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临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溅的遍地都是的污渍,一时只觉天旋地转。
“爹……爹啊!孩儿不孝啊!”
陶大临哽咽的趴在地上,一双眼睛已然血红。
“去叫人。”
“那……咱们还印吗?”
陶大临捡起一块碎砖便朝着那家仆扔了过去。
“印你*的头!”
“去喊!去刑部!让天下士人都看看我陶家的惨状!我陶家之今日,便是他们之明日!”
“喏!喏!”家仆连滚带爬的跑出了陶家。
先前陶家的骚乱早已吸引了不少士人的注意力,见陶大临振臂一呼,不少士人登时便重新聚了出来,甚至今日来的士人比先前大明门乱斗那日还要多。
这些愤怒的百姓,显然已经吓到了全城的士人。
吴时来最先来到了陶家,看到陶家的惨状,吴时来心中亦是不由得骇然。
“念斋,这……这陶公被那帮贱民弄到哪去了?”
“没了……我爹没了……”
陶大临好似丢了魂一般,拎着一把佩剑,带着吴时来朝着刑部走去。
一路上但凡是见到这一幕的士人,也都默默的取出了家中的佩剑。
明代儒士虽早已不似汉唐那般,随身佩剑,但这把剑终归是要有的。
明晃晃的剑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所有人都蜂拥向了刑部衙门。
在陶大临的心中,已然将陶家发生的这一切,全部都归咎在了这场新旧之争的始作俑者的身上。
人群中的士人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宁逆不死!大乱不止!宁玦乱我祖宗家法,臣等不才,奉天,济难!”
“奉天,济难!”
看到陶家的惨状,这些士人也顾不得冲击衙署形同谋逆这些屁话了。
两名士人拎着剑便朝着刑部冲了过去。
竟是直接将刑部的大门撞了下来。
刑部的胥吏手中虽都有一把雁翎刀,却是不敢招架分毫。
硬是放着那帮士人冲进了刑部。
“詹部堂在哪里?我等要见詹部堂!”
班头跪倒在大堂中。
“各位老爷,我们詹部堂前日说进宫去了,我等也不知道部堂何在啊!”
“那宁克终在哪?!”
陶大临红着眼厉声咆哮着。
“就在后面大牢。”
“去大牢!”
陶大临大手一挥,刑部大牢里的众人登时便朝着大牢涌了过去。
而在牢房中的宁玦,也有些讶异的抬起了头。
“牢头,外面干嘛呢,怎的这么热闹?”
不待牢头出门,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打砸之声,刑部大牢的牢门竟是直接被人拆了下来。
“宁克终!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
“你们这是……?”
“送伱上路!”
话音未落,陶大临便直接拎着剑朝着宁玦所在的囚室扑了过来。
宁玦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打量了一番此时的刑部大牢,低声喃喃道:“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钥匙何在?!”
看着四下找钥匙的众人,连宁玦的额头上都急得冒了汗。
“尔等这是谋逆!砍了这锁,你们便更是大逆不道了,你们想清楚没有?!”
陶大临这才想起来自己手中的剑。
三两剑砍断了铁锁,径自拉开了牢门。
“宁克终!你可还有话要说?!”
宁玦亦是针锋相对的咆哮道:“老子无话可说!尔等今日就算是在这牢中杀了我,我也要变法!”
“你承认你是新党了?!”
“是!老子认了!”
“吾成全你!”陶大临拎着剑便朝着宁玦扑了过去,而宁玦也已然闭上了眼睛。
只不过那一剑却并没有这么轻松的落下来。
宁玦睁开眼,这才发现一直跟在陶大临身后的吴时来正喘着粗气看着陶大临。
“念斋!我等是奉天济难!不是谋逆!杀宁逆,是因宁逆蛊惑人心,不能就在牢里将他杀了啊!”
吴时来的话,给陶大临提了个醒。
“宁克终本就是朝廷死囚,是庙堂诸公所议定之罪!”
“我等今日,便是要将他宁克终明正典刑!”
“拉上宁逆,我们去菜市口!”
看着陶大临的模样,宁玦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要杀便杀!宁某死与不死,尔等都是大明奸佞……”
不待宁玦说完,便有两名士人上前,直接将宁玦捆了起来,将宁玦扔上了牢外的囚车。
而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便朝着菜市口的方向涌去。
只是当囚车上的宁玦在菜市口现身时,原本就在菜市口不远处的便宜坊便直接炸了锅,不少人直接裹着红巾朝着菜市口刑场涌了过去。
“尔等可有朝廷诏令?!”
陶大临红着眼怒斥道:“阻挠朝廷行刑者,立斩!”
“放你娘的屁!你们有朝廷的诏令吗?!”
