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伴随着水流的声音,一只白皙的手沾着水抹了把脸,对面的镜子里浮现了一张略带苍白的脸庞。
有水滴从裴依兰又长又浓密的睫毛上滴落下来,在脸颊上留下了一串水痕,像是眼泪蜿蜒而过的痕迹。
雅伦早已通过黑洞离开了,临走前留下了最后通牒——
如果裴依兰想要将自由还给全体虫族的话,那么请在三日之内想个办法前往行政大楼执政官的办公室。
只要她主动前往那里,雅伦就视为她有合作的意向,会给他们制造单独见面的机会,一同彻底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
也许这是个阳谋,也许……雅伦想要做的就是将裴依兰骗出众多高等虫族的保护圈,然后将她杀死,以绝后患。
在这方面他也算是有经验的,给予前任虫王致命一击的人,正是他。
尽管虫王的血溅到他的脸上之后,给他留下了永远也无法抹去的疤痕,但他将之视为荣誉的象征。
可是尽管心里清楚假如答应了雅伦,恐怕危险重重,裴依兰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无视他的话语。
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根本就做不到,在知道了一切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跟家人们相处——
不,他们本来也不是她的家人,甚至也许根本就不想成为她的家人,只是被基因捆绑着向她效忠。
裴依兰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地回到了会客厅里。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格蕾娅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在宽敞的厅堂中来回踱步。
她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不耐烦似的砸了砸嘴。
“怎么这么慢?”
希瑞安能听出格蕾娅的语气并不是急躁,而是担忧。
事实上,他也觉得女王此去实在是太久了点。
正当格蕾娅有些按捺不住的时候,她的视线所及之处终于出现了裴依兰一步步回来的身影。
她刚松了口气,就敏锐地觉察到了女王低落的情绪,皱起了眉,眨眼间就消失在原地,随后出现在了裴依兰的身边,但又十分克制地保留了半米的距离。
“女王,您怎么了?”
裴依兰看着格蕾娅强装淡定,实则眼神中都不小心流露出来焦急的样子,只感觉心中的涩意一阵接着一阵。
格蕾娅也是,之前明明那么排斥她,应该也是对他的身份心怀顾忌吧?可是现在态度却转变得如此之快……
不,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红发红眼、热烈如火的女子望着她的眼神中就一直跳动着挣扎之意,仿佛她正试图以凡体肉胎抗拒不可抗的伟力,极尽挣扎,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沉沦。
裴依兰或许曾经疑惑过格蕾娅乃至身边所有高等虫族面对她的矛盾而又挣扎的态度,也许曾经庆幸过他们态度上的不坚定,才给了她能够缓和彼此关系的机会。
可是现在,知道原来他们是受到了不可控的血脉的影响,裴依兰的心里就只剩下了淡淡的悲哀——
也不知道是针对谁的。
“女王?!”
格蕾娅有点被裴依兰的状态吓到了。
尽管认识女王的时间尚短,但她根本就不敢想象,她们的女王有朝一日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仿佛有点心如死灰的释然,却又极尽悲哀。
希瑞安也坐不住了。
他快步来到裴依兰的身边,手伸出去的时候,极尽克制地摸到了裴依兰的背上,试探性地拍了拍,尽力释放出自己的安抚的意思。
在他看来,现在的女王就像是被打湿了羽毛的小鸟似的,正躲在树枝下瑟瑟发抖,浑身湿透,毫无安全感。
可是现在的情况明明越来越好了,有越来越多的高等虫族环绕在了女王的身边,女王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样没有安全感?
希瑞安突然灵光一现,脱口而出。
“女王,刚才发生什么了?是有谁跟您说了什么吗?”
格蕾娅的目光也放在了裴依兰身上,表情渐渐沉了下来。
她此刻心头冒出了一股无名的怒火,当然不是针对女王的,而是针对某个可能存在的蛊惑圣心的家伙。
如果真的有谁在女王耳边乱嚼舌根子,害得女王变成了这副可怜的样子……她一定不会放过对方的!
然而,明明此刻被两位忠于她的高等虫族环绕在中间,是绝对安全的位置,裴依兰却依旧只是摇了摇头,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如果她现在将雅伦给供出来了,那么家人们接下来势必不会允许自己离开他们的视线半步。
可这样一来的话,她就绝对没办法知道雅伦口中可能存在的,能够解除女王自上而下针对虫族的不公平影响的方法了。
裴依兰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继续保持沉默,又或者如果能够做得更好的话,他现在说上几句话来安抚一下希瑞安和格雷雅的情绪。这样他们就不会再继续多想了,但是。怎么能做得到呢?在自己。最想要。坦诚相待的家人面前。怎么可能?能够在这种时候扬起故作轻松的笑脸。
最终,裴一兰还是。开口了,声音有些喑哑。
“虫族的前任女王……对你们怎么样?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王吗?”
有很多事情,在知晓了其中一个关键点之后,其他的一切都会明了起来。
过去,裴依兰总是无法想象,到底是怎样可怕的恶势力才会让那么多高等虫族都深受其害。
可是现在,答案仿佛已经摆在她的面前了——
听到她的问题,希瑞安和格蕾娅几乎同步僵住了。
女王为什么会忽然问前任暴君的事情?明明大家都非常默契的一致决定不在她面前提这件事的……果然是有虫在她面前嚼舌根子了吗?
看着希瑞安和格蕾娅躲闪的眼神,裴依兰已经明白了一切。
她苦笑一声,低声道:“她给你们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对吗?而你们根本就无法反抗她,因为……”
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虫族的女王,天生就拥有针对整个虫族的生杀大权。
何其悲哀,又何其可笑,一个如此强大的智慧种族,居然能够被一个小小的个体决定整个种族的命运。
希瑞安看着裴依兰这副样子,有些慌乱。
他无法清晰地感知为什么自己心里会突然变得这么慌,只是模模糊糊感觉女王似乎在想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少女的侧脸在灯光之下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微光,有一种既圣洁又缥缈的感觉,仿佛对方随时会融化在光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他有些心慌,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如此嘴笨。
为什么他不能像雅伦和艾维诺一样能言善辩,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用语言逆转局势呢?这会,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女王。
裴依兰微微抬眸,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希瑞安和格蕾娅,随后又侧头,看着旁边的窗户外面的风景,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场面一度十分窒息,连空气都似乎要凝结了。
正当格蕾娅快要憋不住,直接破罐子破摔地询问女王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异常的时候,裴依兰却忽然笑了。
“抱歉,我刚才有点难过……”为你们曾经遭受到的伤害,“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裴依兰看上去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脸上又露出了一贯的笑容。
只有她知道,自己究竟下定了怎样的决心。
“我绝不会,让你们再受到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