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应时被炉子烟熏得跑出了屋子,“咳咳”地差点儿把嗓子咳破。想伸手擦把眼泪,一瞧,两手黑古隆冬的跟黑熊爪子似的,只好用袖子擦了两把。
墙另一头传来“叽叽咕咕”的笑声,仔细看去,从石头缝里还能看到一只黑溜溜的眼睛。陈应时抿抿嘴,朝着墙那头招手,“小伟,你过来,姐给你好吃的。”说着,轻拍了下兜子,里面有倪叔给她留的几块糖。
没大功夫,小伟就咕咕咚咚地就跑了进来。
“姐,你有啥好吃的?”
瞧那眼巴巴的样子,陈应时苦了几天的脸才算是放了点儿晴,“你先把你姐叫过来,悄悄的,别叫你奶知道。办好了,一会儿我一人给你们一块糖吃。”
小伟听到有糖吃,赶忙答应了一声就跑了。别看胖,两条萝卜腿倒腾得倒是快。
陈应时看着他跑走的背影,小声笑了下,随即想到自己的窝囊废样,又不免自怨自哀了一番。她娘只知道让她学习,啥活都不舍得她干,只想着把闺女培养成才,不叫吃苦受累。谁曾想命运捉弄人,走得急,竟来不及教她如何养活自己。书本里面学到的知识,碰到柴米油盐时,真真是成全了那句老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过了会儿,小青领着小伟推开门进来。
“姐,你叫我干啥呀?”
“教姐姐生个火。”说完这话,陈应时都觉得自己的脸红了。
前两天家里还有倪叔拿过来的几个馒头和菜,她不会生火,就拿着冷馒头就着冷菜下饭。昨天晚上来了月事,她不敢再吃冷,只好一边回忆着她娘的生火步骤,一边自己试着生火。可她好象天生缺了这根筋,生手始终变不成熟练工。陈应时意识到自己再不学点儿厨事,估计也只能等着饿死了。
小青虽然只比陈应时小两岁,但在家里却是什么活都能干,什么活都会干。这样的姑娘在村里才是正常的,陈应时自嘲地想,她就是村里的奇葩。
看着屋子里的烟再不往外冒了,陈应时才让小青进屋。等小青手把手教会她怎么生火,怎么淘米煮饭后,她才把姐弟两个放了回去。临走前,她掏出两块糖,一人塞了一块。倒不是她小气,实在她也是穷得叮当响了。
刚才舀米的时候,她才发现米缸里的米只剩小半缸,剩下的面也没多少。因为她们娘两个爱吃面,所以平时家里多是蒸馒头或是烙饼子。能剩下这一点儿,估计还是因为她娘之前生病,家里没人吃饭的缘故。
现在再不是以前吃大锅饭那会儿了,以前出工还能到年底分到粮食,现在分产到户,她家的田少,一年到头也收不了多少粮,除去上交的,她娘再种些菜,山里挖些野菜,两个人本来也吃得少,倒也勉强着混个饿不死。
就这样,她娘还坚持着供她读了高中。高一读完了,原本存下的高二的学费,因为她娘的病都给花完了。若不是有倪叔在,她都准备把家里的瓦房给卖了。
眼瞅着暑假结束,她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陈应时把热好的馒头片用筷子夹到菜盘子里,把小青给她煮的稀粥盛到碗里,喝上一口,不禁满足地吐出口气。吃了几天的冷饭,到底是不舒服。
其实这点儿活对陈应时来说倒也不难。只是以前没上过手,她娘也没给她教过。
但她脑子不笨,手也不拙,经小青手把手地一教,倒也学会了。这东西,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一通百通,陈应时倒没愁以后的做饭问题,她现在最愁的是她下学期的学费。
奶奶家她是不用考虑的,自打她娘离婚时把这间瓦房给占了后,她奶奶见到她们娘两个都像见仇人。几个叔婶也不用想,穷是一个方面,婶子抠门是主要原因。
至于她爹?
