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厚山努力抑制自己不要笑出声。
但,止不住的笑闷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砰砰地直往外钻,怎么也管控不住。
小姑娘蛮倒霉的,真不该这般笑话她。
许是在草垄里蹲了太久,梦荛乌黑的发间还黏上了几缕碎草叶,因为腿脚麻得失去了知觉,想动又动不了,怎么都起不了身,委屈得眼圈都开始泛红了,就像是一只受了伤正在寻求帮助的小兔子。
连话语里都浸上了绵软的哭音,“何大哥……”
何厚山忍着笑走回到梦荛身边,半弯下腰,伴随着梦荛“啊--”一声惨叫,不轻不重的把她提了起来,动作就跟捏准后颈肉拎兔子一样,木有一丁点人权。
托何厚山的福,这下,梦荛站是站起来了。
但,请原谅她,还是腿麻走不了。
梦荛揪着何厚山的衣袖,在他手臂上借靠了大半的力,才勉强让自己站直。
尝试着动了动脚,想甩一甩,摆脱腿上那种不受控制的麻木,脚尖触地,又马上反射性的轻缩。
怎么形容那种腿麻的感觉呢,好像是在膝盖以下的血管里撒了一把跳跳糖,呲呲嗞嗞的跳跃至脚尖,又像是有无数的小蚂蚁在细密地啃咬着腿脚上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那酥麻……
啧……
手上使劲,不知不觉便把何厚山的袖子揪成了褶皱的一团。
梦荛有些不好意思,羞赧的仰头对着何厚山硬扯出一抹略为僵硬的笑容,“呵,何大哥,等我缓缓……一会就好……”
语落,遂低下头。
专心活动自己的腿,间或侧弯下腰身,用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按摩式的捏着腿。
何厚山看了看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纤白小手,又看了看她挽着最简单的姑娘发髻的头顶,勾了勾嘴角,眼里一片柔和清明。
春日的晚风,失了温暖,虽是轻柔吹拂,却微微有些凉了。
何厚山背着梦荛的竹背篓,步伐沉稳的走在前头,梦荛个子娇小,背篓的带子对何厚山来说太短了,两边一起是背不上的,何厚山只有侧背在一边的肩头上。
梦荛不用背东西,两手空空的迈着欢快的小步子,哒哒哒的跟在何厚山后边走。
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子,调子乱七八糟的,忽高忽低,但组合起来,却意外的好听。
何厚山仿佛从脚步声中都能听出她雀跃的好心情。
第一次知道,原来,情绪是可以感染人的。
直接的,简简单单,欢欢喜喜。
何厚山一边放慢步子等她,一边问:“你很开心?”
小姑娘蹦跳着小跑几步追到他身边,跟他保持一样的步调,“对呀,特别开心,替大娘开心。”
“大娘每天都会提起你,就盼着你回来。村子里好些人都说你回不来了,肯定已经战死了,但是大娘不相信,她说你答应过她会平安回来就一定不会食言。”
“大娘还老是念叨说,我家小山啊,可实诚了……我家小山啊,从小就孝顺听话……我家小山啊,从来没撒过谎……我家小山啊,只要是他承诺的,他一定都会办到。”
“现在,你回来了,大娘肯定高兴坏了。”
梦荛蹭到何厚山跟前,对比着他的身形,越说越觉着可乐,扑哧一笑,眉眼都笑弯了,手还夸张的比划出一座山的形状,“何大哥,你看你长得又高又壮的,哪里是小山嘛,分明是大山,好大一座山。”
何厚山有点耳热,没有搭话,打小时候记事起,他娘就一直这么唤他,在他娘那儿,这个称呼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的。
俩人说着话,不过,大多是梦荛一个人叽里呱啦的说,何厚山偶尔接上一两句,感觉时间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下。
正巧是晚饭的点儿,村子里炊烟四起,徐徐袅袅乘着风慢慢飘散进天空中。
各家各户,千滋百味的人间烟火。
打老远就瞧见一堆人围在一处看热闹,嘈杂中夹着几个小女孩的哭声。
何厚山的娘也挤在中间,一脸的焦急,她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女孩,手边还牵着一个稍大点的,两个孩子都在哭,怎么都哄不住。
眼尖的看到行过来的何厚山和梦荛,她好似找到主心骨一样,眼睛噌一下就亮了。
男人的声音恶狠狠的,暴躁不堪。
只见他拽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粗厚的巴掌正毫不留情的往她脸上身上招呼。
嘴里粗俗的大骂着,“他妈的,老子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娘们,老子累死累活的,出去干了半天活儿计,回家连口热饭都没得吃。”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冲过去死死的抱住他的大腿,哭喊着,“爹,不要打我娘,不要打……”
那男人看到小女孩,更怒了,腿一抬就把她甩到了地上,“死丫头,滚开!”
