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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子告父

    京中遭遇天灾,各家都在城外摆了施粥棚子。

    崔氏也不例外。

    这是博取民心的机会,崔鄂岂会放过?

    崔绩就借着巡视施粥棚的名义,从家里出来,想看看能不能凑巧遇上裴孟春或是裴萧萧。

    他不知道来的会是兄妹之间的哪一个,但这样的事情,裴家不会坐视不管,肯定有人在。

    只要能见到他们,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崔绩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能阻拦父亲的唯一办法,就是与裴家联手。

    仅凭现在的自己,无官无爵,还被父亲、家族所束缚着,能做出什么事?

    他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必须借助外力。

    挑来选去,崔绩觉得求助于裴家,是最为稳妥的。

    起码为相,裴文运做得比自己出色多了,就连为人,对方都高于自己。

    只是崔绩没有把握,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得到裴家的支持。

    如今,他除了身上崔氏子,以及崔氏下一任家主的头衔外,再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来与人进行利益交换的了。

    但崔绩还是想试一试。

    就当是对前世的自己,有个交代,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那些错。

    裴孟春不动声色地看了会儿,就离开去忙自己的事了。

    他不知道崔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对方频频看向自己的目光,即便隔得远,还是能感觉得到。

    崔绩有事找他,但却必须得避人耳目。

    所以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静待客人上门就是了。

    至于客人是如何脱身,又是如何找过来,那就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内了。

    毕竟有事求助于人,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如裴孟春所料想的那样,不知与何人换了衣服的崔绩,蓬头垢面地找了过来。

    裴孟春上下打量了一番。

    世家子不愧是世家子,即便穿着穷苦百姓的衣裳,发髻凌乱,脸上也涂抹了尘土,周身那股世家子清高出尘的味道,依然挡也挡不住。

    “崔氏子上门,可真是叫我这陋室蓬荜生辉。”

    崔绩知道自己几个堂兄弟一直致力于写一些抨击裴文运的诗文,甚至还集结成书,通过崔氏名下的书肆印制传播。

    虽然这并不能打击到裴文运在民间的声誉,但一直没有阻拦他们的自己,如今上门求助,到底还是心中有愧。

    是以面对裴孟春的奚落语气,崔绩也不敢计较些什么。

    “裴公子何必如此嘲弄于我?我今日这副装扮,难道还不能让你笑话许久吗?”

    裴孟春扬起一笑。

    “的确能让我笑话你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侧开身子,让出路,好让崔绩进去。

    “若不嫌弃此处简陋,请进来小坐片刻。我虽无好茶,却也有清水待客。”

    裴孟春是出来赈济灾民的,不是来游山玩水摆谱子的,那些风雅之物,一个都没带。

    他自己在这里,喝的都是白水。

    茶叶全都交给大夫们,熬制治疗灾民的药茶。

    崔绩也没在意,裴孟春行事作风如何,他早就知道。

    这是个磊落之人,可不会像三叔那样,借茶讥讽。

    他进屋后,直接在裴孟春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在我看来,茶虽好,却过于高雅。不若清水,雅俗共赏。”

    裴孟春为崔绩倒了一杯清水。

    “请。”

    “恭敬不如从命。”

    温热的清水入口,口感有些苦涩,还有些刮喉咙,与自己平日里喝的那些甘冽顺滑的无根水、泉水等,全然不同。

    崔绩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但看着裴孟春神色如常,心中越发惭愧。

    别说裴文运,就连裴孟春,他都自愧不如。

    “说吧,有什么事要求到裴家。”

    裴孟春事多,也不绕弯子,让崔绩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出来。

    至于能办不能办,且听崔绩说了再看。

    崔绩沉默地坐着,盯着桌上自己只喝了一口的茶盏。

    茶盏中盛着清澈可见底的清水。

    来之前,崔绩还自信满满,可如今真到了人跟前,他反倒生出了怯意。

    崔绩猛地拿起茶盏,一口气饮尽茶盏中的清水。

    “今日,我是以崔绩的名义前来,为保家族平安,求助于裴相。”

    裴孟春微微愕然。

    以崔绩的名义?

    不是以崔氏子的名义?

    凭崔氏这个名头,崔绩除了不能谋逆外,这世上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还是崔绩有什么事,是连崔氏这个名头,都无法动用的。

    “你想求我爹什么事?”

    崔绩重重闭上眼,又重新缓缓睁开。

    “崔绩求裴相,能除去崔氏当代家主崔鄂。以免崔氏一族迎来灭顶之灾。”

    裴孟春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这件事太大了,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必须告知父亲,让父亲来决定。

    何况,崔绩此番前来,究竟是崔氏的诱敌之计,还是他真心所为,还有待验证。

    裴孟春不说话,崔绩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想要得到对方的信任,自己必须也付出些东西。

    “如今我身无长物,不知如何能博取裴相的信任。”

    “但有些事,我可以说出来。裴公子消息灵通,可以前去查探我所言真伪。”

    “说说看?”

