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抽完十鞭的方廷助便被人拖到了汪直面前。
汪直径自起身,自一旁的草药盆中捡起一块被药汁浸透的毛巾敷在了方廷助的背上。
不待汪直擦拭,方廷助便一把将汪直推开。
“属下不敢劳大掌柜驾!”
任凭是谁睡得好好的被人一桶水泼醒,又抽了十鞭子脾气也好不了。
汪直却是径自低头看着方廷助笑问道:“四溪怪我?”
“属下不敢。”
说着方廷助便将头扭到了一旁。
汪直却好似没看见一般,举着毛巾看着方廷助笑道:“四溪可想过,他吕怀为何点名要叫他张黄盖出这趟差?”
提及张黄盖,方廷助这才扭过头来。
“想知道,就让我给你敷药。”
见方廷助不吭声,汪直径自将毛巾敷在了方廷助的背上。
“因为张黄盖救过你四溪的命,而张黄盖这厮却又孟浪的很,大明水深,你便将张黄盖留在了萨摩,也就是为了护张黄盖周全,是也不是?”
方廷助知晓,张黄盖这个脾气,留在大明,指不定因为什么事就被人卖了,索性将张黄盖留在萨摩州欺负欺负东夷人。
毕竟在东夷,就算张黄盖喝多了捅死俩“大名”方廷助也能替他兜住。
经汪直这么一说,方廷助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大掌柜,伱是说那姓吕的憋着坏想阴那憨货?”
汪直将毛巾径自丢进了铜盆之中,径自起身冷哼道:“他吕怀不是想阴张黄盖,是想阴你!”
“可……可,张黄盖已然出海了啊!我现在就去追!”说着方廷助便从条凳上爬了起来。
看着急不可耐的方廷助,汪直却是开口道:
“不必着急,我已然安排好了。”
闻言大喜,只是不待方廷助详问,汪直的面色便是一沉,骤然高声道:“四溪,海峰,我命你二人前去传令三十六岛,人去不去不打紧,三日之内,三十六岛,一条战船都不能留,皆需听我号令行事。”
“他姓吕的既然算计到咱们头上来了,那咱们就陪着他将这出大戏唱完!”
“喏!”
王滶、方廷助两人旋即领命。
自许栋、李光头死后,舟山三十六岛群龙无主,只能是公推汪直为共主。
但这一团和气,终究是表面兄弟。
汪直还需要让这些人真正的心服口服。
“吕少卿,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怨不得五峰了。”
不需要带太多人,说明不是出去打仗,只是过来捧个人场。
舟山三十六岛的头目们这点面子还是愿意卖汪直的。
王滶与方廷助两人坐着一条小船往返各岛之间,不到片刻时日便已然将消息传递了下去。
两日之后。
舟山所有的“倭寇”大大小小战船计七百余条,在汪直一声令下之后,浩浩荡荡的直奔松江府江口方向而去。
——
却说吕怀这边,在船上睡了整整一昼夜之后的吕怀这才悠悠转醒。
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吕怀便抱着一只木桶大吐了起来。
“吕先生,我们大哥在甲板有请。”
吐得七荤八素的吕怀艰难的从船舱中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甲板上走了过去。
“张,张公覆!”
张黄盖闻言亦是满脸堆笑的凑了过来。
“吕先生,您可算是醒了,咱们这会已然到松江外海了。”
看着张黄盖脸上的笑意,吕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
“张公覆不必犹豫,看到城外的那些粮仓了吗?!瞄准了直接轰!轰完了咱们便下船过去,定然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对了,就用汪掌柜的那门炮,先把吓吓朝廷!”
“喏!”
张黄盖唱了一喏,而后便吩咐底下人忙活了起来。
伴随着甲板上的声声巨响,一枚枚炮弹呼啸而至,径自砸进了滨海卫所的几处粮仓之中。
不多时,粮仓中便升起了道道黑烟。
就在船只靠岸之后,张黄盖这才惊人的发现在滩头之上,竟无一人把守。
张黄盖只是轻挥了几下朴刀,远处的明军卫所便望风而逃,甚至还有人边跑边扔着旗帜跟破烂甲胄。
虽说张黄盖久在萨摩,但也是在那边见过不少大场面。
谁听说过这样当倭寇的啊!
“吕先生,神了!神了嘿!您比我们家大掌柜也差不了许多了。”
听着张黄盖的话,吕怀的脸上却是闪过些许不悦。
“直接去县城,让弟兄们酒足饭饱再上路。”
“成!”
一行人就这么蜂拥而至,一路上倒也见过不少明军,只不过那些明军只是打个照面,抑或是凭空放上两箭,而后扭头便跑,丝毫没有交手的心思。
就当吕怀率众冲进城郊的粮仓时,这才发现,这一座座粮仓除了没有粮食之外,还备了二十桌酒席。
张黄盖见状大喜,猛地一咽唾沫。
“吕先生,这,这县官当真给咱弟兄们备好酒菜了?”
