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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

    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来日可期,佳约无尽。

    史艳文回城不到半日,又再度离开。

    素还真回城不到半日,欲闭关修炼。

    将临出关,忽闻噩耗,有不知名者劫其好友,附上右臂以证,交换异识。

    送信者,达齐天变处,欲让其转告不动城之主,并言称,素还真受困魔城。

    同日,崇祯三誓欲拜访都还真,却在翠环山下擒得贸然外出的涉足,素还真与魔城之主关系暧昧之消息不胫而走。

    不动城情势危急,叶小钗强行闯入闭关室,却发现素还真大穴被锁,怨气缠身,有圣莲显现,正徐徐净化之。

    “是聚魂庄?”原无乡问。

    “是聚魂庄,他们或以秘法使之化作弦首出现,这才探得我与艳文的身份,好在当时你们并不在此,他才没有发现你们。”可惜那只是一缕神念,若是那人真身前来,将之留下不是难事。

    “可若是探得你的身份,那要查出我们,只怕是轻而易举。”

    “轻而易举,也需证据,当务之急,是要查得他们的去向。”

    “只是,为何要带走史艳文?”

    “不,他们只想带走史艳文。”

    “什么意思?”

    “原本,我是想留他一月,而后再送人前往聚魂庄,”素还真动动肩膀,那黑影下手不轻,比史艳文那小打小闹要重的太多了,“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力量,只能够控制弦首一人吧。”

    “送信者也是他们,为了拖延你的脚步,”倦收天轻叹口气,“好在并未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

    素还真点头,不用想也知道是史艳文的请求,可他只能压下心底的颤动,“他们也不算坏人……远水难救近火,我们要先救秦假仙和涉足,也要想办法模糊焦点,让众人的目光不再聚集于‘素还真与魔城’之间的关系,还有艳文……”

    艳文。

    ——素贤人,庄内都是老实人,本也不会害人,所以还请你自己睡上两日就好。

    ——史君子,东山尽头,独自前来,不要对任何人说多余的话。

    “叶小钗,帮我送封信,给……那个人吧。”

    “啊。”好。

    “等等!”皓月光突然闯入,“师尊,有人送来一张地图!还有一根发带!”

    ……

    道人回到天波浩渺时,已至约定第三日,他将建木收了回来,埋在地下,那虽是一根失了灵力的枯木,但道人总觉得那应该还有别的用处。

    沟通人神的圣物,总会有些特别的。

    三日约定一过,道人收到讯息,来自遥远的海面浮岛,让他下山接人。接的自然是史艳文,只是不知聚魂庄是如何得知他是何时来的,不过待他下山,这疑惑便不再是疑惑了。

    史艳文身后跟着朦胧黑影,黑影疯狂而诡异,史艳文失落又痛苦。

    “既有约定,我也解除了封印,你们何必横插一手?”

    暗雾缭绕,黑影始终离史艳文有半步之距,此刻才飘飘荡荡的到了眼前,声音如枯朽老叟,“你莫不是以为我们真的放心将所有事情交给你?好让你暗中勾结素还真来消灭我们?”

    弦首不动声色将史艳文周身戾气压下,挡在身后,“苍绝不会伤害你们。”

    “你的承诺算得什么数呢?连史艳文都能对我们痛下杀手,何况非我族类,这心……哈!”

    “弦首,”这句话像是一柄利剑,狠狠砍在了史艳文身上,虽被解了禁制,脸上却痛苦不减,只是看着道人无碍,多少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道人察觉情况不对,又拉过他打量,黑影见状便笑,“你放心,史君子身体里的建木精华虽然寥寥无几,但好歹还能护得几时。我现下不过是叫他习惯,让他日后少些痛苦罢了,何必紧张?”

    道人还想说什么,史艳文却反压下他的手,脸色发白,“弦首,艳文有些累了。”

    “累?”道人又未来得及说话,黑影却先大发雷霆,“不过两日不到就累了,那我们这数百年岂不是早该累死了!”

    “……”史艳文眼睛又黯。

    道人半垂的眼眸忽然闪过一抹厉色,“天波浩渺内,苍,不喜闲杂猖獗。”

    “闲杂?你别忘了你——”

    “出去!”

    藏怒于心,道人挥起拂尘,将黑影卷出怒山之外,看向沉默之人,“他说的话,只有三分可信。”

    “……是,艳文明白。”可总归,是与他脱不了干系的。

    “弦首,艳文有惑。”

    “答案不在我。”

    “然,但。弦首或许能为艳文指出一条明路。”

    “坐吧。”

    “弦首……”

    “坐下,调息,苍会告知你这段时间所有见闻。”

    ——吾有两点不解,你们为何会让他出庄?那八年记忆,为何成空?

