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婆媳两个的争吵声。
“……爹还有那么多钱给老二去买官呢!公中这点钱,够什么呀!”
“这么些年,爹和娘不知道偷偷藏了多少钱没拿出来。你们二老就是偏心小的!”
“有钱宁愿给外头的赔钱货,给小的两个,就是不肯拿出来给我们大的用!”
“给大娘二娘的钱是我的体己,没动公中的。你既然查过账,就应该知道我没骗你。”
“三个儿子都是我生的,哪个我都心疼。我和你公公从来一碗水端平,没有偏袒过哪一个。”
“一碗水端平?说得倒是好听!”
“明明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肯花钱疏通,让我夫君早日回京?”
“边疆苦寒,他不知道在外头受了多少苦!”
公西玉泉听得火气大,直接进去。
“大哥宁愿忍受边疆的苦寒,也不愿回京。其中原由,难道大嫂心中不知吗?”
孙氏脸上一红,不自在地拨弄了下鬓发,声音也低了下来。
“老二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公西玉泉将瓦罐放在桌上。
“我要是不回来,还不知道大嫂在家是如何欺负我娘的。”
“平日三弟同我说,我只当他不懂事,瞎胡闹,对大嫂你心存偏见。现在看来,他倒是一个字都没说错。”
公西玉泉的身量魁梧,走近时,压迫感极强,孙氏根本不敢正眼看他。
“当年大嫂一进门,娘就将主持中馈之权交给你。整个公西家上下,都由你做主。”
“爹娘尊你,我与三弟敬你。我们都将你当作是公西家的冢妇。”
“可大嫂是如何做的?不出半年,公中账上就少了一大半的现银。”
“大哥问你银钱去处,你撒泼打滚不肯说。要不是大哥最后以休妻相逼,恐怕大嫂现在都不愿说那些银子被你拿去补贴娘家了。”
“哪怕出了这样的事,娘依然没把管家之权收回来,愿意再给你机会。”
“而你呢?不知悔改!”
“大嫂可知,若非这些年爹和娘压着,大哥早就与你和离。”
“我们公西家是出身低微,不比大嫂你娘家高贵。但也是靠尸山人海的军功一路爬上来的。”
“公西家的男人一身铮铮铁骨,没有孬种。”
“反观大嫂的娘家,一家子男人还靠女人吃饭,呸!”
孙氏不停眨着眼,眼神飘忽不定,因公西玉泉的一番话,胸脯起伏剧烈。
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她绝不能被休弃回家,娘家破败成那样子,若是没了她,往后要怎么过?
“此番我离京,若是回来三弟还同我说大嫂你为难娘。那就别怪我这个当弟弟的不客气,管起大哥房里的事了。”
孙氏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抱着桌上乱七八糟的账册离开。
走前还不忘恨恨地朝那装满了金银的瓦罐贪婪地投去一眼。
上官氏咬着唇,看了看大儿媳妇,又看了看二儿子。
上前捶了公西玉泉一下。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同女人置什么气。”
公西玉泉重新抱起瓦罐,笑呵呵的。
“我就是年纪再大,在娘跟前还是孩子不是。再者,我还没成家,就是没长大的孩子。”
“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为了娘,当一回小人也没什么。我心里高兴。”
上官氏温柔地看了眼儿子。
“你的婚事倒的确是我和你爹的一块心病。”
“不是娘要给你泼冷水,实在是你年纪摆那儿,拖不得。”
“你若不成婚,叫老三如何定亲?”
公西玉泉知道他娘私下其实相看了不少人,但都没成。
一来,是顾忌自己心情。
二来,能和辅国公府小姐比的,是真的没几个。
公西玉泉咧嘴一笑。
“娘放心,我心里头有数。”
上官氏板着脸,“你有数?你有什么数啊?”
“你要有数,早就成亲了!”
公西玉泉嘿嘿笑着,又缠着上官氏在给自己收拾行囊时,翻几件闺中女子会喜欢的小物件出来。
“要送人?送谁?给小姐的吗?”
“没呢。我琢磨着,等到了江南再去寻要送小姐的宝贝。这些个,是为了让人帮儿子一个小忙。”
他贴近上官氏的耳边。
“这不是怕,儿子不在京城,被人捷足先登了不是。”
上官氏白了他一眼。
“花花肠子倒是多!这点啊,你顶像你爹!”
“知道了,我一准儿给你备好。你先把银子给裴小姐送去。”
“哎!”
望着儿子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上官氏心里那叫一个愁。
她可不是自家那个老不修,腆着脸以为辅国公给取个名儿,就是念着要结儿女亲家。
他们一家子全是泥腿子,凭什么高攀人辅国公府啊。
脸呢?
也就那老不修厚到能当城墙,这么多年还没放弃。
这要早些年,自己倒也歇了心思,琢磨着劝劝老头子和儿子。可如今,纪家和赵家的婚事已经告吹,自己是不是能偷着盼一盼?
这么些年下来,他们公西家在军中也算是有些头脸,能说的上话,勉勉强强能够上那资格吧?
