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路上,张黄盖对吕怀的态度明显恭顺了不少。
直到船只入海,海上飘了大概一个昼夜的时间,吕怀便感觉到船只驶入了一处船港。
虽然是岛,但于大明城邑别无二致。
码头上除了正在装卸的货物之外,在码头外还能看到不少的绸缎庄、瓷器行等商铺,煞是繁华。
只是还没等吕怀开口。
张黄盖便察觉到岛上有些不对劲。
“岛上不对劲……”
不待张黄盖说完,身旁的扈卫便指着码头上的一条大船兴奋道:“大哥,是大掌柜来了。”
张黄盖闻言登时心中大喜。
“快,吕先生,待会我与您引荐,我家大掌柜素来好与您这等贵人交游。”
吕怀闻言眉头一皱。
“大掌柜?”
许栋跟李光头都死了啊!
海上又是哪冒出来的大掌柜?!
张黄盖却也不解释,拉着吕怀边向里走边笑道:“吕先生,待会见着您就知晓了。”
在张黄盖的带领下,吕怀被径自带入了岛上的一处宅院宅院之中,说是宅院,却是修的大气非常,栋宇宏敞。
“属下张黄盖,见过大掌柜了。”
宅院中的那人仿佛是在刻意等着张黄盖一般。
吕怀跟张黄盖两人刚一露面。
厅堂中便传来了大笑之声。
“这位便是甘泉先生的入室大弟子吧?五峰久闻吕先生大名,这厢有礼了。”
吕怀的眉头一挑,略带些许讶异的问道:“汪掌柜?!”
“正是小可。”
汪直又是一拜,吕怀赶忙稽首。
“久闻汪掌柜大名,今日总算得以一见,只是不成想方掌柜竟与汪掌柜合了伙。”
几年前就是汪直带人杀的谢家满门。
吕怀只当是汪直早在年初时就已然跟许栋死在走马溪了。
没成想这汪直竟然活了下来。
“吕先生舟车劳顿,还是先坐吧,来人,将我那好茶取来。”
“喏。”
两个婢女径自退下。
吕怀只是有些警惕的看着汪直稍一搭手道:“汪掌柜可知晓吕某此番何故来此?”
汪直吃了口茶,稍稍颔首道:“大致看过了,五峰在此恭候亦是为此事。”
不待汪直说完,吕怀只是抚掌叹息。
“若是早知如此,我说甚也不肯这般孟浪,还请汪掌柜恕罪了。”
说着,吕怀便径自起身,朝着汪直一稽首,做“赔礼”状。
汪直讶异的看着吕怀。
“这是……?”
张黄盖亦是不解。
“吕先生,您也没孟浪啊,咱们在松江走的那一遭可是我这辈子干的最痛快的一趟了。”
汪直的眉头一紧。
“松江何事?”
吕怀亦是摆手道:“不提也罢,都是吕某孟浪了。”
“就是吕先生带着我们几个劫了华亭粮仓,那华亭的马队连追都没追。”
“吕先生说这叫甚火龙烧仓,那些州县官巴不得咱们以后都这么抢嘞。”
吕怀稍显得意的看了一眼汪直,吕怀这么一说就是故意告诉汪直。
你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朝廷已然知晓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吕怀端起茶盏笑道:“吕某也只是听同僚提及过些许,小术耳,上不得台面。”
汪直的面色稍有变化。
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道:“吕先生说哪里话,不管这活是谁接的,只要是接了,我们便是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古来规矩如此嘛。”
听到汪直这么说,吕怀原本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五峰方才的意思是,五峰在海上弄了些好东西,刚好可以帮衬上吕先生啊。”
汪直神秘兮兮的看了一眼吕怀。
吕怀亦是兴致勃勃的看着汪直。
“汪掌柜此话何意?”
汪直一笑,而后径自起身朝身后一摆手。
“去将那几门火炮取来。”
“喏。”
说罢,汪直对着吕怀朝院内一伸手:“吕先生,请。”
“那吕某便却之不恭了。”
吕怀跟着汪直径自朝着后院走去,直到走进后院,吕怀这才看到在这座宅邸的后面的几处假山中的一处高台上,摆放着两门黑漆漆的“大炮”正对着远处的海面。
大明这会的火器还多是虎蹲炮。
最大的火器也就是所谓的“大将军炮”了。
只是这些大将军炮,也都是永乐年间的旧物,已然百余年未曾改进了。
在巨炮四周,则是堆着十几只木箱。
汪直径自对两名炮手使了个眼色。
“给吕先生看瞧一番,往远了打。”
“喏!”
