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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天怒人怨

    竟然还有?!

    裴孟春已经对崔绩所说的一连串事情麻木了。

    当他以为崔绩已经说完的时候,崔绩总会抛出下一个更耸人听闻的事情。

    裴孟春根本不敢想,崔鄂这些年在江南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这些只是崔绩知道的。

    那崔绩不知道的呢?

    会不会还有更多?

    崔鄂甚至连自己的长子都送去西南,只为能让高源景谋逆成功,登上帝位。

    对于崔鄂如此做的原因,裴孟春都不用深思就能猜到。

    圣上和父亲对世族逼迫得太紧了。

    原本能轻松获取朝堂话语权,按部就班地循着轨迹,获取高位的那些世族,如今被打压得不成样子。

    崔鄂看到了世族灭亡的未来,他要做奋力一搏。

    裴孟春不敢想,若是高源景那样的性子,真的登上帝位,成了天子,大晋会变成什么样的人间地狱。

    单单是为了豢养死士,崔鄂就能痛下杀手,将西南隐居的无辜良民屠杀干净。

    那为了能保住崔氏绵延不绝地继续在这个世间存在下去,他会不会干了更骇人听闻之事?

    裴孟春原本对父亲的激进手段,尚觉得有些过了。

    如今看来,父亲只怕是还不够激进,应该再加大力度,早早地将世族全都送进史书,让他们成为过去才对。

    裴孟春缓了缓神,制止了崔绩继续说下去。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些扛不住了。

    “在你告诉我更为毛骨悚然的事情之前,我能不能问一问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你说想让我爹替你除去崔鄂。那么好,崔鄂一旦没了,你就是下一任家主。”

    “崔绩,你如何能肯定当你登上家主后,不会像崔鄂那样行事?”

    “你如何向我爹保证?”

    崔绩默了一息,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世族如今所拥有的太多,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取死之道。”

    “若裴相能除去我父亲,我愿主动献出崔氏在江南数代经营的良田,充作官田之用。”

    “崔氏只要能留下足以保证族人生计的家产就够了。”

    “裴相可以以我父亲犯下十恶不赦之罪为名,禁止崔氏子参加科举,以免死灰复燃。”

    “裴公子,这是我所能拿出来的,最大的诚意了。”

    “我只是想保全我的族人。崔氏不是个个都光鲜,有许多依附主家,才能勉强糊口的旁支,他们都是无辜的。”

    “他们不应该为我父亲犯下的罪孽而赔上性命。”

    谋逆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沾上就是满门抄斩。

    一旦崔鄂被定为此罪,崔氏上下,没有一个能跑得了。

    裴孟春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事关重大,我不能现在就给你答复,我得跟我爹商量商量。”

    毕竟崔绩所说的这些都是非常隐秘的事,想要查,一时半会儿也很难。

    没有足够的证据,想要将第一世族的家主捉拿归案,判下重罪,是办不到的。

    对此,崔绩表示自己十分理解。

    “我知道。我可以等。但希望裴相不要耽搁太长时间。”

    “父亲自高源景死后,变得越发癫狂,我不知道接下来他还会做出什么事。”

    “我只怕再拖延下去,所有事都再难有转圜余地。”

    “放心吧,你走后我就立刻回去皇城,入宫请见我爹,与他商议此事,务必尽早给你答复。”

    崔绩如释重负地点头。

    “如此就好。”

    看来自己是暂时取得了裴孟春对自己的信任。

    只是不知裴相……会不会对自己有所怀疑。

    出于担心,崔绩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另一件事说了出来。

    “方才我说,有一件事是可以立刻进行查证的。裴公子还有没有兴趣听?”

    裴孟春其实已经被惊愕到麻木了,今日听到的炸裂消息实在太多,有些听不下去。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不能放过丝毫有关崔鄂的消息。

    “但说无妨。左右今日听见的,已经够我回不过神几个月了,多听一个也不过如此。”

    崔绩压低了声音。

    “裴公子难道没有觉得,近来北戎人在京城越来越多了吗?”

    裴孟春一愣,旋即回忆着自己回来之后,再到今日这半年来,有关京中的变化。

    崔绩若是不说,他或许还不曾有所发现。

    经他这么一提,倒是觉得的确有些多了起来。

    大街上时不时就能看见北戎人大摇大摆地出现,而且还不是常见的那几个面孔,全是陌生人。

    裴孟春模糊记得,自己也曾经觉得奇怪。

    不过去年因为国库空虚,圣上对北戎狮子大开口,同意他们缴纳天价“学费”,让那些有意前来大晋学习的北戎学子前来。

    再加上下半年,乐陵侯府与北戎合作,创办了商行,专门卖从北戎进来的皮货。

    北戎人押送货物进入大晋,并不是什么犯法的事。

    是以人多了,他也没有在意。

    因为一切顺理成章。

    可如今崔绩特别提出来,那显然此事背后是有崔鄂的手笔。

    “你的意思是……这是崔鄂做的?!”

