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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二十年代的头两年，真是股票市场最火热之时，乃至于菜场大妈都在讨论昨天股票涨了赚到几块大洋的菜金。请大家搜索（品書網）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p>
谁能想到，两个月后，欧阳安娜的预言成真，老天爷的靴子落下来了。海证券物品交易所买方资金不足违约，多头崩盘破产。股灾爆发，泡沫破碎，一地鸡毛，股票几成废纸。这便是国证券史的“民国十年信交风潮”。</p>
这年平安夜的午，常凯申第二次坐在安娜面前，失魂落魄地诉苦道：“安娜小姐，凯申后悔没有听您的劝告，非但没有早日抽身退场，还给股票加了不少杠杆，一夜之间爆仓，百万家当灰飞烟灭，以至于负债六十万银元之巨！”</p>
这数字，听得让人心惊肉跳，齐远山当场从座位蹦起来：“这……常先生……”</p>
“我这条性命，也是朝不保夕啊！”常凯申差当场跪下了，“舍儿在沪学，竟连几块大洋的校服费都付不起了，思之伤心……”</p>
“天有不测风云，股海亦如宦海。”</p>
欧阳安娜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毕竟她在北洋政府外交部做过实习生，参加过巴黎和会凡尔赛条约，见识过当今地球最有权势的男人们。而她掌握的“达摩山伯爵基金”只做稳健投资，绝不触碰当下流行的股票，此次股灾，非但没有损失，反而逢低抄底了一把，购入不少破产公司与商人的物业。</p>
“安娜小姐，您说得在理啊。”常凯申不是客气话，由衷反省道，“国商人，势利之重，过于官僚，其狡狯状态，见之疾首！吾对国社会厌鄙已极，誓必彻底改造之！”</p>
“常先生，您此番突然光临寒舍，不是来探讨社会改造的吧？”</p>
“惭愧！惭愧！凯申欠下巨债，今日远走广州，既是为避祸，也是因为南方革命事业如火如荼，山先生招徕天下英才，凯申岂能作壁观？”</p>
齐远山听着忍不住差点笑喷出来，明明是躲债，还扯什么革命事业。</p>
“您要借多少？”</p>
欧阳安娜是个明白人，不跟他绕弯子了，直截了当问道。</p>
“这个……”常凯申原本编了半天的剧本，倒是被安娜的直爽打断了，挠着头说，“实不相瞒，海滩的财神爷，交所理事长虞洽卿先生，已给我资助了六万元。但起六十万元的巨债，依然杯水车薪。凯申炒股毫无私心，只为革命事业筹措经费，能够早日挥师北，推翻北洋军阀。”</p>
说到这儿，他怯生生地看了齐远山一眼，毕竟这位还穿着北洋的蓝军装，随时可以将他五花大绑送到吴淞要塞。</p>
齐远山却冷笑一声：“常先生，这是我家，不是北京的陆军部，但说无妨。”</p>
“是啊，您给个数字吧？”</p>
安娜又问了第二遍。</p>
即便是平安夜的冬天，客厅里充满三个人呵出的白气，常凯申还是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安娜小姐，我只向您借六万银元！”</p>
“六万？”齐远山面色一变，这可是一笔巨款啊，足以买下这栋小洋房了，“常先生，我等无亲无故，凭着你曾是欧阳先生的门徒？欧阳家遭难，安娜需要青帮兄弟们接济时，怎么没见你们这些人跑出来？开什么国际玩笑？”</p>
“远山，惭愧！惭愧！我这个表面的青帮弟子，实际的革命党人，怎及得您这位欧阳先生的关门徒弟啊。”</p>
“送客！”</p>
“哎呀……我也是走投无路，羞愧难当呢……”常凯申起身向欧阳安娜抱拳，“安娜小姐，祝您耶诞快乐，凯申告辞了。”</p>
“您去十六铺码头？”</p>
“嗯，但不是船，而是投江。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常凯申掸掸灰尘，眼露出枭雄的霸气，“我的同乡，交易所的周骏彦，套利失败欠债二十万，遭到逼债两度跳入黄浦江；操盘手洪善强，昨晚自杀身亡，尚未入殓呢。”</p>
他蹒跚着走到门口，摸了摸那只黑猫，微微叹息：“西洋人说，看到黑猫乃是极大的不祥之兆，明年的平安夜，便是常凯申的一周年祭日呢。”</p>
“常先生！”安娜冲到外头，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说，“六万银元，我借给你。”</p>
“安娜小姐！”</p>
常凯申自己也不敢相信，原以为大半夜造访，人家未必敢开门。算放他进来，也会像打发叫花子或野狗般的扔两块肉骨头了事。</p>
欧阳安娜将他拉回客厅，取出房四宝。齐远山面有难色，但终究没有吭声。这个家里的财政大权，完全操控在安娜手。毕竟“达摩山伯爵基金”并不属于夫妻共有财产，而属于秦北洋。</p>
此时，安娜细细思量——这位常凯申，印象虽不怎么样，却在革命党有些地位，又是“杨梅都督”陈其美的拜把兄弟，也与革命党的笔杆子戴天仇情同手足，无论黑道白道都吃得开，未来必有飞黄腾达之日。如果常凯申投了黄浦江，对欧阳安娜并无任何好处，不如把钱借给他，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总会有用得的地方。六万大洋，虽是巨款，但对于“达摩山伯爵基金”的一百万两白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算是一笔长期投资了！</p>
常凯申当场感激涕零，颤抖着手握毛笔写下欠条，三年内定当连本带利归还。</p>
然后，欧阳安娜亲自用钢笔开了一张六万银元的支票给他。</p>
“安娜小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凯申此生，当效犬马之劳！”</p>
“常先生，不必客气，到了广州，请代我向山先生致敬！”</p>
她与齐远山将客人送到门外。正好下雪了。平安夜的雪。街对面有户法国人，隐隐传来圣诞歌声。</p>
“等一等！”</p>
安娜的这句话让常凯申魂飞天外，以为是不是她有临时反悔了？想不到，她从屋里拿出一条羊毛围巾，亲手裹在常凯申的脖子。</p>
霎时间，有了春天般的温暖。</p>
常凯申眼眶几乎含有泪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怀揣救命的支票飞奔而去。尽管这些钱不足以还清债务，至少能让他活到明天早。</p>
半个世纪后，当他在海岛度过余生，依然不会忘记1921年的平安夜，人生当最寒冷的时刻，一个琉璃色眼眸的美丽女子，亲手为他裹的那条围巾——至死依然保存在阳明山的衣柜最深处……</conte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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