小女孩爬起来,又要去拉男人的裤腿,男人凶神恶煞的抬手,竟是连小孩子也要打。
妇人连忙把孩子护到怀里,挡住。
眼看,巴掌要落下时,却被另一只手截住了。
“老子教训自家婆娘孩子,谁他妈多管闲事,敢拦我!”
“不要打女人和孩子。”何厚山见梦荛怒气冲冲的要过来帮忙,怕她吃亏,忙抢在她前面拦了下来。
男人很横,就是个混人。
“你他妈谁啊?敢管老子的事儿。”
何厚山也不应他,只是手上加了力。
“哎,哎,哎哟喂……”男人感觉自己骨头都要被捏碎了,痛得直嚷嚷,声势弱了不少,“不打了,不打了……”
眼神不安分的斜瞅向何厚山,细看之下,突的一惊,声音都开始有点哆嗦,“何,何厚山,是你,你没死。”
“怎么,你很想我死。”
“没,没有。”
“不要再打媳妇孩子。”何厚山平淡无波的语气里带着警告之意。
“不,不打,不打了。”
以前何厚山还没去从军的时候,男人就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何厚山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脸上还留了疤,气势森然就像是刺人的长矛,男人是更加不敢惹他了。
梦荛在一旁气得直哼哼。
冤家路窄。
欺软怕硬的死渣,呀呀呸的,又是你!
麻蛋,在山上打了一下午的野战,害姐姐躲得腿麻到哭,刚才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是去干活儿了。
麻蛋,干什么活儿,艹寡妇的活儿!
真想一脚踹死这个人渣。
男人扫了扫哭着的三个小女孩,转头眦向泣哭的妇人,骂骂咧咧的把她拖拽着走,压根儿不管孩子,“就知道哭,一屋子的赔钱货,生不出儿子的破烂田,还不快回家给老子做饭!”
横里插入一道清亮带着疑问的女声,“生儿生女关田什么事儿?”
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又自问自答起来,“哦,明白了。生孩子就像种田一样。”
“咦?那也不对呀?田里长什么,难道不是看我们种的是什么吗?”
“难不成你明明种的是豆子,你却硬要求田里长出稻子来,这怎么可能嘛。”
梦荛眼光状似无意的瞥过男人,鄙视语气,“自己没有稻种,种不出稻子,怪什么田。”
凑热闹的村民,真相脸,“……”【大雾】
她说得好有道理,我们竟无言以对。
感觉被稀里糊涂的植入了另类大污作《种田说》,豆子、稻子……挥之不去。
渣男人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
“生了,生了……”产婆喜气洋洋的抱着身裹襁褓的小婴孩踏出门槛。
“是不是稻子?”男人紧张的伸手去接孩子,声音颤抖。
产婆脸笑得跟朵黄灿灿的大菊花似的,掀开襁褓往男人眼前一凑,“恭喜,恭喜哟,又是豆子呢,圆滚饱满的大豆子!”
男人不肯接受现实,“不可能,不可能,你肯定没看清楚,不可能又是豆子?”
天空飘来一声笑--嘲笑。
产婆变成阴阳怪气的诡异嘴脸,渗人得紧,“哈……自己没有稻种,还非想要种出稻子,看吧,换了一块田,你还是种不出稻子,生不出儿子。”
“啊!”男人惨叫一声吐血绝倒。
渣男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遍体生寒直通脚底。
撇下妇人,渣男脚步虚浮的往自家门前走去。
梦荛眼光一闪,扶起妇人,触及她身上的青紫伤痕,终是禁不住叹气。
太过逆来顺受,不知反抗,若是学不会坚强,怎么保护三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