那两名炮手当即便向火炮中装填起了弹药,校正一番之后便点燃了炮身后面的引信。
“轰!”的一声巨响传来,只见那炮弹的弹丸径自朝着远处呼啸而去,竟是硬生生砸出了近十里的距离。
眼下九边射程最远的大将军炮,一炮也不过就是二、三里罢了。
看着怔在原地的吕怀,汪直笑着介绍道:“此物乃五峰自佛郎机红毛番商手上购得,依吕先生之见,较之神机营如何?”
吕怀早已被震傻在了原地。
“神器……果神器啊!此物当为国之重器!”
看着被镇住的吕怀,汪直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那五峰这便这便派人装船,先出了吕先生这趟差!”
吕怀闻言登时喜出望外。
“汪掌柜此言果真?”
“自然果真!”
看着一箱箱的火药被几个水手搬去张黄盖的座船,吕怀已然美的鼻涕都快冒泡了。
“吕某代我师门,拜谢汪掌柜了!”
“这会称不上谢,五峰还准备了好酒,就待吕先生呢!”
汪直拉着吕怀便径自朝着偏厅走去。
吕怀一介书生,哪里喝的过这些整日飘在海上的。
三两杯酒下肚,吕怀便已然红着脸抱着板凳要赋诗助兴了。
而汪直也在这个时候尿遁离开了酒厅。
汪直离席之后不久,便有一人快步跑出宅院,径自带着水手将刚刚装上船的几只火药箱搬了下来,换了一批箱子上去。
接下来的几日,吕怀日夜都在被汪直的部下轮流拉着喝酒,给自家孩子起名字。
整个人几乎就没有清醒过。
直到三日之后,吕怀才在张黄盖的搀扶下,重新爬上了船。
“汪掌柜,我估计华亭县的消息已然传的差不多了,事……事不宜迟,事,事成之后,我再来岛上,找汪掌柜你吃酒。”
醉眼朦胧的汪直亦是拍着吕怀的肩膀高声道:“大哥!您说笑了!咱们都已然结拜了!以后你我便是兄弟了!我这沥港,随时候着吕大哥!”
吕怀这才径自扬帆起航,朝着松江一路驶去。
就在张黄盖的船只驶离沥港的一刹。
汪直身上的酒气陡然一空。
“把四溪弄醒!”
“喏!”
四溪也就是方廷助的表字,而吕怀的这个单子,也是方廷助接下的。
两桶咸涩的海水倒在方廷助脸上,方廷助的酒也便醒了。
“四溪,当初咱们合伙时定下的规矩伱都忘了吗?!”
酒醒之后,淋过海水浑身发黏的方廷助挣扎的想要站起身却被身后人死死按住。
“大掌柜,这不是正常接的单子吗?再说了,那可是甘泉先生的门生,朝野上下,多少臂助啊!”
“我上个月的时候不是派海峰来传过话吗?!朝廷开海在即,不要再跟着那帮人瞎折腾了!到底有没有人认我这个大掌柜!”
听到汪直的话,方廷助亦是不由得面色一沉。
“大掌柜!您当真觉得朝廷管得了东南的海事吗?这海岂是朝廷说开就能开的?!”
“醒醒吧!没有那些先生,这海下辈子也开不了!咱们弟兄们日后还要跟这些贵人打交道呢!”
汪直似乎早已料到了方廷助的回话。
许栋刚死,汪直也是趁着群龙无首,刚刚将海上这些股势力拼凑起来。
终究是没有完全消化,这些人不可能打心眼里服气。
汪直亦不辩解,只是阴沉着脸低声吩咐道:“照规矩,十鞭。”
方廷助闻言一怔。
“汪直!你敢打老子?!平日里看你岁数大叫你一声大掌柜……”
不待方廷助说完,汪直便骤然开口怒斥道:“十鞭!都聋了?!”
眼下方廷助身旁都是汪直的人,不多时方廷助便被人按在地上,实打实的抽了十鞭子。
只有汪直的义子王滶有些坐不住的看着汪直低声道:“义父,这方四溪德高望重,咱们这般打是不是太过了?”
“无有规矩,不成方圆,尔等难道想在海上当一辈子匪吗?!”
蘸了海水的鞭子一鞭鞭的抽在方廷助的身上。
方廷助的骂声也同样久未停止。
汪直却只望着张黄盖渐行渐远的船帆啧舌道:“吕汝德啊吕汝德,你不仁那可就休乖我不义了。”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站在侧旁的王滶一脸疑惑的看着汪直。
“义父此话何意?那方廷助可不是好相与的,咱们这般羞辱与他,岛上怕是又要不得安生了啊。”
汪直没有直接回答王滶的话,只是反问道:“海峰,你可知道这天下什么样的人最易死?”
“方廷助这般的莽夫?”
汪直摇了摇头。
“莽到极致不易死,绝顶聪明的人亦不易死。”
“自以为绝顶聪明的人,最易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