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仿佛在跟我进行感恩教育,但我觉得这不算道德绑架。我对岳母承诺时的话,出于真心,并不是因同情或者个人义务说的。
当一个女人,尽其所能满足你,用全部身心爱护你,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幸运。我很满足这种幸运,并以此而快乐。
如果抛开那些道德、信用、爱情、心灵等形而上的层面,单从女人对我的功用而言,妍子也是不可替换的。如果说乔姐是个调味品,她让我尝到了猛烈的女性味道。那么小池就是我的主菜,厨师的艺术全在主菜里,充满创造和想象空间,主菜的集合就是火锅。但妍子,却是滋养我的白米饭,包含了大部分营养价值,是我日常活动能量的来源。
白米饭是不可替代的,尤其是当我从缺少家庭关爱和安全感的经历过来,我最需要的是抵抗饥饿的东西。
我所缺少的,妍子大部分都能够给我。
我想起肯尼迪的妻子,对玛丽莲梦露说过的话,大意是:你可能成为他一时的恋人,但我,却是他的习惯。
妍子是我的习惯,尽管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的思想经常走神,我也做过好多错误的事,但妍子所带给我的生活,让我习惯于这种舒适而满足的状态之中。
我想起了与二娃在一起的时光,那时的我,既没有追求伟大的灵魂爱情的梦想,也没追求世俗富贵的胆量。我们只是想有钱吃烧腊,我们只是想自由自在地过着不受贫困的、有尊严的、大众般的生活。
当你深陷泥淖,你不会妄想飞翔;你只想爬出来,走在坚硬踏实的土地上。
当然,没有自己亲生的后代,算是一个遗憾。但这并不是不可接受的,因为,后代只是感情和基因的一种延续方式,但我更看重的是感情。敦煌老刘很少回四川祭拜自己的父亲,因为从小丧父,缺乏感情。我也不记得我爷爷的坟墓,因为我没见过他,也没有感情。从感情而言,收养和亲生,区别不大。
人不能什么都想要,得有取舍。只要你最想要的东西,其它的都不算重要。
对此,我想起了传宗接代这个词。这是一个骗局,是儒家思想在两千年前留给我们的一个陷井。
首先,我分析了这个观念产生的时代及原因。在儒家推行的社会秩序中,是讲究等级的,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种等级在社会中的表现就是:礼。对于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的人生路径而言,是专指士大夫而说的,至少这也是读书人的目标。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当个顺民就可以了。
给老百姓饱饭吃,就是统治都最大的恩赐,老百姓是不配享有精神上的追求和待遇的。但是,只求养活一个人,那人不跟猪一样?所以,得给老百姓找一个精神上的出口,犹如没有实际意义的奶嘴,给百姓以心理上的麻醉。
这个奶嘴就是:传宗接代。比如,你的价值,就是死后在祖先牌位之上。在父系传统的遗毒下,男子才有传承的资格,所以,生儿子是老百姓最大的追求了。与这配套的,还有家谱制度,宗族制度,继承制度,婚姻制度,姓氏制度。衍生出一大堆东西来,许多人把它误以为传统文化的主体。其实,中国的传统文化是道统法统组合成的正统,传宗接代这类东西,连统治者自己都不太相信,这是用来给老百姓做样子的,给老百姓偶尔吃饱了的精神,找点活干。
我们到支撑这套制度的因素中去考察,发现均不可靠。比如祠堂,现今一些农村,人们吃饱了,精神需求就来了,有的姓氏的人群就修建祠堂,企图恢复祭祀先祖。但这个祠堂既没有血统上的严格性,也没有协调同族关系的社会功能。说它没有血统上的严格性,就因为供奉的祖先,往往是不可靠的。作家兼民俗文化保护者冯骥才,在考察了大量的祠堂后发现,三代以上祖先的名字,错误就常见了,更莫说依托远古的先人,也许基因上根本就没有联系。
