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见归意见,但李胜利对于中医师的看法,也是有其见解的。
大批量、工业化的造就中医师,在中医行内,也不算什么难事,甚至比西医要简单的多。
一套医宗金鉴背完,大致的脉诊入门,用不了四年时间,就能培养出能诊脉看病的中医师。
但这种中医师会不会治病,就不怎么好说了,运气好碰上的都是医书里的病症,或是只拿会的东西来看病,其他的一概不接,随着经验的增加,也能混成名医的。
但这里面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会的也就那么多,患者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就只能用病痛来形容,而这些代价,这类中医师怕是很难自知的。
但不自知并不意味着没有付出代价,只是付出者跟肇事者都不清楚罢了。
“中医药需要慢慢的归于科学,这是报纸上说的,报纸我带来了,这上面的观点虽说居心不良,但未必不是个说辞。
科学跟中医,总有不搭噶的地界,在我们内部,要说的不是科学,而是严谨。
医患乃一方托付生死、一方倾尽所学的关系,早前人命如草芥,一个医师坐诊,一年误诊几个,害上几条性命,无非不要诊金或是赔上俩钱就能完事。
但现在不同了,以人为本是基础,中医既然是救命之学,就不能因为自身所学不够,导致患者误诊。
以前的中医,主要还是为了饭辙,以后的中医,就是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了。
这个前提之下,只要条件足够,对中医师的要求只会越来越严格,半吊子的医师,虽说也能治病,但也会害命。
这是立场、觉悟跟出发点的问题,讲的不是难易与否。
赤脚医生的报道,诸位大概已经看过了,没看过的,连着这里的报纸一块再瞧瞧。
以后,学中医的,不够格就是赤脚医生,够格之后,才能称为中医师的。
门槛我们自己要提高,要求我们自己要增加,为什么要返本归源,就是为了量化我们自己用的!
中医无法被量化,那也是诡辩之说,中医典籍之中有理论,药方之上有剂量,怎么可能无法被量化。
不能被量化,只是修饰的说法,经验医学说的也不错,没有量化的前提下,能治什么病,救治过多少患者,就成了约定俗成的标准。
但这是不对的,中医虽说无需科学化,但必须规范化,涉及病患的生死,严谨性也是必须要具备的。”
标准就是李胜利看来需要改变一下的,返本归源,简化理论的过程之中,用药就有了理论参照,厘清药性之后,就有了剂量参照。
一个方子,外人看不明白,内行人是看的明白的,药剂的剂量因何而用,是需要有医理支撑的,走量化之路,走理论支撑实践之路,也是中医所必须做出的改变。
此药不成就换别的方子,笼统的去治病,随着科技、生活的发展,稍有错失,这在以后就算是医疗事故了。
中医备受诟病的原因也在这里,深究一下,医理不清,才是根本。
就跟伤寒、温病之分一样,同样的病症,医理是大不相同的,一种病百种药,不是不成,但需要有站得住的医理做支撑,而不是似是而非的典籍记载,更不能有相悖而行的说法。
方剂之中,大剂量使用有毒的药材附子、半夏,也不是火神派所独有,但真正能用起来的,也就火神派了,这其实也是医理、药理不明的症结所在。
本草正义之中说,附子乃辛温大药,其性善走,故为通行十二经纯阳之要药,乃斩关夺将之大药。
而现实用药之中,遇上需用附子、半夏之类的方子,多半的中医师都要斟酌一下,不是减少用量,就是多用甘草之类。
原因无他,药材有毒,万一失误就要人命,切身利益相关,医理、药性不明的前提下,自然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再比如李胜利在麻杏石甘汤进延之中超量使用的石膏,正常方剂的石膏用量,差不多七八钱就算放胆施为,超量用药了。
原因也差不多的样子,缘石膏药性猛烈足以伤人,这还是煅石膏,用生石膏则药性更甚。
