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被抬回府的时候,年老眼花的夏少卿当众晕了过去。
他子女运不好,前头连着生了五个女儿,才得了个老来子,这老来子又连着生了七八个嫡庶女儿,才有了这么个独苗苗。
夏家将这孩子宠地同眼珠子似的,跌了摔了哭了,都得哄上老半天。
后院妻妾再怎么争风吃醋,都不敢把主意打到这小少爷身上。
否则一个闹不好,就是被休、被打杀的命。
尤其是妾室,地位不比奴仆高到哪儿去,说发卖就发卖,谁知道下一个主家有没有现在这般日子好过。
夏少卿看着自己宠着疼着的孙子,如今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老泪纵横。
“这是谁家下的这死手?啊?”
“这孩子是个心里有谱的,往常就是惹是生非,也有分寸。”
“查!给我查!”
“将今日跟着他出府的小厮全给我叫来!狠狠地打!”
“夏家是养着他们吃白饭的不成?!就不知道护着自己主子!”
外头响起打板子的声音,每一下都打在肉上,就是没怎么听见人叫唤。
夏少卿心存疑惑,出门一看。
那几个小厮身上的伤,不比孙子的轻。
他老脸一红,叫人先停下。
“今日你们出门,究竟是得罪了谁家?”
小厮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哭喊道:“是韩公子。”
“小少爷同友人在文春阁一道吃酒呢。他露面之后,二话不说,就将小少爷同友人给抓了出去。”
“小少爷是伤得最重的。其余几家公子倒还能走。”
夏少卿的心头滴血。
他如何不知道孙儿伤得重?
请来的大夫直言不讳,说他那右手是废了,被利刃穿透了整只手,就是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科举这条路,往后是废了,就是荫职都轮不到他。
要不是家中尚有些家业,孙儿这样子,如何能温饱?
夏少卿一怒之下,换了朝服,直接进宫找圣上去告状。
镇国公府打他孙女,他不在意。
是那孙女自己糊涂,还坏了他夏氏的名声。
何况自己孙女也多,不差那么一个。
可长公主纵子行凶,打的可是夏氏唯一的独苗苗!
此事定不能就此罢休!
夏少卿宣召入殿后,见了圣上直接就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家冤情。
丝毫没留意到,殿中还有其他人在。
听完夏少卿哭诉的裴文运和高源景,表情有些微妙。
这下手有够狠的。
夏家这公子,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吗?
等夏少卿说完,高源景立刻请罪。
“皇兄息怒,此事是臣弟的错。”
他如今担着京中巡防的职务,出现官宦子弟被殴的事,是他失职。
圣上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并未说宽慰或是替高源景开脱的话。
失职就是失职,明眼人一眼便知,开脱也无用,反倒会让弟弟风评不好,不利他后面升迁。
如今弟弟刚回京,才得了差事就出现差错,若自己再偏袒,容易招人弹劾,拔出萝卜带出泥,牵出当年那些不体面的事。
尤其裴相还在。
圣上心虚地朝裴相看了一眼,摸了摸鼻子。
“既然夏卿为孙伸冤,那……将长公主和韩长祚宣进宫来吧。你二人对质,看看事情原由究竟为何。”
夏少卿擦擦脸上的泪,在圣上的宽慰下起身,静侍一旁。
圣上和裴文运、高源景继续方才关于京防的话题。
其实圣上根本无心商议正事,他心里痒痒得厉害,想知道老六这大打出手是为了什么。
这孩子,打小就老实,这么多年也没闹出过这么大动静。
裴文运见圣上神游天外,心知是在想八卦,他也没出声打扰。
毕竟打扰也无用,圣上该走神还走神。
高源景对这些倒是不在意,一直在为自己的失职而道歉。
他原本的职位是在户部,圣上给了个肥差。
但临上任,他遇见了裴萧萧。
肥差顿时就不香了。
高源景跟圣上商量,把自己的职位换成京中巡防,圣上不疑有他,见他主意已定,就允了。
高源景当然有自己的小九九。
裴萧萧不是常年待在相府的闺秀,每日都要外出办事。
他身上担着京防的职位,时不时来个偶遇,就十分顺理成章。
见多了人,再勾到手,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吗?
长公主来得很快,风风火火地就进了大殿。
后面跟着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儿子。
裴文运扫了一眼韩长祚,心里很是不快。
这个傻了都还惦记他闺女的臭小子!
自己根本就不想看到他!
长公主行至圣上面前,翩翩然行了一礼。
“皇兄,事情原由我已是知道了。此事不能怪阿祚,是那夏家公子无理在先。”
夏少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长公主的手都在抖,心里已经想好了回家怎么招集同僚上疏弹劾。
长公主把脸一扬,小脚往前一踏。“怎么啦?是你孙子无理在先,我儿听不下去,才不得不出手阻止。”
“你个老不修的教子无方,还想把脏水朝我儿身上泼!”