家谱这个事也是,错误百出,缺乏考证。拉一个同姓氏的古代名人认作祖先,给自己姓氏脸上贴金。比如,有姓庄的,把自己的祖先说是庄子,那么,历史上记载过,庄子有儿子吗?我们是他第几个儿子的后代?家谱没有延续,没有佐证,都是耍流氓。
从姓氏上来说,就更可疑了。古代皇帝有赐姓的习惯,也就是因政治原因改变一个家庭的姓氏。也有因避祸原因主动改变姓氏的。也有因农奴随主人姓的,也有因奴隶主所在的封地而起姓的,也有因民族整合而改姓的。比如,李世民有鲜卑族血统,这个李就不纯粹,但他们作为皇族,都带着造假,居然号称自己是老子的后代。可见,中国的姓氏传承,早就失去了血统的真实性,混乱而无真实价值。
建立在血统关系之上的传宗接代制度,需要相应的经济和社会功能来支撑,但在今天,是不可能的。没听说哪个农村,同姓之间的经济纠纷,是要靠族长来调解的。还不如村支书来得权威。当然,主要靠法律关系来调整。
在历史上,所有宗族,最盛时期早已过去,从秦代的郡县制开始,以家庭来传承的事业已经被政治上判了死刑,打击宗族豪强,成了中央政府的主要任务。汉代虽然企图恢复,但七王之乱给了汉王朝沉重的教训,通过齐家来治天下,会分裂社会分裂皇权,是必然行不通的。每个人都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搭上同宗同族的便宜,但这正是近代政府反对的目标。
宗族的最后终结者是孙中山,从此以后,没有贵族。今天还想开历史的倒车,可笑不可笑?
我觉得,今天的中国,人们开始吃饱了,有精神上的追求了,这不错。但还抱着古代已经抛弃的奶嘴不放,也是因为大部分中国人,没有人格独立的习惯和独立思维的能力所致,总想把自己的追求依附于一个所谓的团队,寻找安全。这是精神无能的表现。
当然,精神的能力是需要培养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人格,文化大师们在启蒙时代提出的理念,今天我们仍然需要启蒙。
当然,动物的本性是强大的,基因传承的欲望是本能的。西方也还有家庭的事例,不过不分男女就是了。
今天中国的重男轻女是历史农业社会造成的。农村劳动,男子拥有部分体力优势,所以是这个观念的经济基础。但在今天,生产向智能化转移,女性越来越多地产出,使得男子优越论受到了冲击,越是现代工商业发达的地方,越是大城市,男女的不平等就越轻。所以,重男轻女,今天成了愚昧的代名词。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在我的老家四川,男女出生比例大致相当,因为四川的女性勤劳能干,导致很多家庭都是女性说了算,这算是特例了。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有个孩子,哪怕他不是我亲生的。抚育他,照顾他,培养他,将我的资源我的经验传给他,看着他达到比我更高的程度,这是一件伟大的作品,从感情价值到社会价值,都是值得骄傲的。
这种目标,可以达到,与妍子的生育能力无关。
当妍子把早餐吃完的时候,我们都称赞她的饭量,她却说我妈做得好吃,要天天吃我妈做的早餐。
“妍子,只要你喜欢,三餐我都包了,我都给你做,好不好?”
“不行,妈,那样你太累了,这样吧,你每天中午或者晚上,给我炒一个菜,稍微有一点辣就可以,我喜欢。”
妍子露出自然的微笑,我对她精神恢复的状态感到吃惊。对于她的状况,精神恢复比身体恢复,是一件更漫长的事情,但今天的效果,却出乎我们的意料。难道,我真是她的特效药?
