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真有人能认识孙老夫人,除了老四,那就是阿梨了。
而孙老夫人是后宅之人,老四怕是没有机会认识,所以认识的只能是阿梨。
尽管田桂兰心中有了猜测,她还是装作不知道。
“既然娘都问我们家怎么会有孙老夫人给的令牌,就说明爹和娘已经知道是谁认识孙老夫人,还问我们做什么呢?”
秦老夫人被她噎住。
“真是伶牙俐齿。话不多说,你家老四媳妇儿来了没有?”她放弃了询问二人原因。
“阿梨没来,只有我们两个来了,她要忙县里的铺子。”秦老根道。
提起这个铺子,秦老夫人一阵怨气。
“自家的铺子竟然放在儿媳手里拿捏着像什么样子,你这个婆婆是怎么当的?”
田桂兰心里不乐意,她自己觉得挺好的,而且她愿意惯着阿梨,关别人什么事。
“那你把她喊过来吧。”
秦老夫人吩咐,“这边有事儿问她。”
秦老根有些不高兴。
“爹娘,阿梨在盛丰县呢,铺子平时也很忙,何必让她大老远再来一趟,你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我们不就行了。”
“告诉你们有用吗?难道是你们手里有孙老夫人的令牌吗?”
秦老夫人瞪了他一眼。
“这么重要的东西,既然拿到自家手里,怎么能放在儿媳妇那。”
“这是阿梨自己拿到的,跟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田桂兰下意识反驳。
秦老夫人看这俩人都跟自己作对,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你们两个真是要气死我了。”
秦老根一头雾水。
他只是实话实说啊,怎么就气死了呢?
一旁看戏的秦正兴终于慢悠悠放下手里的茶杯,对秦老根说:“是这样子的,三弟,我收到一个内部消息,临安府顶头的孙知府要高升了,升迁到京城去做官,具体做什么官还没有下来,但是人已经确定要走了。孙老夫人就是孙知府的娘,大哥身在这个位置已经很久,就琢磨看能不能找机会往上升一下。你大嫂心心念念想帮我,去孙府拜访孙老夫人,谁知到了那儿却被拒之门外,怎么都不肯放她进去。恰巧你家四儿媳过去了,不知怎的就拿出令牌进了孙府。若是她同孙老夫人有什么交情,你就帮帮大哥。大哥真的坐上知府的位置,一定会非常感谢你的,在临安府许你一套豪宅!如何?”
秦老根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可是大哥不是刚来临安没多久吗?”
来临安那次就是升迁,现在又想要升迁。
当官升迁,哪里是这么好升的,况且当上知府就送他一套豪宅,豪宅从哪里来?
不用赚钱,随随便便就能摸到吗?
该不会是来路不明吧?
秦老根当了一辈子普通老百姓,还从来没跟脏钱扯上关系。
秦正兴脸皮一僵。
“大哥是刚来临安没多久,但是资历已经够了。知府大人对我颇有赏识,我上头也没有什么人挡着,如果不出意外,等知府大人走了,我也能顺利提拔上去。”
前提是如果不出意外,他怕得正是那突如其来的意外。
秦正兴脑海中闪过手底下的官儿所说,也许会不知从哪儿突降一位大人做知府。
他捏着椅子的手紧了紧。
不行,他不能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知府的位置一定是自己的。
秦老根十分不理解。
“既然原先那位大人走了,大哥也可以顺利上位,为何还要我们多此一举?如果真的有可以造福百姓的真才实学,不用周转也能坐上那个位置。”
如果没有,那坐上那个位置也毫无用处,还不如不做。
正是因为秦老根过了半辈子苦日子,才深深明白一个好官对百姓来说意义有多大。
秦正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脸色铁青。
“三弟,我们还是不是兄弟了?”
什么意思?
这是非要跟自己做对吗?
秦正兴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秦老根跟他犟上了。
“我没有跟大哥做对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当官应该凭靠自己的真才实学,怎么能靠找关系上位呢?”
“你可真是天真。”
秦正兴怒不可遏。
“放眼这么大的临安府,你觉得有几个人是真的依靠自己真才实学当上官的?还不都是找别人。你莫不是中了半辈子田,真的种傻了吧。”
“正兴,你消消气。老三他就是个种地的,不懂你这些官场上的事儿,不要跟他计较。”
兄弟二人吵起来,两个老人夹在中间也不舒服,秦老夫人喝斥道:“老三,还不快给你大哥道歉。”
“爹娘,我认为我说的没有错。”秦老根梗着脖子说,“若是大家都靠关系上位做官儿,那还有什么公平可言?遭殃的岂不都是百姓。”
秦正兴冷冷一笑,对此不屑一顾。
秦老爷子苦口婆心劝老三。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就帮你大哥一回,让你家老四媳妇儿拿上令牌去见一见孙老夫人。往后你大哥一家也会对你们的恩情铭记在心,说到底大家始终是一家人,当然要帮着自己人。”
秦老根沉默良久,问到:“那位孙知府是不是一个好官呢?”
