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公主府,韩长祚就去见了他娘。
自己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自然就要做到。
但首先,自己得过了他娘这关。
长公主清早起来,就飞快地将所有庶务都处理完了,现在正边听公主府里养的说书人说书,边闭目养神。
韩长祚不忍打破这一片宁静祥和,进来的时候,还特地示意明玉别吱声。
他轻手轻脚地搬了个绣墩过来,坐在长公主面前,望着美人榻上,支着一只手的长公主。
韩长祚有些贪婪地看着他娘,想要将此时的长公主,深深刻在脑海中。
毕竟若是真的能成行,五年内,他是不会回来了。
这五年,他娘一定会非常担心自己,吃不好,睡不好,整日唉声叹气。
指不定会老好几岁。
而看不见娘的自己,也会分外思念。
即便可以传递家书,可哈都曾说过,茫茫的草原上,送去的家书,最终很难到人手里。
或许娘送过来的家书,十封里只能到一封。
到时候,他要把每一封家书都好好收着,回来和他娘对一对,看到底少了多少封。
长公主听得聚精会神,丝毫没发现儿子已经回来了,还坐在边上一直看着自己。
正巧说书人说到精彩之处,长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支着脑袋的手一晃,落了下来。
这才睁开眼。
一睁眼,看见儿子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把长公主给吓了一跳。
她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儿子,嘴上嗔道:“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我魂儿都差点叫你给吓没了。”
韩长祚笑得眷恋,让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的长公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长公主挥退说书人,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怎么?去了一趟相府,回来就像是变了个人。”
“娘。”
韩长祚把头靠在长公主的肩膀上,用力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是娘惯用的熏香味道。
不知道离开以后,还要多久才能闻到。
长公主以为儿子是在相府受了什么委屈,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
“怎么了?在相府受人奚落了?是裴文运还是裴孟春?”
“谁叫你没事要去招惹萧萧,她那一父一兄,是吃白饭长大的?”
“你自己选的人,受了气就得自己咽下去。”
“娘可帮不了你。”
长公主嘀咕:“娘见了裴文运,心里也发怵。”
韩长祚从长公主的肩头抬起脸。
“娘,我要去北戎。”
长公主傻了眼,像是第一次见到儿子一样。
“你……再说一遍。”
“我要去北戎。”
长公主勃然大怒,一把将儿子推开,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你说,给我老实交代!”
“是不是北戎说什么,只要你去了,就让你成为北戎的单于?!”
“单于是那么好做的吗?”
“你这些年是不是装傻子,装着装着,就真的傻了?”
“叫人家三言两语就给哄了去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们今年特地选在春狩的时候出现,我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
“他们想带你走!”
“春狩时候,他们就找上你了对不对?”
“那会儿我就觉得,你会被他们给诱惑,会跟着他们去北戎。”
“我当时是怎么对你说的?”
“我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我管不住你了。”
“我要你不要让我失望。”
“可如今,阿祚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长公主的泪成串成串地往下掉,破音的声音里全是哭泣与悲痛。
“无论你要什么,娘都可以帮你去争来!”
“可为什么你要让娘失望!”
韩长祚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娘才好。
“娘,娘……”
“娘,你别哭,别哭。”
长公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喊着将哈都叫进来。
“你不是跟着他去相府的吗?怎么就让北戎人接近他了呢?”
“这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阿祚跟那些北戎人接触了很久对不对?”
“你怎么就不看着他呢?你这样,对得起娜日娜吗?!”
“你知道娜日娜因为北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吗?!”
被叫进来的哈都什么事都不知道,劈头盖脸就被长公主一顿数落,茫然地望着韩长祚。
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韩长祚示意哈都出去,自己挨着美人榻的边边坐下哄他娘。
长公主边哭边推开他。
“你还哄我做什么?你真的把我当做是你娘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不要你这个儿子了,你走,你走。”
“我没有你这么个不听话的儿子,成日将我的话都当作是耳旁风。”
“如今竟然还要站着北戎那头,对生你养你的大晋举起刀子来。”
长公主推开韩长祚,猛地站了起来,扬声叫人进来。
“将公子给我绑起来,关在房里,哪里都不许他去!”长公主脸上泪痕未干,还在哽咽。
“哪怕你不把我当作娘看,娘却是真心实意地将你当成是亲子对待。”
“娘不能看着你犯错,不能任由你肆意妄为。”
“娘不想看着你身首异处!”
韩长祚已经意识到长公主是误会了自己,可他娘一连串的话太密,自己愣是插不进去一个字。
等人蜂拥而入,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随时要扑上来,韩长祚才找到说话的机会。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去北戎当什么单于!”
“别说苏努齐合许我什么单于大位,给我无数的金银财宝,我都不会答应,就是把我绑去北戎,我也不会当。”
“我是娘一手养大的,娘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自己吗?”
长公主怔愣着,不确定地问:“真不是让你去当单于?”
“不是,和北戎人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去。”
长公主飞快地擦干脸上的泪,让众人退下,又让明玉在门口把风。
她拉着韩长祚的手,母子俩在美人榻上坐下。
“那你告诉娘,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说要去北戎?”
“不许骗我!”
“儿子不会骗娘。”
韩长祚取了丝帕,一点点地替长公主擦脸,心疼地望着长公主哭肿了的眼睛。
“儿子是想替舅舅永绝后患,往后再也不用每年花许多银钱在北境上。”
“裴相不是一直念叨,说国库没钱,户部的人天天堵他吗?”
“要是北境不需要花那么多银钱,不就可以省下很大一笔开支?”
“这钱,花在哪儿都行。”
长公主从儿子的话中,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你想打下北戎,掀起两国大战?”
韩长祚老实点头。
“是。”
长公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低头飞快地想了一下。
“不,裴文运不会答应的。”
“阿祚,你没领过兵,打过仗,你也不知道打一场仗要花多少银钱。”
“那是一笔很大很大的钱,国库根本拿不出来。”
“再者,娘不否认,你的心是好的。想要替你舅舅分忧,想要为大晋做些事。”
“可你连前线都没去过呀!”
“你又是半个北戎人,无论是大晋还是北戎,你两头都落不到好。”
“即便要打,也让别人去,你就留在京城,留在娘身边,好不好?”
“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若是你有个好歹,你可曾想过我,想过你宫中的阿妈?”
“你让我们怎么活下去?”
韩长祚默不作声,听完长公主的每一字每一句。
“娘,你让我去。”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活着回来。”
“我有办法说服裴相,也有办法打赢。”
“娘,你信我,好不好?”
长公主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她缓缓摸着儿子的脸,一点一点,十分仔细,不遗漏下任何一个地方。
她的儿子长大了。
长成了她都不曾想过的模样。
刚接到身边的时候,还是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
倒是听话得很,自己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问缘由。
如今,却是想要挣开自己一直握着他的手,朝着远方奔去。
喜欢家父奸相:我把主角都埋了我把主角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