当中午岳父和宋姐到来时,妍子吃完了午餐,我妈就和宋姐回去了,她们要准备晚餐。
乘着岳母陪妍子上厕所的机会,岳父拉着我,一起到医生办公室,详细听了医生的介绍和诊断。
妍子永远丧失了怀孕的能力了,子宫已经手术,不完整。岳父一直在观察我的表情,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岳父岳母当年只有妍子一个后代,是因为岳母的身体原因,在朱先生医治的情况下才有的。即使岳父有想要一个儿子的想法,但也无法奢望。但是,他不确定,我是不是想要一个儿子来传承姓氏,何况,妍子完全失去了怀孕的能力,我甚至不能有亲生的后代。照我岳父看来,这对我是一个重大的考验。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躲在楼梯间,进行了严肃的对话。
“小庄,妍子就现在这个情况,你是怎么想的,就直接跟我说,我是男人,能够理解。”
“爸,这话我已经跟妈说过。但是对于你,我还想多说两句。只要妍子没事,其余的,并不重要。也许,你们会以为我是在安慰你们,所以,我要说说我的理由。”
岳父很怀疑地看着我,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用怀疑的眼光。
我没有躲避,因为我所说的,正是我所想的。
“爸,你知道我的身世。对于亲生后代来说,这是人的本能,当然希望有。但是,这又不是太重要。比如我父亲,他倒是有我这个亲生的后代,但是,我既不能给他感情上的慰藉、也没有给他生活上的帮助,当他去世时,我甚至没给他带来任何生活的希望。我甚至不知道我爷爷的墓地,因为我们之间并没有感情。所以,从血缘和感情来说,我更重视感情。如果后代是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解决办法有很多。我和妍子可以领养,可以收养,只要是我们精心哺育的培养的,他就能够承载我们感情的寄托和精神的安慰。爸,我最需要的不是亲生的后代,我最需要的是妍子给我的安定感。你们也看出来了,妍子对我是全心全意的,这种安全感,我妈都不曾给过我。对于我来说,这是最珍贵的。只要妍子爱我一天,我就珍惜她一天,所有的未来,我俩共同面对,就没问题。爸,我真的感觉到了幸福,我也不奢望太多。保住今天的幸福,才是我最优先考虑的。”
这一长串理由,不知道岳父是否被说服,他只是长叹了一声:“如果是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怕你是因为同情与责任,才勉强自己对妍子好,如果是那样,对你来说,就是负担。有负担的生活,不是好生活。”
“爸,我跟任何人在一起,都不如跟妍子在一起轻松,我觉得舒适,这就是好生活。”当我说完这句话时,岳父的紧张明显舒缓了好多,他估计相信我了。
事后我自己反思了这句话:“我觉得舒服,这就是好生活。”也许是这句话说服了他,也说服了我自己。
从佛教经典来说,我们在人世间,所有快乐都是与痛苦相对的产物。而舒服和轻松,是这种对立最小的状态,这种状态最长久,也最可靠了。
比如一个追求美食的人。他尝遍各种味道,追求各种不平凡的味觉,得到丰富的体验。但是,真正让他离不开的,还是那几样家常小菜。因为,这几样小菜,让他舒适轻松,没有大起大落,但却欲罢不能。真水无香,但谁又离得开水呢?
到了第三天,岳父母和我妈,除了送饭,基本不需要他们来医院了。妍子除了打针吃药和做常规检查和换外用药,基本生活都可以自理。
我有时也不需要太照顾她,她反而要我多休息。
“哥,你睡会吧。”
“你不睡,我也不睡。”
“我想照顾你睡着,像原来那样。”
我知道她想的什么。她有时会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我,一是满足她母性的需要,二是让我感到舒适。我表示顺从,我爬在床沿,她轻轻地在我背上抓痒,然后轻轻拍打,虽然没有催眠曲,但我感受到她的温暖,我真的睡着了。
睡着睡着,我醒来时,没有动,因为她的手还放在我背上。我听到了她轻微的抽泣声,我不敢动,怕她受到惊吓。
让她哭一会,她前几天的强颜欢笑,我们都假装相信她走出来了。但是,作为她的丈夫,我知道她的痛苦被自己埋藏,她有一万个理由哭,却没有一个理由笑。我们一起的所谓欢乐,其实都是假装。
她为我的笑话而高兴,她为我妈的菜的味道而高兴,她为在父母面前撒娇而高兴。她的高兴其实都是为了让我们放心,我们的高兴也是做给她看的。谁能骗谁呢?这样大的事情。
但她的轻声的抽泣也迅速结束了。我继续等待了十分钟,假装刚刚醒来。
“妍子,恐怕你把我惯坏了,你开始给我抓痒,越抓越舒服,以后,估计没有你抓痒,我怕不好睡着了。”
“哥,只要你喜欢,今后,妍子天天给你抓。”
这个跟父母撒娇的人,这个曾经自由横行的小太妹,为了我,居然如此卑微。我承认,我有点感动。
“妍子”我声音有点哽咽“你是天下最好的老婆,我没想到,我可以享受这种待遇。”
“哥,你怎么伤心了?我是要让你高兴的。哥,妍子为你而活,你高兴妍子才高兴。哥,如果妍子不能让你开心,妍子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说到这里,妍子的泪水出来了:“哥,我肚子不争气,让你盼了好久的孩子,又丢了,哥啊,妍子对不起你,你打我吧,你骂我吧,妍子心里好受一些啊。妍子多想给你生个小宝宝呢,我们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叫我们爸爸妈妈。怀着他时,我还怕今后他出来了,我冷落了你呢。哥,我们结婚以来,你什么都给我了,我真的好幸福。哥,你给我的,什么都有,可是我给你的,却一无所有。”
她这才大哭起来,在我怀里,她哭得发抖。让她宣泄吧,让她哭个够。所有安慰都没有意义,让她发泄出来,让洪水决堤,当水漫过一切田地,终归是要平静的。
等她平静了些,我在她耳边轻声说到:“妍子,不要担心,我们还有机会。况且,你,都已经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了,我不奢求太多。我们的生活,给我的,已经超出我预想太多,我满足。只要你在这里,我就舒服,我就快乐。”
轮到我拍她的背了,像哄孩子似的,她反问:“哥,你真的不在乎吧?”