总归……不能再看着小姐叫人欺负了去。
但愿这小子此次前去江南能争点气,挣个大前程回来,到时候自己也有脸去辅国公府提亲。
得让小姐风风光光地嫁过来才是。
上官氏摸了摸鬓边的白发,长叹一声。
若是小姐真能做自己的儿媳妇儿,怕是这白发头都能变黑了去。
公西玉泉直接抱着封好的瓦罐去了相府,交给管事后就走了。
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他知道,裴萧萧是不会收这钱的。
但从他近日的观察来看,相府怕是又干了一回倾尽家财,充公国库的事。
相府要做的事儿多,处处都少不得银钱。
他家能帮的不多,也是一片心意。
送完钱,又把预留下来的银子换成银票,公西玉泉上文春阁打包了些贵价菜,趁着天色未晚,晃晃悠悠出了城。
他大姐一家为了给大姐夫治病,早几年就卖了城里的房子,搬去了京郊。
方便了照顾田里的农活儿,也因为城里的房子值钱,卖了重新在京郊置办房子,还能剩下不少。
他侄子侄女儿好几个,不能光给大姐夫看病,还得有钱给孩子们留着置办彩礼、嫁妆。
公西玉泉熟门熟路地走到大姐家。
刚在院子外露面,无精打采扫地的大侄子就瞧见了他。
“二舅舅!娘,二舅舅来啦!”
飞似的朝屋里跑,院子里的几只鸡被吓得都飞了起来,咯咯叫个不停。
粗麻头巾包头,一身粗麻布襦裙的中年女子,挎着装了鸡食篮子,几步跑了出来。
“二弟弟?!你怎么来了?快,屋里坐,这天热得很,瞧你这一头汗,姐给你倒水润润嘴巴。”
边说边朝屋里喊:“当家的,二弟弟来了。”
一群孩子从屋里窜出来,险些撞倒了吴大妮。
吴大妮笑骂了一句,“一群皮猴子!”
最小的侄子跑到公西玉泉面前,伸长了手要他抱。
“二舅、二舅,抱,抱!”
公西玉泉蹲下身,将他抱起来,领着高矮不一的萝卜头进去。
“大姐别忙活了,坐。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们。”
吴大妮忙着洗碗、倒水。
“还顺路,谁顺路能顺到这犄角旮旯?少唬人了!”
“你哪回来不是说顺路?谁家顺路还带这么些个东西来?喝水。”
吴大妮将倒了凉水的陶碗放公西玉泉面前,摘了头巾,拿了缺角的蒲扇替他打扇。
“这天热成这样,你还过来干什么?真是。这要热坏了,娘可不得心疼死。”
里屋传来一阵咳嗽,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二弟弟来啦?今晚留下吃饭吧?孩子他娘,你去跟隔壁婶子家借点腊肉。”
“哎!”
公西玉泉赶紧拉住吴大妮。
“大姐、姐夫,别忙活了。我买了菜。让大姐蒸点饭就能吃上。”
他把地上的食盒拿到桌上,拍了拍。
“今儿你们几个小的,可是有口福了。”
几个孩子两眼直发光,口水滴到地上都没发现。
“二舅舅可真好。”
二侄女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眼睛一眨不眨地朝公西玉泉的怀里看。
她闻到了甜甜的味道。
公西玉泉从怀里掏出买的饴糖。
“这小鼻子灵光的。天气热,糖容易化,卖相不好看了,凑合着吃吧。”
油纸包在孩子们的目光中被打开。
“老大,给弟弟妹妹分一分。”
大侄子应了,很努力地掰开已经化作一团的糖,一人一块分得很公平,谁的都不大一点,谁的也不小一点。
最后还剩三块。
他馋地咽了口水,一手一块拿起来。
先进里屋,给了他爹,又去厨房,给蒸饭的娘塞嘴里。
最后一块,推给了公西玉泉。
“二舅舅也吃。”
公西玉泉看着不停舔手指的大侄子,冷不丁塞他嘴里。
“给你的,你就吃。”
甜丝丝的味道,是这些孩子们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快乐与幸福。
吴大妮在大家动筷前,先捡了菜,送去里屋,才转回来坐下吃饭。
公西玉泉问了几个孩子上学的情况,心里大致有了谱。
他大姐根本不可能送孩子去上学读书,没那个钱,几个孩子能识字,全靠慈幼堂能蹭课,这才勉强不做睁眼瞎。
公西玉泉喝了口汤,说了自己的想法。
这还是他大嫂先提出来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我新得了个差事,许是要去江南。想着把大侄子带去见识见识,就是不知道大姐和姐夫舍得不舍得。”
吴大妮捏着筷子,两眼瞪了出来。
里屋也传来筷子落地的声音。
“孩子大了,该找个活计做做,也好给大姐你分担分担。”
吴大妮瘪嘴,眼眶登时就红了。
“昨儿我上府里去找娘借钱,是不是又闹了一出?”
“这回是真没法子了……往后、往后我再不去了。你们可别再为了我的事吵吵。”
公西玉泉笑了笑,哄着小侄子大口扒饭。
“你是我姐,我不向着你,向着谁去?”
“大侄子的事,你和姐夫商量商量,也听听大侄子的意见。要是商量好了,去府上给我个准信就成。”
“快吃吧。”
余光扫过,一个缺脚柜子上的草编螳螂,引起了公西玉泉的注意。
编织的手法,很是眼熟。
和他宝箱里藏着的几个草编,相似异常。
公西玉泉停了夹菜的动作,忽地笑开了,大口扒饭。
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喜欢家父奸相:我把主角都埋了我把主角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