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阳王父女俩向他见了礼,便见他揖来,手忙脚乱地连连避让,“太子殿下礼重了,臣受不起,受不起。”济阳王急得额头出了汗。
“你平素里不是个混不吝的,以往在朕面前也没有见你怕过,今日倒是跟个小辈儿讲起规矩来了?”崇宁帝轻哼道。
济阳王干笑两声,那不是因为今日实在心虚吗?
“今日这殿中都是一家人,只论长幼,不论尊卑,他喊你一声皇叔,这礼你便受得起。”
崇宁帝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济阳王也只得喏喏,硬着头皮受了这礼。
“你在折子里说有要事要禀,不知是何要事?”既然人都到齐了,崇宁帝便也不再赘言,看向济阳王,单刀直入问道。
济阳王正心虚着呢,被这一问吓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以额抵地,抖着嗓道,“陛下,臣弟有罪,特特来请罪的!”
明漪也跟着跪了下来,看着浑身抖若筛糠,声调儿里都带了些哭音的济阳王,心里感受很有些一言难尽。
崇宁帝和傅睿煊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出,对望了一眼,崇宁帝又咳咳了两声,话音里甚至还带着两分笑音,“你倒说说,你何罪之有?”显然,崇宁帝并不认为济阳王能犯什么大罪。
许是崇宁帝的态度让济阳王心定了定,缓了缓后,开始诉说缘由,一段往事被他娓娓道来,声情并茂,动情处声气儿颤颤,令闻者动容,心有戚戚焉。
明漪听得心中纳罕,难怪高氏说她阿爹也有自己的好处,这不就是当中之一吗?敢情这还是个被郡王爵位耽误了的说书先生啊?
崇宁帝和傅睿煊却听得频频看向明漪,神色惊与奇皆有。
待得济阳王声情并茂的解说终于告一段落,崇宁帝叹了一声道,“没想到这当中居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确实是造化弄人,臣弟本想着这只是一家之事,谁知道却被娇娇一语点醒,不敢再瞒,这才急着来向陛下请罪。”济阳王微微抬起身道。
“确实该请罪,这罪还不小,毕竟,往小了说,这是欺君,往大了说,你这可有通敌之嫌。别的不说,你若早些告知于朕,朕也不会促成云安与薛凛的这桩婚事。”崇宁帝面上不辨喜怒,轻飘飘一句话却是将刚刚抬起些身的济阳王又给压回了地上。
他甚至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疾声道,“陛下,这都是臣弟一人之错,与家人还有娇娇全然无关。这孩子一直被蒙在鼓里,她什么都不知道啊,今回也是她知道之后,便立刻拉着臣弟来回禀陛下,她对陛下,对大周的忠心还请陛下明鉴,千万莫要错怪了忠良啊!陛下要怎么罚臣弟,臣弟都没有半分怨言,只望此事到臣弟为止,还请陛下饶过臣弟一家,他们真是无辜!”若说方才济阳王还有两分做戏,故意惹得崇宁帝父子心软的成分,到此时他的惶恐与担当便是真真切切,没有半分作伪了。
“阿爹……”明漪轻轻扯了扯济阳王的衣袖。
济阳王却是不为所动,仍然以额抵地,伏跪在那儿,“还请陛下治臣弟一人之罪,饶过臣弟的家人。”
崇宁帝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夹杂着咳嗽声,让人很有两分心惊,尤其是济阳王,不知他笑是几个意思。
崇宁帝笑罢,道一句,“你啊!得亏是生了个好女儿,否则若再晚些坦白,酿成了大祸,朕想轻易饶了你,也是难堵悠悠众口了。”
济阳王还在发蒙,明漪又是扯了扯他的衣袖,这回扯得重了些,“阿爹,还不快些谢过陛下宽恩?”
济阳王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忙又磕了几个头,嘴里迭声道,“多谢陛下,娇娇确实是我的女儿,只能是我的女儿,陛下明鉴啊!”
崇宁帝笑望向明漪,一双眸中却隐含锐利,“你呢?做你阿爹的女儿,当真不后悔吗?虽然你是我大周的云安郡主,可在吐蕃,可就是公主,虽是一字之差,却是全然不同的。”
“云安生在大周,长在大周,活着一日,便都是大周的子民,陛下的臣子。何况,云安说服阿爹将一切对陛下和盘托出,不便已表明自己的态度了吗?”明漪却仍是不卑不亢道。
崇宁帝笑着点了点头,眸中的锐利敛起,脸上的笑意更甚了两分,“朕果真没有看错云安,甚好,甚好啊!朕会给你一道旨意,你拿着便是,若有人拿你身世之事做文章,你便将这旨意搬出来,不会再有人敢妄议。朕也会去一道密旨给薛容与,告知他,朕已知晓你身世隐情,并且已经决定不再怪罪,让他千万专心应敌,不可分心。”
明漪听到此处,脸上的笑终于再也克制不住,朝着崇宁帝行了个大礼道,“多谢陛下!”
“免礼……”崇宁帝刚开口,却又咳嗽起来,这一咳,便有些收不住。
边上的徐内侍再也忍不住,上前来道,“陛下,这药都又热了一遍,再不喝,又要凉了。”
崇宁帝咳嗽着瞪他一眼,却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可却没再推拒,徐内侍将药端了上来,崇宁帝皱了皱眉,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对着济阳王和明漪他们挥手道,“你们都先回去吧!太子,你替朕送送你皇叔和云安!”
“是!”傅睿煊揖道。
明漪眉间轻拢着,临走时还是没有忍住道,“陛下,请您千万保重龙体!”
崇宁帝愣了愣,抬起一双略略浑浊的眼,勉强笑道,“云安放心,朕就是风寒,暂且还死不了,去吧去吧!”
“是!”话已至此,明漪也不可能再留,只得迟疑着行罢礼,跟在傅睿煊和济阳王后往殿外行来,还能隐隐听见身后崇宁帝和徐内侍的交谈。
“你个老货,不就是喝个药嘛,你一日日的,盯朕跟盯贼似的,如今倒是管起朕来了。”崇宁帝抱怨道。
“陛下若每次喝药不找诸多借口推脱躲避,奴才也不敢这般紧盯陛下。”徐内侍回得很有两分无奈,“方才云安郡主也说了,陛下您的龙体康泰可是关乎着整个大周,您不能不顾惜啊!”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有一堆话说,朕看啊,你是越老越啰嗦了,不就是喝药吗?拿来吧!”崇宁帝这会儿倒是豪气干云了,下一刻,“嘶……这也太苦了,太医院这帮子庸医莫不是故意整朕呢吧?这药里是放了多少黄连?”
“黄连不多,奴才知道陛下怕苦,倒是让他们看着多给放了些甘草。陛下若觉得还是苦,奴才这里备了蜜饯,您吃上一颗过过口?”
“谁说朕怕苦?”
“……是,陛下您不怕苦!最不怕苦的就是陛下您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