    崔绩语出惊人。

    “高源景已于几日前,被我父亲崔鄂所杀。”

    裴孟春整个人都愣住了。

    如今整个京城的不良人,全都动了起来,正在暗中查访高源景的下落,可一直迟迟没有下文。

    如今崔绩却说,高源景已经死于崔鄂之手?

    “高源景的尸首呢?”

    没有尸体,自己如何能信?

    崔绩摇摇头。

    “没有尸首。”

    “地龙翻身那夜,高源景前来崔家,让我父亲助他逃出生天,东山再起。”

    “他于我父亲而言,本已没有了价值,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崔氏作为筹码,要挟我父亲。”

    “我父亲一怒之下,便将人杀了。”

    “裴公子应当知道,当日天雷阵阵,可却只盯着我家劈,连我家邻居都未曾受损。”

    “京中应当许多人都觉得奇怪,我也不知其中缘由。”

    “当日父亲杀了高源景后,地龙就开始翻身,天上也不断降下天雷,一直追着我父亲,活似要将他给劈死。”

    “我家的正堂不是烧毁了吗?正堂中停放着高源景的尸首,天雷劈中后,正堂起火,将他的尸首给烧了。”

    “所以我无法将他的尸首拿出来。”

    裴孟春暗自思忖,想着崔绩这番话的可信度有多高。

    倘若他说的是真话,的确一切都能串联起来,还解释了天雷为何只劈崔家的原因。

    可他说的若是假的,也未免过于巧合。

    杀了高源景,正好地龙翻身,正好劈下天雷,正好天雷烧了有高源景的崔家正堂。

    太巧了,巧到让人无法相信。

    崔绩非常诚恳地点头。

    “我知道这一切都过于巧合,让人无法相信。但事情的确如此。”

    裴孟春想了想,提出自己心中的困惑。

    “高源景为何逃出看守后,立刻就去崔家找你父亲?你可知他们二人密谋些什么。”

    “知道。”

    崔绩的声音中满是悲凉。

    “为了谋逆。”

    “高源景被赶出京城后,辗转于各地,在江南任职时,与我父亲相识。”

    “高源景不满自己被圣上赶出京城,父亲不满圣上要削弱世族,两人一拍即合,定下谋逆大事。”

    “朝廷不是一直往西南派遣天使,要彻查孟庆荣的杀良冒功一案吗?”

    “其实不必查,孟庆荣怎会是兵仙在世,以八千兵力攻下十万西南诸部落的联军?”

    “他若能办得到,壬午之变中,大放异彩的就是他,又怎会容忍裴相出风头?”

    “是父亲买通了西南的官员,又遣了我兄长过去,说服部落的头人,暗中在西南招兵买马,豢养死士。”

    “送抵京城的军报,是西南官员夸大其实。上缴验明军功的耳朵,其实只有五万人。”

    “孟庆荣与西南部落的头人对隐居在山中的良民进行了屠杀清缴,一村一户,都没有放过。”

    “还从刚死的尸体上割了一些下来,这才凑齐的。”

    “为了防止耳朵腐烂,用了石灰防腐,再者,那么多耳朵,谁会一个个去认真看?能好好数一遍都办不到。”

    “处理完隐居村落的良民后,我父亲豢养的死士就改头换面,住在村中,充作村民。”

    “西南多山多瘴气,当地官府本就不可能每年都清查人口,偶有遗漏再正常不过,想要冒充也很简单。”

    根据崔绩的话,裴孟春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

    “江南民变,是不是也有这些死士的参与?”

    崔绩十分肯定。

    “有。”

    “当时父亲想要借机将三皇子绑了,作为日后要挟朝廷的人质。”

    “只是一击不成,父亲就不想再进行第二次,觉得风险太大。”

    崔绩将自己知道的全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想了想,还做了个补充。

    “甚至此番江南民变,都是我父亲的手笔。”

    “他让我兄长在西南找到了得了瘟病的水稻,送至江南,磨成粉后,洒落各地。”

    “如此一来,没有集中在一块儿的稻田,可以互相感染,扩大灾情范围,让当地官府疲于奔命。”

    “同时也让朝廷找不到源头,查不到崔氏身上。”

    将父亲所做的一切全都抖落出来,对崔绩而言,是件痛苦却又舒坦的事。

    直到全都说出来,崔绩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父亲竟然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一直保守着这些秘密的自己,与为虎作伥,有何区别?

    如今对着裴孟春说出来,就像是自首,心头一直压着的那块巨石,终于粉碎。

    可自己身为人子,对着外人数落自己父亲的不是,依然让崔绩很是难过。

    有悖于他从小所学习到的一切知识。

    泄了气一样的崔绩靠在椅背上,无力地看着被一连串信息所震惊到的裴孟春。

    崔绩笑了一下。

    “裴公子对我定然还心存疑虑。”

    “本来为人子,就不该忤逆父亲,更何况是将他所做下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

    “实在有悖人伦,对不对?”

    “方才所言,一时半会儿难以查证。”

    “我不妨再告诉裴公子一件,立刻就能查明真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