陈应时撇撇嘴,她娘虽然平时不提她爹,但她知道,她娘是恨他的。她长大了,很多事情想起来,她都能懂了。不管是不是为了她不是男娃的缘故,她爹在没离婚的时候就另找,这本身就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该做的事儿。
因着她娘的态度,她也不想借钱借到他那儿。
实在不行,就把家里养的两头猪先卖上一头。
虽然还不到出栏的时候,但她一想到窦老师催她交钱的不屑的态度,她就一脑门子的烦。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就算是勒紧裤腰带,这钱也得凑齐了。
陈应时把吃完的碗筷洗了,锅里剩了些粥也不盛出来,等晚了还能热一热又解决一顿。
卖猪的事儿她不懂,琢磨了一中午,从炕上下来,提上鞋,出门随意地把大门一挂,溜达到奶奶家旁边的房子大门前。
这间房子要比奶奶家的房子还矮些,院子也比奶奶家的窄小,从外面看也老旧的多。院墙外侧一门大片爬墙虎遮住石头墙,几株梧桐树零落地分布在野地上,野地上既没种菜也没种花,只零乱地野生野长着一堆绿洲色野草,凭空给人一种荒凉感。
大门的木料已腐烂小半,留下的一大半晃晃悠悠地,陈应时提着门把它推开,见屋门开着,她走到门前,探头向里,轻声喊道:“三爷爷?”
“是满满来了?”
三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烟袋锅子。搬了个小木头凳子递给她让她坐。
又在她脸上瞅了一会儿,看她脸色不错,点了点头,转身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纸包,抖抖擞擞地打开,陈应时看是几块桃酥,就知道三爷爷是要给她吃的,忙推拒。
“吃吧,快吃。”三爷爷也不多说,只把桃酥往她面前递。“你不吃,一会儿就叫小伟偷着吃了。”
三爷爷是陈应时爷爷的三哥,以前家里穷得很,也娶不上个正经姑娘,后来遇到过一个逃荒要饭的女人,就一起搭伙过日子。没过上两年,那女人也没给他生下个一儿半女就又跑了。
到老了膝下也没个孩子,对她们这几个就偏疼,尤其疼她。有点儿好吃的都是先紧着给她吃。小伟跟在后头经常拾个零头,难免心不平。瞅着三爷爷不在就来翻柜子偷吃。
陈应时捧了一个桃酥,凑到嘴边吃,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
她一个人在空房子里呆了几天,满身满心的,除了冷,还是冷,那种空荡荡的,到处都找不到依靠的冷,能透到骨血深处。这会儿在三爷爷这里又找回了点儿温度。心慢慢热起来,知道还有人疼她,被她硬压下去的娇气劲儿又蹦了出来。
三爷爷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也是命苦。”说着从怀里掏出块白布巾给她。
陈应时哭完也就好了,不承认自己命苦。“三爷爷,我娘说了,我生的时候正赶上几年来的头一个丰收年,好兆头,以后肯定能吃饱穿暖,粮谷满仓。”
“你娘说的对,你别怕,有爷在呢,饿不着你。”
“三爷爷,我想把小猪卖一头,不知道咱村里谁收啊?”陈应时哭完这会儿也想起正经事儿了。
“咋要卖猪?还不该出栏的。是不是缺钱了?爷这儿有些,你先拿去用。”说着,又颤颤着手往炕上挪,“你这孩子,这两头猪崽儿还没养几个月,现在卖可亏了,可不行。”
炕上有两个木头箱子,其中一个木头箱子上把着锁,上头落了一床破补丁的被子。三爷爷把被子抱下来,跪在木箱子前,从怀里掏出钥匙去开锁。
陈应时哪能要三爷爷的钱?忙爬上炕拦着。
三爷爷没儿没女,田地比她们娘两个的还少呢。一年都攒不下两毛钱。
陈应时扶着三爷爷慢慢坐下来,“三爷爷,我得交学费呢。在学校又吃又住的,您这点儿钱也不够啊。我想着先卖那头肥的,怎么着先把学费交了。剩下一头待年跟前儿了再卖,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粮,等卖了猪,我明年的学费吃用也就出来了。我打算好了,等明年省着点儿用,再抓两头小猪崽,还这么养着,攒吧攒吧也过得日子。而且我家的地还能租给别人种呢,到时候粮食也够我吃的了。”
“满满,你这几天长了啊。”说完,三爷爷抹抹脸,“以前多娇气的小妮子,现在都能自己过日子了。你爷是个没用的。”
陈应时偎进三爷爷怀里,“三爷爷,以后我赚了大钱,孝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