圣上看看妹妹,又看看夏少卿,只恨今日桌上没摆着瓜子。
裴文运看了会儿,又瞥了一眼看起来似乎“很老实”的韩长祚,直觉事有蹊跷,心中警铃大作。
该不会……和他那个整日惹是生非的小闺女有关吧?
裴文运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上头两眼放光,听得津津有味的圣上。
“夏家公子所犯何事,还请长公主明言。”
夏少卿感激地看了眼裴文运。
裴相果真是好人呐!
自己下回再也不和他对着干了。
长公主收回脚,理了理鬓发,似笑非笑地望着裴文运。
“夏家公子在文春阁与友人吃酒,言辞间对余姚县主多有冒犯。”
“我儿口拙,挡不了他们那伶牙俐齿,就只能上手阻止了。”
夏少卿涨红了脸。
“既然是吃酒,酒醉之言,岂能当真!”
韩长祚眨眨眼,说话声音非常小。
“可是……我觉得,就算是喝醉了,也不能说那样的话呀。”
“娘曾经同我说,不可对女子无礼,否则有碍她们声誉。”
韩长祚看了看长公主,在母亲的鼓励下,胆子也大了起来,声音也响了。
“余姚县主于国有功,更不能妄议。”
夏少卿气笑了,指着韩长祚质问。
“臣斗胆问一句,臣的孙儿究竟是如何出言冒犯余姚县主的?竟惹得韩公子动了这样的肝火!”
“韩公子可知,臣孙儿的右手叫利刃给穿透了,彻底废了!”
韩长祚心里快把孟白龟给戳死了。
她倒是解气了,却要自己背黑锅。
想起孟白龟那张小人得志的脸,韩长祚气得不要不要。
他抬眼去看气得满脸通红的夏少卿。
气不顺,心不平。
就拿你这老头子出出气。
韩长祚嘟囔道:“那不是我干的。我出门没带刀剑,哈都他们也不会用刀剑伤人。”
“就夏公子那身板儿,我们几个光靠拳头就够了。”
长公主清了清嗓子,心虚地别开眼,看向其他地方。
夏少卿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他孙儿被人打了不算,殴打者还出言侮辱?!
这天下有没有王法了!
他愤怒地用泪眼望着圣上。
难道陛下你就如此纵容这些皇室中人吗?!
陛下,你说话呀!
圣上假装自己没看到。
“阿祚,那夏公子到底说了什么?”
长公主也好奇地望着儿子。
来的路上,不管自己怎么问,儿子都不肯说。
韩长祚一脸为难。
“舅舅,我觉得说出来,不好。”
他这么说,越发引起在场其他人的兴趣。
夏少卿咄咄逼人。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臣不信臣的孙儿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还是韩公子你虚张声势,说了假话?”
长公主顿时就不乐意了,警告地瞪了夏少卿一眼。
“我儿从不骗人。”
韩长祚皱着眉。
“真的要说?”
“说!”
好吧,那他就说了。
韩长祚做了个深呼吸。
“夏公子和他的友人说,余姚县主貌美身娇,比那教坊司的……唔!”
长公主“啪”地一下捂上儿子的嘴,和夏少卿大眼瞪小眼之余,还附赠了一个无辜的笑脸。
娘的好大儿哟,快把你那嘴给闭上吧。
没见裴文运全身都在冒火吗?
夏少卿的脸都绿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他孙子竟然在文春阁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能说的吗?
夏少卿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现在不是自己以后要不要和裴相对着干的事了。
是裴相开始考虑要不要弄死他全家的事了。
夏少卿很想学一学他那被送去家庙的儿媳,直接晕过去了事。
可宫里,是有御医当值的。
他当机立断,摘了官帽,直接撩起官袍下摆跪下。
“老臣教子无方,致使孙儿冒犯余姚县主,该打,该打。”
“老臣愿辞官归乡,往后专心在家教导子孙,不致他们再犯下这样的大错。”
“老臣的孙儿已经是废人了,还望圣上与长公主高抬贵手。”
一双被耷拉下来的眼皮子遮了一半的眼睛,时不时朝裴文运可怜巴巴地投去一眼。
人都帮着打了,这气也算是出了吧?
要不我们就这么算了吧裴相?
裴文运冷冷地斜睨着他,若是目光能实体化,夏少卿早已被冻死。
圣上眯着眼,咂摸了半天,点点头。
“这话的确不该说,阿祚打得好哇。”
“余姚县主是何等女子?岂能与教坊司的女子相较?”
夏少卿哭着应和。
“陛下说的对,老臣的孙儿该打。韩公子替老臣教孙,老臣定然重谢。”
一旁无人关注的高源景,露出迷醉的神情。
喜欢家父奸相:我把主角都埋了我把主角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