“孙知府当然是个好官。”
这句话老爷子想都不用想。
他是见过这位知府大人的。
他们到临安来那一年,这位孙知府便衣去城门口接他们,是个很和善,很有气势的大人。
知府大人随身带了一个钱袋,里面装的满满都是铜钱。
老爷子至今还记得经过城门那些乞讨的乞丐时,这位大人从钱袋里抓出一把,将每个乞丐的破碗里都放了三枚铜板。
那些乞丐对他感恩戴德,后来自己还听说临安府的乞丐是其他地方的乞丐比不上的,因为他们能收到知府大人给的铜板。
“那爹娘可知道为何孙老夫人不见大嫂?”秦老根继续问。
两位老人一头浆糊。
“也许是有事在忙碌吧,听说不止拒绝了你大嫂一人,其他的上门客人全部拒之门外。”
“这就对了,因为知府大人要高升了,孙老夫人也知道会来很多贺喜的客人,其中不缺想要走关系请他帮忙的,所以早早就闭门谢客。您都说了,孙知府是一位好官,那他的娘一定不会是他的污点,自然也就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贿赂。”
老爷子一愣一愣的,他竟然被儿子这番话说住了。
是啊,孙知府刚正不阿,怎么会接受别人的贿赂呢?
秦正兴冷冷道:“不试一试如何知道?”
他忍了又忍,最后深深呼吸出一口气,仿佛将满腔怒火尽数平静下来。
“既然三弟不愿意,那也不必多说了。你的意思,大哥已经明白,往后这件事就当大哥没有提过。”
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甩袖而去。
元氏匆匆跟在后面一同离开。
秦正兴回到屋子里就抓起桌子上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上,噼里啪啦一瞬间,杯子碎成好几块四处飞溅,茶水流了一地,两个丫鬟吓得站在旁边不敢吱声。
“夫君,老三家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何必跟他生这么大的气。”
“没事,我就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愚不可及的榆木疙瘩!”秦正兴狠狠道。
他自认为对老三的让步已经够多了。
一开始他安排了别院的庄子给老三一家,非但不领情还搬到村里打了他的脸。
后来老三家要烧炭,为此他舍弃了李家这颗棋子。
就连抓伤女儿的那只猫,他都没弄死,还辛辛苦苦帮老三养了几年的儿子供他读书。
这怎么越想自己就感觉越像是冤大头呢?
秦正兴觉得自己亏大了。
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将桌上剩余的茶壶也扫落在地,问身边的妻子:“秦耀祖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消息出来?”
如今已经七月了,就算是走得再慢,秦耀祖这个参加春闱的也该回来了,就算人没回来,那边的书信也该送来了。
“还没有呢。”元氏也奇怪得很,“按理说路再难走再慢,子康的书信应该已经送到临安了。”
秦子康是他们的大儿子,在京中谋了个芝麻官的位子,也已经成亲,妻子是京官儿的庶女,很多京中的消息都是秦子康帮忙传回来的。
他们可是一家子都对秦耀祖抱有希望。
养了几年供了几年读书,千万不要落榜了。
秦正兴愤愤道:“哼,我看肯定没有什么好事儿,八成就是落榜了!”
他现在对秦老根家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感。
“你也别这样说,咱们好歹也在耀祖身上砸了这么多心血,如果他能留在京中,高中三甲,对咱们来说也是件好事。”
“就他还高中三甲,他能中个进士就不错了!”
秦正兴闭了闭眼,摆摆手说,“算了算了,等回头那边来了消息你再告诉我吧。”
他现在对秦老根家的人一点都不想听到。
元氏笑了笑,还没答应,外头秦管家就匆匆跑过来。
“大老爷,大夫人,少爷来消息了!”
元氏大喜。
“是子康的信吗?快拿来我看看。”
管家连忙把手中的信件呈上。
“就是子康少爷的信,您快看看。”
元氏利索的把信给拆了,起初还带着笑容,看着看着笑容就没了。
“怎么样?”秦正兴在旁边问。
“你自己看吧。”
秦正兴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把信团成一团丢在地上。
“我就知道秦耀祖那个也是和他爹娘一样不争气的,我辛辛苦苦供了他几年读书,好吃好穿疏通关系,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连个进士都没考上!”
他气的不行,转头看桌上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给他砸,又去把花架上的花瓶给推到地上。
“你也消消气,不过一个外人而已,何至于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元氏劝道。
管家小心翼翼地询问:“那等耀祖少爷回来咱们应该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
秦正兴冷冷一笑,“他现在还有脸回来吗?都几个月了,如果真想回来早就回来了!”
肯定是落了榜没有脸回来见他们,觉得愧对他们。
元氏淡淡扫了管家一眼。
“如果秦耀祖回来,就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管家了悟。
“小人明白了,老爷夫人放心。”
秦正兴余怒未消,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在秦耀祖身上投入了那么多,为何却得不到回报。
他越想越气,干脆一甩袖子,出了屋子,打算去书房静一静。
元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她知道丈夫心中的不甘和愤怒,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
她转头看向管家,吩咐道:“派人盯着点,如果秦耀祖回来了,立刻来报。”
管家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秦正兴来到书房,坐在书桌前,心绪却依旧难以平静。
他回想起自己为了往上爬,付出了多少努力和代价。
如今却因为秦老根一家的固执,让他的计划受阻。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
如果孙知府这边的路子行不通,那他就只能换其他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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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根赶着毛驴,一路没说话。
快要到村口了,他才出声问后头的人。
“大哥确实也不容易,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大哥和爹娘生气的样子他都看到了,但他实在难以违背良心。
田桂兰满脸诧异。
“没有啊,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你只是在坚持心中的正义而已,我都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这些,违抗你爹娘和大哥的请求!”
当初刚到临安,秦老根还是一副心心念念挂念爹娘和大哥二哥的弟弟,他们一家子被秦府压制的灰头土脸。
刚刚秦老根一脸认真争执的样子,让她感觉,自己家终于和秦府有了平等地位,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说到底,尊严都是自己给的。
她衷心的欣赏和赞扬让秦老根的郁闷消散不少。
“嗯,你说的对,我没有错!”他紧拧的眉毛舒展开,看向天空轻飘飘的云,“已经七月了,也不知老六如何,该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