而麻杏石甘汤进延之中的生石膏用量,则是用了张锡纯的法子,外感实热转证生石膏一两左右,若实热炽盛则根据病症增至四五两或七八两。
医理就是微寒难灭寒温燎原之热,一旦拿出来说道一下,还是各有各的道理,用与不用、能不能用都说的清楚。
细至方剂,李胜利也不会拿出来说话,那是辨不清的道理,大略说下也就够了,无非提高中医师的理论基础而已。
李胜利的说辞,在屋里众人看来,用比较时髦的话来说,还是比较理想化的。
事是这么个事,但做不成,按照这种说法,屋里这些名医名家,起码要刷一半下去做赤脚医生的。
真按照这个路子培养中医师,自小入学三十岁毕业,也算是厉害了,二十多岁能出师,那就是天才无疑了,正常人四十能不能出师还是个问题呢。
返本归源学医理,辨药性,再选与己相合的领域,开始攻读医书,这一大套下来,还能过关的,医师必然是顶好的医师,出师即名医也说不定。
但人才的培养成本可就太高了,不谈钱粮的花费,单是一个时间成本,谁家的大人忍心让孩子上半辈子学呢?哪家单位又敢开这样无底洞一般的医专呢?
“许多事还是要脚踏实地的。”
看着场内起身的老者,这话本该说好高骛远才对的,人家这是给留了面子。
“这事我们是赞成的,就是不知上面怎么说,部里跟司里能同意吗?”
这就是软钉子了,如此巨量的教育成本付出,部里跟司里肯定是不敢点头。
办专科学校,学期至少数以十年计,正经来算,差不多得二十年,这跟正常的受教育不同,这样的学校,谁会批复?
“部里、司里如果赞成,我们自然是没问题的,大家伙说是不是?”
“这说法我也支持,只要部里、司里点头,我这边是没问题的。”
听了白肃山跟郭士槐的助攻,李胜利一笑,部里、司里在他这是没话语权的,现在虽说有,入夏之后就没有了。
部里、司里不会成为中医的障碍,但在座这批人却可以。
“诸位,没感觉到世道已经与以往大有不同了吗?
中医司、中医研究院、四大中医院、各地的中医院以及城乡的联合诊所。
如今又多了扎根乡土的赤脚医生。
以往的中医传承,是为了治病救人但也是为了饭辙,现在也是治病救人但多了理论研究。
一门一派的传承,渐渐也要归于中医大传承这个本体的。
不然部里、司里怎么统一管理?
中医以后的路,要么归于大传承,再由大传承开出新枝,要么就要被取缔。
医死了人,你总不能拿着你们门派的典籍,跟司里、部里以及派出所,说前辈古人都是按照这个来的,医死人无罪吧?
有些话,其实不太好说,但现在么,也不得不说。
试问这是谁家之天下?”
老白跟老郭的助攻,对李胜利来说作用不大,司里部里在这事上说了不算。
中医的变法,要从这些各地名老中医的思想改变开始,中医药的量化,理论是关键。
有了共同认可的理论,以后再归为各派,有些东西重拾,有些东西摒弃,也是必须要走的路子。
中医之前的基础,与现在的大环境不符,传承即教育,环境的改变,中医的传承也必须随之而改变。
以前不要求通全科,以后也不会硬性要求通全科,但通全科的天才还是要培养的,这也是发展的需要。
以前判断是否能行医,就看是否能治病,现在有了西医做参照,中医也该正规一些的。
看通一本医书就治病,也不是不成,这是要根据条件来的,现在各地缺医少药,这样的人还是很受欢迎的。
以后可就不成了,有系统的教育都会出现误诊,没有系统的教育,必然也会误诊,但这两者的性质不同,前者叫做工作失误,后者就叫医疗事故了。
因为你没有学过,就操切的上手,致使误诊,这就是医疗事故,这也是出发点的问题。
失误可以被接受,明知故犯就不那么好被接受了。
将传承变为正规教育这种说辞,其实是最有道理的,但在教育成本上也确实不太具备可行性。
就培养中医师而言,李胜利的说法无疑是最好的,但这茬只能用成果来说话。
未来十多年,正好开一个中医精研班,就从上午还在院里疯玩的孩子开始。
李胜利估摸着,这些孩子,不管资质如何,应该都能成才的,因为他们跟别人不同,家里有长辈在这,不能被轻易的放弃。
对于不听话的孩子,中医传承上有的是招对付,按照老话说就是有教无类,学不好,那就是脑子还没被打通透。
这样的变相精英教育,虽说与大环境不符,李胜利之前也不想去做,但事情赶到了眼前,做不做的选择就摆在那,不做就是白瞎了这些孩子的充沛精力不是?