    那是他曾向聚魂庄问过的问题,也是他至今还半知半解的迷惑,所以他说,答案,不在他。

    史艳文在第八年从那山中突围而出,耗尽禁制余力,可也再度失了忆,不过,道人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或许是为人所封印也未可知。

    “何以见得?”

    道人化出长琴,“当你靠近素还真时,记忆就会出现松动,我想,你应该知晓。”

    史艳文不觉得惊讶,他想起了在琉璃仙镜假眠时所察,又想起那个莫名夭折的枯亭残梦。虽因意外醒来而未达成最终目的,但史艳文却还记得素还真的表情——那个毫无惊讶,仿佛见过那些连他自己都没有见过的东西的怀念神色。

    而原因……

    “可是,他们又怎么发现的呢?”

    “那七年中,”道人顿了顿,指尖清音深远悠长,“据庄内人言,你曾与他有过擦肩,只是那时,素还真目不能视,故而错过。”

    “弦首怀疑是素还真封印了我的记忆,”史艳文倦懒地闭上眼,这两日怨气戾气缠身,他几乎快要支撑不住了,身心俱疲,可怎么办呢?他总要撑下去,只要不死,就该撑下去,“不会的,素还真这十年在苦境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他绝不曾见过我!”

    “也许,不是在苦境。”

    “……”史艳文乍然心惊。

    道人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忽然变调,轻缓的琴音倏然沉闷,如同隐晦的暗示,“这,也是你会出庄的缘由。”

    何意呢?

    不言自明。

    不过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好不容易有了一把打开秘密的钥匙,无论如何都要让钥匙留在他身边。

    素还真不是偶然撞进了聚魂庄,而是庄内人将其引进了聚魂庄,他离开村庄后,又是庄内人以怨气化出灾劫,激史艳文出庄。

    他们知晓史艳文一定会去找素还真,因为在这世界他无人可寻了。

    而为了防止史艳文一去不回,又利用他留在村庄地下镇压鬼魅的一缕精魂,以戾气浸染诱惑,暗示其不断寻找村庄。

    而之所以到如今史艳文还能保持清醒,除了建木精华之残余神力,便是赖那缕精魂之顽强。

    难怪,难怪,难怪他一直想回聚魂庄,甚至几次贸进。

    史艳文再度陷入沉默,许久,又问,“可是,他们何以确定,当艳文再度回去时,就一定能忆起所有?”

    事实上,他现在记起的东西也不过寥寥数件,当中并没有回到九界的方法。

    “他们当然确定,”若不确定,怎会忍不住动手?“他们已经看到了。”

    “看到?”

    “介入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已看到,而再过不久,那层层记忆封印一解,取出舍利,”道人长叹口气,罢手起身,来到他面前,将之扶起,“只是你需明白,善终佳局,中间不乏血泪。”

    他明白,他当然明白。

    史艳文笑了,道人离他如此之近,却也从未这般遥远,他想,哪怕这世上谁都不会明白,他们这样的人也一定会明白。

    “是,艳文明白。”

    无论真相与否,而今鬼魅与怨气有合二为一的恶势,若是有朝一日冲破精魂镇压肆虐苦境,此大祸,又要夺去多少人的性命?可要一举消灭这些罪孽,要在什么地方最好?什么场合最好?怎样才能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而舍利一取,又将有什么后果?

    他比谁都明白!

    无论在哪个世界,他史艳文,也只能是史艳文。

    “走吧,还有半月,聚魂庄之变便再也镇压不住了。”

    “嗯。”

    信件送达已有一日,可素还真等的人还是没到。

    他不心急,还能镇定自若的布置一切,知道面对诸多质问该如何周旋,知道好友被擒该怎样探查虚实,知道该托付谁解救涉足钓出暗藏异识。

    他也心急,沉稳的手依然在笔走龙蛇,却不知同一阕词已经少了几字,也不知麒麟长剑幻化扰动心绪,更不知空气中莲香浮躁眉间忧色尽展。

    他料到聚魂庄之人会找来,却没料到竟敢出现在不动城,而聚魂庄怎会知道来不动城?

    是弦首。

    千算万算,终究算错了一着,谁能想到那个力能抗神的道人会被暗算?而聚魂庄之人那么弱,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弱,所以让人毫无防备么?