“伤了我陶家管治,死了我陶家管埋!我陶家有的是银子!”
陶大临一声怒吼,护在囚车旁的吴时来直接朝着一名头戴红巾的百姓刺了过去。
一剑见红,场面便再度失控了起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诸大绶亦是拄着一把剑朝着菜市口逃了过来。
“念斋救我啊!”
“端甫!”
百姓多是赤手,只有少数几人拎着长杆,更多的则是砖石互掷。
先前听到张居正描述的时候,宁玦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而当宁玦真正看到这一幕时,才意识到为什么资本主义对封建主义是降维打击。
就是嘉靖将手中的御玺盖烂了,单靠那几张圣旨也不可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造成如此之大的影响,更不可能把百姓都调动到这个份儿上。
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百姓,宁玦发自肺腑的在囚车上喊道:“街坊们!宁某死不足惜,都快回家去吧!”
只不过这些人却好似是没有听见一般。
“秉宪不能死,新法不能废啊!”
躺在血泊中的那红巾百姓,大喝了一声,拎着板砖便重新朝着吴时来扑了过去。
这是半生的苦楚,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哪里还顾得上那么许多。
——
北镇抚司。
陆炳拎着顺天府尹马坤的衣领厉声质问道:“马顺卿,你究竟是管还是不管?!”
“陆都督,不能……不能管啊!朝廷若是有诏令下来,下官这便调五城兵马司戡乱,可是朝廷没有诏令啊!”
陆炳一声怒吼。
“那你们让开啊!你们顺天府不管,那便由我锦衣卫来管!”
马坤身后的几人死死的抱着陆炳大腿。
“陆都督,自古以来,未闻有因言获罪之民,您不能戕害……”
陆炳咬着牙朝着马坤猛踹了几脚。
“滚!滚!你们都瞎了?!把这帮人全都捆了!”
陆炳话音未落,便看到了北镇抚司外,四十多个身着七品、八品官服的官吏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就这么堵在了北镇抚司门口。
“请陆都督慎重!”
直到看到这些官吏,陆炳才意识到,怕是连朝中的重臣都要忍不住下场了。
这帮人显然就是故意在等这帮人把事情闹大。
“全都上马,谁敢挡路,直接踏死!”
“喏!”
想通了这一点的陆炳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强发缇卫。
别看这些官员口口声声的说着寸步不退,当马蹄近在眼前时,一个跑的比一个快。
只不过当陆炳带着缇骑冲到菜市口时,眼前看到的却依旧超出了陆炳的想象。
曾经那些衣冠凛然的士人,早就没有往日风采。
所有人都披头散发的拎着一把剑死死的护在囚车周围,押着囚车向菜市口刑场涌去。
“全都住手!”
“陆炳!”陶大临的儒衫散落,腰带早已不知被谁扯下,却仍旧是拎着剑跳上囚车,用剑指着陆炳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你要与天下士人为敌吗?!”
“尔等鹰犬亦要跟这些贱民一般与天下士人为敌吗?!”
诚然,陶大临的这句话是极具杀伤力的。
士人最恨的,便是锦衣卫跟东厂,这些缇骑自然是知晓士人的手段。
他们不像百姓那般光着脚,他们各自的身后,都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
这点瓶瓶罐罐,在士人的面前,比纸还脆薄。
“陶念斋!你疯了!你还知道你在作甚吗?!”
陶大临亦是咆哮道:“是你们疯了!你们由着奸佞胡来,带着这帮贱民疯到今日!我爹已然尸骨无存了!尸骨无存啊!”
陆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缇骑,而后一声厉声道:“纯卿!去将宁克终抢出来!”
朱希孝是朱希忠的胞弟,没有那般忌讳,带着几个勋贵子弟直接便朝着宁玦的囚车扑了过去。
早已红了眼的陶大临举剑便刺,却是还没等剑落下便被朱希孝一脚自马车上踹飞了出去。
狠狠的摔在地上的陶大临指着囚车怒道:“宁玦不死,此举无名啊!”
陶大临的话像是给周围的所有士人提了个醒。
吴时来拎着剑逼在陆炳身后。
“逼着鹰犬们往菜市口走!”
敢对士人直接下手的缇骑,终究还是太少了,夺下囚车的朱希孝有些无措的看着陆炳。
“大都督!咱们人太少了!内阁的那些相公、先生们为何还不调兵戡乱啊!”
“我怎么知晓!!”
“先走!”
就这么二十多个缇卫被千余士人裹挟着朝菜市口涌去,在士人的外面,则是人数更多却手无兵刃、裹着红巾的京师百姓。
而城外各大书坊,也在竭尽全力的赶工印制着关于菜市口这场大乱的“新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