见李胜利对着窗外的孩子,露出了不怎么善良的笑容,差不多跟他心意相通的柳爷,就起身说道:
“成与不成试过再说,我看诸位带来的孩子都是聪明伶俐的,集各派医家之力,当能教出一批医界的扛鼎人物。
只是,咱们丑话说在前面,诸位可都是爷爷辈的了,孩子不能太过骄纵,学习不得力,打打骂骂也是免不了的。
孩子已经来了,就没有退出的必要了,以后有什么错失之处,诸位海涵吧……”
柳爷这话虽说不是很客气,但也深得人心,外面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如果能得各派名家教导,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在座的,虽说有腻歪打孩子的,但大势如此,为了将来的大好前程,让这些孩子吃一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李胜利的说法没有得到一致的赞同,柳爷的说辞却得到了,看着一脸笑吟吟的众人。
李胜利这边也笑的开怀,有了儿孙们督促,这些人不出死力也不成了。
变相的精英教育,虽说不可取,但中医大传承如此,不做这样的精英教育就不出人才,这也是非选不可的教育模式。
“柳爷这个说法好,如果有可能,我会让诸位亲眼看着后辈成才的。
诸位家里如果还有适龄的孩子,尽可以打个电话、发个电报叫来,一个是教,一群也是教。
之后,我还会请专门的教务来督促他们学习,这点诸位要有心理准备。
医途一路,哪有什么捷径,最初的死记硬背,这些个孩子,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史老,这总教务一职,我看就由您老来兼着?”
看着笑的灿烂的李胜利,算是世事通透的史老,带着苦笑回看了一眼还在乐呵的各地医家们,这茬口他们也是莽撞了。
中医授徒,当然可以有教无类,但也是有前提的,武行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说,医脉传承也是如此的,体罚只是初级的手段。
真到了高深的医家手里,给些许不听话的孩子,喂点药柜里的草药,那滋味可比体罚酸爽的多。
别以为这是毒招,仅是让这些孩子熟悉药性而已,这些个各地的名医,怕是忘了自家学艺的时候,吃的那些苦楚了。
李胜利给画的大饼虽好,可这些孩子将来要面对的就是人间炼狱了,这就是有教无类的坏处了。
“诸位,既然老朽做了总教务,诸位还是要跟老朽签字画押的。
早前医家学徒要签身契的,新社会咱们也不能弄这个,但一个任打任骂的字据还是要签一下的。
签了,老朽将来自然交给你们一个基础扎实的传人……”
所谓趁热打铁不过如此了,借着热乎劲儿,史老就让众医家为儿孙们签了卖身契,之后,学成了就是众人的收获,学不成,就是史老的责任了。
“你这人,总是要把我顶在前面……”
返本归源,也不是一天能说完的,既然史老接去话语权,李胜利这边也乐得清闲,无非大概的东西,他也交待完了。
签完了字据,史老临走时说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李胜利报以微笑就算了事。
教孩子这茬也不着急,等进了洼里或是山上,人跑不掉了才会开始课程,如今就是让他们慢慢手抄医书,熟悉一些学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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