    就像那个时候,那个让人错愕的孩子。

    ……

    史艳文没想到在禁制山中最好见到的是一群老弱妇孺,青壮年男子只剩几人,期间甚至还有几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

    无耻!

    素还真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这般无耻,他想史艳文已经退无可退,结局必死,敌方胜券在握,大可不必如此逼迫。不过下一刻两人就醒悟过来了,这不是逼迫,而是抹杀。

    一个以“大义牺牲”自居的领导者,怎会将可能颠覆所有的权力与荣耀的“罪证”留在身边?真当俏如来是任人拿捏的傻子么?

    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谁会允许自己受到千古唾骂?

    素还真的身体已经接近于虚幻,在场好像没有人可以看见他,连史艳文也不能,他就站在史艳文身边,看看剑拔弩张的众人,又看看不知所措的史艳文。

    他是突然消失的,就在史艳文无暇顾及他的瞬间,那个一身莲香的人就消失不见了,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包括史艳文。

    只是,还是有一点不同。

    “他背叛了你,”老庄主站在最前面,他没有同身后的人一样悲怒交加,而是盯着史艳文身后的建木,笑中几许悲哀,“就如同我们,我们也遭到了背叛,是不是很可笑?”

    史艳文很快镇定下来,身上的伤口不深,可面对这些人,他怎么下得去手呢?他只能一步步后退,只能轻声反驳,“他只是回去了故乡,和你们背后的人不一样。”

    素还真笑了一下。

    他的确要回去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拉扯着他的身体,灵魂都不由自主的往上漂浮,可他现在怎么能走呢?他试图将那股力量积蓄起来,试图能挽救困局于临危一刻,或者是试图利用这股力量带一个人离开。

    尽管他不愿离开。

    史艳文不想埋骨他乡,不想余生只能回忆那遥不可及的故土,他冒不起这个险,可他也不想死,他会尽力活下去,去守护他的亲人,他的故土。

    老庄主微微摇头,“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们是来送死的祭品,你也是,只是我们有亲人相伴,你没有而已。”

    “……”

    “其实我们只是为了活下去,安享晚年,让道域保持一份清静自然。其实我们已经做到了,山底鬼魅即将寻到我们,到时我们都会死的。”老庄主无所谓地笑笑,“而且,你会亲手杀死我们,可我们不想死……”

    所以,史艳文就要死,哪怕他们拼死一搏也搏不过他,他们也要试试。

    生死危机,人的潜力,谁知道有多深呢?

    何况对方是那个一定会手下留情的史艳文,老庄主不自在地皱了皱眉,未及眨眼又恢复了原样,其实,他们与那幕后黑手,一样卑鄙。

    史艳文良久才小小的叹了一声,“我若拼尽全力,可以送出几人。”

    “几人又有何用?”

    “……”

    这禁制山外的隔绝阵法不止百个,要想将人全送出去,哪有那么容易?即便是送出去,山外怕是布满了杀手,出去,即是死吧?

    史艳文沉思半天,终究是放弃,他的确做不到。

    而那个孩子便是在那个众人都极度压抑的时候惨叫出声,史艳文被吓了一跳,对峙在前方的众人忽然就发生了骚乱,惊叫声,哀嚎声响彻地穴,几缕邪笑的黑影扑面而来!

    “大家到建木下方来!”史艳文大喝,一挥手将黑影打散,几个起落将摔倒在地的妇人小孩往建木旁送。

    那些人已经慌了,被抓到建木旁也只顾着哭,有些人见是史艳文,甚至还忍不住逃避。他们来之前已经知道了,到了这个地方,史艳文会杀了他们。

    可怎么逃得过呢?史艳文干脆将他们一个个点了穴道,他的速度很快,可饶是如此,已有十数人被黑影入侵,有了人体的抵抗,他们不再惧怕建木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牺牲我们!”

    “为什么你要来道域!”

    “我想活着啊!我还有个孩子,我不想死啊……”

    “史艳文,史君子,救我……”

    我想救啊,我怎么会不想救你们!

    史艳文险险避过一位老叟的手臂,他的指甲长出一尺,黑气从嘴里眼里喷薄而出,像个恶鬼,可他还是在祈求,“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愣了神,而后是滔天的愤怒,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人这么毫无心肝!丧尽天良!

    可他这一愣神,就有人从背后挠他一爪,那是个青年人,尖锐的指甲在他背后留下五道长痕,火辣辣的疼。

    素还真想帮忙,可他帮不了,他的手接触不到,声音传达不到,身体挡不住攻击,只能心痛的看着,忍着……

    “啊!”

