车,靠着车厢就睡着了。
方明青顿时气闷,这身子才二十有二,而自己原来将近三十五了,所以自己是有多老。而小媳妇才十五岁,天哪,自己居然老牛啃了嫩草。
一转过头想要寻求安慰,就看到三个挨得极近的头,顿时,更加气闷。方明青只好用木头挑了挑跟前的火堆的火。
方初那日在密林也受了点伤,需要好好调整。而这些人当中又只有方明青和方初两个男人,守夜的任务就交到方明青的手上,虽说可能没什么用,但好歹还能叫起众人。
又是过了三日,一行人已经到了元洲司境内。
“终于到了。”方明青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繁华街道,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这赶路的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颠簸的很。刘氏紧随其后,下了马车后,接过谢锦兰手中的婴儿。
方明青连忙上前,扶着早已梳着妇人发髻的谢锦兰下来,凑到谢锦兰耳边道:“夫人,待会你休息一会,我们去街上逛逛。”
“是,夫君。”自从商定好方明青和谢锦兰假扮夫妻,刘氏为奶娘,方初为车夫的定位后,方明青就极爱往谢锦兰身边凑,虽说本来也极爱靠近谢锦兰的,但绝没有现在没话找话的劲头。
这一声声的夫君,叫得方明青浑身舒爽,恨不得大笑三声。
“掌柜的,两间上房,一间下房。”这也本是商量好的,虽然方初表示有没有房间都一样,但为了不引人怀疑,还是与一般乡绅的习惯相同,给了下人下房住。
方明青拥着谢锦兰上了楼,刘氏抱着孩子跟在后面,方初则是到了后院放马车。
“锦兰,你睡床,我就在地上打个铺盖。你放心,没有成亲前,我绝不碰你。”方明青觉得自己和谢锦兰能共处一室都是极为圆满的,别说打铺盖,就是站着睡他都可以。
“不必,你的身子着实令人担心。且安心睡床吧。”
谢锦兰却是不在乎这些人,前世有一段时日,她的吃喝拉撒睡都是在那死尸遍地的乱葬岗,睡过的男子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了吧。
可方明青不知道啊,心中甜滋滋的,只管傻乎乎地笑:“不,我们还没成亲。”
谢锦兰挑眉一笑:“怎么,你还会不娶我不成?我们睡都睡过了。要不今夜以月为媒,以苍天为证,我们好生结次亲。”
方明青当了真,却觉得这样听上去文艺唯美,但还是太过简陋,实在配不上谢锦兰的花容月貌,连连摆手,声称都依谢锦兰。
心思明显不同的两人达成了一致的决定,两人都睡床。
在谢锦兰表示自己要休息后,方明青这才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到了方初的房内,瘫倒在床。
方明青看着正在擦剑的方初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五六天的打算。
“方初,我们去改良马车吧。”前世方明青也是酷爱搞些发明,别墅地下室还有他的发明室,反正他不差钱。
方初沉默地摇摇头,他是暗卫,专干杀人护人的工作,而不是木匠。
撇撇嘴,无趣的男人,方明青也不理会方初,从包裹中拿出笔墨纸砚。磨着墨,心里构思着原先就想过的马车模样,和几个比较重要的部件,顺便把弹簧也画了下来。
询问过掌柜手艺最好的铁匠和木匠铺在哪之后,方明青便哒哒哒地出了门。
方明青手舞足蹈地形容着那些部件和弹簧,总算让铁匠明白怎么做了,交好定金后,又是牵马车到木匠铺子里,将图纸交给木匠看。可是价钱却是怎么也说不好。毕竟这木匠铺不收银票,而且没有七八两银子要不下来,而方明青手里只有一两碎银。
“大少爷。”
方明青苦恼之际,忽然进来一个和自己现在年龄差不多的读书人,本来被方明青纠缠住的木匠欣喜地迎了上去。
“今日,铺子里如何?”