    “正是。”

    崔绩神色淡淡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父亲的所作所为给震惊到发麻,完全给不出任何反应。

    “乐陵侯府的商行表面上是他们的营生,想要与裴家的孟氏商行一较高下。”

    “暗中我父亲有入股。乐陵侯府负责铺子的经营,我父亲则是用钱财买通边关的将士,让他们睁一眼,闭一眼,多放些押运货物的北戎人进入大晋。”

    “实际上仅仅是押运货物,哪里就需要上百号人?”

    “在父亲的谋划中,这些北戎人也是棋子之一。待时机成熟,高源景起事,用的就是西南的死士,还有如今源源不断进入大晋的北戎人。”

    裴孟春不由猛地站起身,大声喝道:“他这是取死之道!”

    崔绩苦笑。

    “我何尝不知我父亲所做的这些乃是取死之道?”

    “他不仅会毁了自己,毁了崔氏,更会毁了大晋。”

    “可我无能为力。”

    “裴公子,我身为人子,无法做到手刃亲父。前来向裴相求助,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

    裴孟春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崔绩。

    “难为你了。”

    摊上这么个父亲,还不知道崔绩平日里在崔家是怎么过的日子。

    一个狂妄自大,将不如自己的一切生灵全都视若自己稳固地位,可以随时消耗掉的棋子。

    这样的人,会对亲生儿子有几分重视?

    裴孟春突然觉得崔绩有些可怜。

    为了揭发父亲,这些事他已经藏在心中许久了吧。

    一直苦苦挣扎,不知是否该说出来。

    裴孟春又给崔绩倒了一杯清水。

    这次崔绩再也没有品尝出清水中的苦涩,只觉得与自己寻常饮用的那些水毫无差别,一样地甘冽清甜。

    他仰头饮尽。

    “裴公子,我该回去了。出来得太久,家中下人定然已经在到处寻我了。”

    “嗯,你今日先回家。我跟我爹商议好了,做出决定后,自然会设法与你联系上。”

    崔绩站起身,朝裴孟春行了一礼,趁着门外无人,匆匆离开。

    裴孟春通过打开的门,遥望着崔绩离开的背影。

    他实在难以想象,崔鄂竟然会做下这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

    是不是因为崔鄂身处江南,当年壬午之变没有被波及到,是以觉得再次将北戎人引入大晋,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明明知道北戎因上一次的惨烈战败,心怀恨意,一边对大晋称臣纳贡,一边觊觎着大晋露出破绽,随时南下,重演壬午之变。

    他明知道到时候,会再次民不聊生,大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北部边境,会再一次受到重创。

    而西南,还有西域一带,也会趁着北戎南下攻打大晋,而趁虚而入,掠夺大晋的国土。

    这些,崔鄂难道看不到吗?

    他甚至都能看到世族的灭亡,却看不到大晋如今的岌岌可危吗?

    裴孟春闭上眼,脑子里一团乱糟糟的。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一会儿见了他爹之后,该如何向他开口。

    这是他爹为之奋斗一生的大晋啊。

    他爹殚精竭虑,为的只是能让大晋国土上的百姓安居乐业,让那些过着他爹童年生活的那些人,能少一些,再少一些。

    可如崔鄂这样的人,他们在做些什么?!

    裴孟春缓缓闭上眼,仿佛看到了母亲的愁容。

    当年母亲不忍灾民流离失所,失去父母的孩子独自在人群中哭喊,没有子女赡养的老人孤苦无依。

    所以母亲创办了慈幼堂,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有个去处。

    这些年,慈幼堂在各地都有建立,可始终没能让这些人继续减少。

    裴家的能力有限,即便再怎么努力,做不了太多。

    可崔鄂只需轻轻动一下手指,就能将他们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全都给摧毁。

    裴孟春举起手,睁开眼望着颤抖着的手。

    他该如何告诉父亲?

    该如何告诉父亲!

    以父亲而今的能力,真的能与崔鄂,与崔鄂背后的崔氏相抗衡吗?

    “备马,我要回相府。”

    裴孟春定了定神,起身走了出去。

    无论自己心中如今有多么悲愤,又有多么无奈,都要走出去。

    去告诉父亲。

    事情、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崔绩装若无事地回到家中,如往常一般,去向父亲崔鄂请安。

    “父亲,我回来了。”

    崔鄂披着外袍,一双鹰眼死死地盯着他。

    “你回来了?”

    “你是从何处回来的?”

    “今日,你真的只是去了城外的施粥棚吗?”

    崔绩心中一惊,不知道是谁向父亲报的信。

    但他面色镇定。

    “嗯,只是去了施粥棚。一切都正常,百姓对崔氏感激涕零。”

    崔鄂看着儿子,良久,才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嗯”字。

    “往后行事小心些,今日你去王氏那边,被人瞧见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