“徽州老家那知县要是这么客气,就是打死我也不出来当这倭寇!弟兄们,吃他娘的!”
相顾无言,吃了这桌酒宴,就等于是达成默契了。
张黄盖一行人酒足饭饱之后,带着仓中仅有的几百斤粮食,掉头又奔金陵方向杀去。
这一路上就好似观光一般,几乎就没有受到甚阻碍,每过一县,均是驾船放上两炮,与官军打个照面,而后卫所军士掉头便走。
“……此贼约二百上下,自前日上岸以来,各卫军士,已战殁两千余人,甲胄、兵刃损失无算。”
“各县常平仓、社仓等损失,皆在二十处以上,其中以苏州府吴县损失最甚,共焚仓四十七处。”
“兵部侍郎张时彻急奏,此倭火器尤利,遥隔十里,弹无虚发,各卫御之不能,奏请急调浙兵北上。”
“……”
麦福的脸色已然变成了猪肝色。
“别念了!他们以为咱家是痴还是傻?!”
“他吕怀是将二郎神请下凡来了不成?!二百多人动不动就破敌数千,他们当真以为咱家不知道他们在作甚勾当?!”
面前的小内侍齐刷刷跪倒一地。
“老祖宗,这伙倭寇分明就是奔着南都来了,您要不也做些准备以防不测吧。”
麦福直接将手中的笔砸在了那内侍的头上。
“甚不测?咱家就不信他这二百多人能打进南都!”
“火器犀利……”
“放屁!”
“那老祖宗,张部堂的这封急奏,咱们究竟是报呈各部,还是直接批了……?”
麦福的面色一沉,而后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地图,沉吟许久后心中猛地一凉。
“张黄盖……烧仓……”
“告诉朱纨,浙兵一人一马都不能过省界!违者立斩!”
“另外派人去告诉成公,待倭抵城下,一个俘虏都不要,凡是有人扬言投诚的,就地射杀!”
“喏!”
这伙“天兵天将”的消息在金陵城中不胫而走,城外亦是大乱。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何区区两百人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而与此同时,有了汪直的这门“利炮”,松江、苏州、常州三府的军士溃的越来越理所当然了。
这么犀利的炮,输了岂不是理所应当?!
就着坡便开始下驴,而这些火器也逐渐有了些许流言。
说甚这些火炮连弹药都不用装填,直接就可以开炮,而且炮弹长眼睛,自己追着人打云云。
而船只却是愈来愈难在江面上行驶,张黄盖干脆就将船扔在了丹徒,走陆路杀奔金陵。
看着愈来愈近在眼前的金陵城。
张黄盖也是随之激动了起来。
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啊!
大安德门城楼之中,朱希忠生怕宁玦又偷跑出去直接跟倭寇拼命,索性便直接将宁玦带上了城墙。
而宁玦此时正不住的朝着城外探头。
这二百多倭寇就能打到金陵,这倭寇得长啥样啊?!
随着城外传来阵阵马蹄声。
城墙上的众人登时屏住了呼吸,朱希忠径自抽出腰间的雁翎刀。
“准备放箭!”
城墙上所有的弓箭手旋即便拉紧了弓弦。
“放!”
一声声箭矢破空而至,城下的倭寇登时便被射死了三十余人。
看到这一幕,别说是守城的军士了,就连朱希忠都看傻了。
“这天兵这么容易杀?”
看着倒毙路旁的部下,张黄盖一把揪起了吕怀怒斥道:“吕先生!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说金陵也有仓要烧?”
吕怀赶忙道:“张船主,你放我去跟守军交涉,这把守安德门的是我学生。”
张黄盖将信将疑的松开吕怀,而吕怀瞅准了机会,当即撒丫子就跑。
“姓吕的!你敢耍老子?!”
听着张黄盖的怒骂声,吕怀却是头都没回一下。
点把火就能烧仓平账,这天下还能有贪官吗,一人一把火这账不就干净了。
俺答能干这活,那是因为天下没人能把俺答抓回来。
你张黄盖算甚?
张黄盖这一行人不死的干干净净,那些州县官、卫所指挥们怎么能安心的上报损失。
从烧第一个仓开始,就注定了张黄盖这群人必须把命留在江南。
只有能自己灭的干干净净的火才能算是火龙!
之所以先前没杀,不过就是还有人排队在等着他们过来罢了。
张黄盖只有一死,才能死无对证,任凭吕怀的那一张嘴胡说。
而方廷助也势必会给张黄盖报仇。
只要最后本因开海跟倭酋伏诛已渐平寂的东南确如吕怀所说的狼烟复起,不管吕怀的谎话编的多扯淡,朝廷也不得不信,因为朝廷必须要拖一个人出来为这一切顶包。
一定要置宁玦与死地的只有甘泉学派,但想要让东南大乱的可远不止甘泉学派。
寇自玦始!
方案非常冒险,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但风险便意味着收益,一旦此事成了,吕怀便可籍此翻盘。
吕怀只能赌。
“成公!下官吕怀!我吕某人自敌营逃回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