    史艳文一时不察,又有两人抱住了他的手臂,他刚震开,双脚又被人拖住,他想踢开,可那是两个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他又不忍心了。

    “叔叔救救我们吧,石头不想死,石头还没长大……”

    “叔叔,你不要杀我们,你为我们去死好不好……”

    处处受制,处处受伤。

    “杀了他!”忽然有人叫道。

    史艳文转过去看了一眼,是那老庄主,他的背后也有一缕黑影,眼中除了痛恨,还有激动,“快杀了他!杀了他,阵法就可以破解,我们都可以出去了!”

    素还真心里一沉,分神看去,却见老庄主一一解了众人的穴道,嘶吼般大喝,“杀了他!杀了他,我们都可以活下去。”

    不要!

    “史艳文!快走!”

    可是史艳文听不到,他被四五个人拖住了,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去,无助的像个等待屠杀的猎物!

    谁不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呢?可这已经是绝地了,因为是绝地,所以虚无的希望也是希望啊,以为是绝地,所以无辜也可以变成罪孽啊。

    “史君子,”又有人被浸染了,“我不想死,你不要怨我们……”

    “我不要死……”

    “我的孩子,我的妻子,他们不能死啊!”

    “救救我们吧!史君子……”

    哈!

    史艳文气的浑身发抖,恨之欲狂,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心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可他怎么办呢?他不断后退,被步步紧逼着,逼他动手,逼他杀人,也逼他自杀。

    他退无可退了,只好飞身上了建木,看着下面被逼成恶鬼的人!

    怎么办?

    史艳文眼前好像出现幻觉了,浑身都疼,他低着头,耳边的哭喊声和刀剑剧毒有什么区别呢?

    他无计可施了。

    “怎么办?”史艳文眼睛发酸,视野瞬间模糊,“素还真……我该怎么办才好……”

    素还真能怎么办呢?他只觉得悲哀,他想抱抱史艳文,可手却穿了过去,根本接触不到,冷的直颤。

    “啊!”

    突然,树下传来痛呼!

    史艳文一惊,定睛看去,那些人不知怎得扭打在了一起,横七竖八的缠斗着,耳臂血肉遍布,像是人间炼狱。

    史艳文当即就想跳下去,素还真目光却看向了洞口,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站在那里,一往无悔的放松,手中一张弯弓,对准了史艳文,“爹亲说过,你必须死!”

    素还真呼吸一滞,崭新的长弓划破时空,仿佛拉长了时间,穿过空气的阴啸将周遭的哭喊声都掩盖了下去,穿过他不由自主挡在前面的身体……

    “不!”

    史艳文好似没反应过来,慢腾腾地低头,在长箭上定定看了许久,而后抬起头。

    素还真几乎以为那是回光返照了,沾了血的建木爆发出骇人的圣光,将所有鬼魅惊退,那些纷乱的声音像被勒在了嗓子眼里一样难听,可素还真好似没听到。

    史艳文也好像没听到,恍惚间只觉得面前有人在叫他。

    他知道那是谁,可他叫不出声,极度无力的手臂抬了好半天才抬起来,一张口吐出的却是大口大口的鲜血。

    然后素还真才看到他动了动唇。

    他说。

    ——素还真,你快回去吧。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来人看了会,一声讽笑,“词是好词,可惜于你无益。”

    胸膛怒号的波涛刹那就平息了下来,素还真微愣,搁笔轻叹,“要请你来一趟,着实不易。”

    来人看他愁闷神色,心中本来的几分不愿忽然就一扫而光,心情大好,习惯性的揶揄道,“苦境正道领导人的终身大事,岂敢不好好准备?”

    “哈,”素还真笑得有些苦,也不在乎他的调侃了,将地图与药瓶送到他手上,“这件事交给你我才放心,屈世途已为你备好了船只,请一定赶在他上岛前将之截住,切不可让他入阵。”

    “很少见你这般失态,”来人挑眉,“若他已经进去了呢?”

    素还真未答,他垂下头,额间朱砂暗光流转,空气瞬间冷了下来,少顷,缓缓抬起头,“那就带他回来,不要让他迈出不动城一步。”

    “……这么不厚道,”那人微微惊讶,“不用跟他解释吗?”

    “待我解决完秦假仙之事,亲自向他解释吧。”

    那人听完沉默片刻,“我来之前算了几卦,坎为水,重坎八纯卦,二坎相重,阳陷阴中,天险,地险,险之又险。”

    素还真脸色微变,“你是说他——”

    “不,”那人蹙眉,“我是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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