“与往常差不了多少,倒是此人手中拿了一幅图,说这马车既可减震又可转向,这是多少先辈不曾解决的难题,他这小子倒是口出狂言。”
被人如此夹枪带棒地训斥一顿,方明青如何能够忍气吞声:“先人做不到,不代表后人不能超越。若是人人固步自封,这社会如何前进?”
那少爷面容年轻,却笑得老道,方明青原先没有想起这人,现在却是想起了。
“赵兄。”
“正辰弟。可方便将图纸给我瞧瞧?”
方明青将手中的图纸递给了赵炜。赵炜接过,细细看了起来,模样怪了些,但是,妙,真妙……连忙将图纸递给身边面色漆黑的木匠,指了几处,又细细说了几句,说得木匠眼睛越发亮了。
“这图纸你如何得来?”木匠是不信一个少年郎的,熟练地木匠打家具或者大块头都是在脑中思索一番,再不济建个模型就动手,而他也不会画画,更别说看图纸了。这少年郎拎着图纸便说,说得他更是老眼昏花,也不曾明白。
“这是小子的师傅讲述,小子画下来的。师傅已经西去,见不了人了。”
“节哀。”赵炜拍了拍方明青的肩膀,心中的疑惑去了大半,他也是不信方明青小小年纪就可以突破两个难题。
赵炜立刻召集了赵家的木匠,有十一二人,开始讨论这马车的建造,时不时询问方明青一些问题,而后便热火朝天地工作起来,人人脸上带着兴奋,走路带风。而方明青也是将那几个部件从铁匠铺取了回来,向众人说明该组装到何处云云。
待方明青离开木匠铺子,已是黄昏,到了客栈门口,心里具是激荡。
“啧,去哪快活了?”一进房门,方明青就听得谢锦兰的冷讽。
方明青这才想起早间自己的许诺,登时就不好了,凑到谢锦兰面前,谢锦兰却转过身子不理会。
连忙跑到另一边,方明青弯着腰,拱着手,作怪道:“娘子,是小生的过错,等来日我们不再被追杀,唉,就明日,明日,我给你看一好物。”
哄了又哄,将生气的女人总算是哄好了。可一想到今日同床共枕,方明青就气血翻涌,全身燥热。
瞧着方明青出了房门去方初房间洗漱,谢锦兰冷哼一声,昨日刘氏就收到大长公主的消息,说是已经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不必再防着了,可是今日心情不好,便让这人心惊胆战去。她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想耍小性子,这是今生乃至前世都从未有过的,谢锦兰不由得半垂着眼皮掩住眼中的复杂。
待方明青洗好澡后又在房门前徘徊了几趟,终是下定决心,推门进去。此时,房内没有点灯,方明青摸着黑上了床,而锦被内还有着旁人的热气和清香,翻来覆去睡不着。
许久,方明青终于没了动静,而谢锦兰却睁开眼睛,看着方明青的侧颜,眸色渐红,似是疯魔。
她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了,终究是执念过深了。
贞观老佛,你可真是好样的,上辈子逼疯了我,今生竟然还紧揪着我不放。
方明青,方明青……我是不是要杀了你,才能获得真正的重生?
呵,啧,话本子里杀妻证道,而我谢锦兰要杀夫证道?可笑,我从未有道,且证明,谁要证明?方明青,你且乖乖的,一直要乖乖的,今日的事,就万莫再次发生了。
方明青并不知道谢锦兰心中所想,但他也没睡着。
谢锦兰貌美吗?方明青问着自己,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但是值得吗?
这一路上来,可以看出锦兰随性得很,与这方时空其他的女子不一样。而她却对自己没有心。是的,方明青身在其中自然可以感受得出来,谢锦兰只是利用自己脱离谢家,脱离原本的生活轨迹。可是人有七情六欲,而方明青对谢锦兰不仅仅生出爱念,还生出贪欲。
叫他放手,他不甘;叫他继续,但无方向。
心思迥异的两人,在同一张床上,想着同一件事。
就算是黑暗,也这挡不住锦被下牵连着两人脚踝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