“我在乎,但我更在乎你。你让我舒适,就是我的好生活。”
这句话果真有巨大的说服力,前面我说服了岳父,现在,妍子也仿佛被说服。她居然破涕为笑:“别想美了,今后我要发起脾气来,你不一定舒服。”
“那是我自找的,我接住。况且,妍子舍不得在我身上发脾气呢。”
“去去去,瞧你那德性,什么时候,我让你见识一下。”
当她说这句话时,我确认,她已经平静下来了。
我早已说服过我自己,生活中哪能没有遗憾呢?我的一生,都是从遗憾和告别中起来的。我告别的对象中,有我不舍的,也有我欢欣的。人生就是在告别中诀择和改变的,哲学上所谓不舍昼夜,也是一种告别的描述。
我所不舍的,有与父亲的告别,有与二娃的告别,有与外公外婆的告别,当然也有与未出生孩子的告别,这些都是我不舍的,也是我没有办法挽回的。对于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学会了接受,因为后悔没有用,行动无法变动既成的实事。我一直相信,自己是个勇士。我勇敢的原因,只不过是我曾经一无所有。但真正的猛士,如鲁迅先生所说,面对生活的黑暗,仍然一往无前。
我也有因舍而欢欣的,与贫穷告别,与山区告别,与那些漂泊孤独的日子告别。
有足够的金钱有足够的时间有足够的照料,我不能奢望太多。
在我高中的时候,对女性有某种神秘的崇拜。虽然我们班女生也没有几个,乡村姑娘长得也比较随意和散漫,能够读到高中的并不多。因为她们在农村家庭中承担的劳动特别重,而且家庭环境也大多不好,有的是成绩不好考不上,有的是父母没有送她们继续读书的愿望了。我根本没有爱上哪个女同学的意思,我的梦在远方,生活在别处。况且,稍有颜色的姑娘,也早早地定了婚。在这些女同学中,大多有柔顺和隐忍的气质,这让我很着迷。
听说有的人订了婚,我觉得那个男的太幸福。因为,当一个姑娘把一生的未来托付给你的时候,你应该想到,她所有的美丽独特神秘以及忍耐,都是为了你。你应该想到,她离开父母,她抛弃二十年来,所有的友情、激动、感性和艰辛,所有的累,全部归零,都是为了你,你不应该感动?不应该怜惜?不应该珍重这不顾一切的付出吗?女性是如此的神秘而伟大,当她用尽春天的温暖,努力绽放给你看的时候,你有没有因此而充满感激?
从自由的角度来看,你可以爱上任何人。但那个将全部精力给予你的人,是不是应该获得你的尊重。如果她将心也交给你,你是不是至少在某个时候,为她动点心?
不相信有所谓永恒的爱情,爱情是偶然发生的事情。但是,我相信,某个人用努力来博得你的欢心时,你会在许多的瞬间,升起良心本有的悲悯。
慈悲是这样来的啊,慈悲是所有爱的源头,如果观音菩萨,是所有众生的母亲。
“忽然超越世出世间,十方圆明,获二殊胜。一者上合十方诸佛本觉妙心,与佛如来同一慈力;二者下合十方一切六道众生,与诸众生同一悲仰。”
顶礼观世音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