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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殿内。

    祝思嘉背对正门方向坐下,一个人自言自语,不亦乐乎。

    桌上摆满琳琅满目的菜品,入眼,全都是她爱吃的。

    晏修饶到桌前,见她高高隆起的小腹,神情紧绷。

    祝思嘉胡吃海喝,塞得满嘴都是,桌上的菜一盘接着一盘被她扫进碗中,见晏修皱眉赶来,她忙招呼道:“陛下,您来啦。”

    她食量向来不大,今日却大口大口进食,不顾肠胃便往肚子里吞,仿佛经历过饥荒一般。

    晏修知她这异常状态,定是臆症又发作,他轻轻坐下,眸光里难掩担忧:“蝉蝉,你别吃太多,吃太多会撑坏的。”

    祝思嘉用力摇头,又想伸手去夹鱼肉,被晏修抓住,她气道:

    “陛下,臣妾怀有身孕,让臣妾多吃些又怎么了?臣妾的小皇子一定要白白胖胖的,那样才招人喜欢呢。”

    晏修:“你……”

    他低头,看向祝思嘉腰间塞进去的枕头,心绪复杂。

    她是这么喜欢孩子的一个人,如今连生了病,都不忘子嗣一事。

    人虽傻了,可做出的这些傻事更令他愧疚得无地自容。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的身子,又怎会变成如今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

    若是此时,他向祝思嘉告知真相,戳破她心中幻象,会不会更令她伤心欲绝?

    晏修不能去做这样的恶人。

    祝思嘉还在他怀里张牙舞爪,长甲甚至不慎抓花了他半边的脸,他强颜欢笑,耐着性子温柔同她解释道:

    “蝉蝉,适可而止一事同样适用于孕妇。太医说过,若是孕期食量太大,会导致胎儿发育过度,损害母体,届时生产更易遭遇困难。我是为了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好,才不让你吃的。”

    怀里的人这才安分下来。

    祝思嘉若有所思,随手擦干净嘴,对他咧嘴笑得眉眼弯弯:“臣妾明白啦。”

    她所患臆症想彻底医治好,绝非一日之功,得从长计议。

    好在这一回,她没有排斥自己了,更不会排斥上门替她诊脉的柳太医。

    待柳太医诊完,祝思嘉急忙问道:“敢问柳大人,本宫腹中胎儿可健壮?”

    柳太医老脸微僵,晏修冲他缓缓摇头示意,柳太医立即笑脸相对:“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腹中所怀小皇子极其健康,定会顺利出世。”

    祝思嘉毫不吝啬,给柳太医塞了锭重重的元宝:“有柳太医的话,本宫就安心了。”

    她为了“养胎”,早早便睡下。

    晏修将柳太医带到殿外问话:“娘娘的臆症,痊愈几率如何?”

    柳太医半皱着眉:“先前,老臣笃定娘娘痊愈的几率有十成;可眼下看来,至多七成。”

    晏修眼色黯淡:“为何?”

    柳太医叹息道:“娘娘执念太过深重,加之向来忧思过度,耽于幻象会减轻她部分痛苦,所以她的潜意识会让她选择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

    但长此以往,此行伤肝伤脑,祝思嘉甚至会因为一直想回避痛苦,而当一辈子的外人眼里的疯子、傻子。

    晏修心痛难忍,半边脑袋也跟着一块痛,他眼眶微湿,哑着嗓子答道:“朕知道了,您先退下吧。”

    ……

    鉴于祝思嘉不再排斥男子,晏修这几日都是与她同榻而眠。

    有他在,她总是背对着他睡,弯着腰弓着身子,把衣服里的软枕护得死死的。

    偶尔听到她梦魇,睡梦中,她会急得满头大汗,泪流满面,拼命求饶:

    “陛下,孩子真的是您的血脉,求求您不要杀了他。”

    “陛下,求求您放过我们的孩子,求您了。”

    一句又一句,伴随着惨叫和身体剧烈的抽搐,将晏修惊醒。

    落在他耳中,无异于凌迟,他再无心入眠,可也不敢当真起身舍她而去。

    原来在她心里,他还是那个不管不顾、肆意伤害她的晏玄之,竟让她怕成这样。

    她对自己的爱和信任,还在吗?

    晏修自己也不敢确定了。

    是他选择一步一步把她推开,是他自己不愿意去信她,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得来的。

    祝思嘉还爱不爱他都不重要了,只要他还爱她一个就够了,就算她一辈子都是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他也绝不会与她再次分离。

    自打祝思嘉生病,她睡得愈发沉,半数时间都在拿来睡觉休息;醒来后,不是挺着个假肚子四处散步,就是一个时辰要叫上三回太医替她请脉。

    流言发酵得极快,宫中乃至整个西京,人人都得知她疯了的消息。

    有晏修人为的管控,无人敢多言一句。

    但人多嘴杂,宫人们看见祝思嘉,难免会露出或同情或嘲笑或惋惜的目光,又将她当作是一场瘟疫,纷纷低头避开。

    消息传到未央宫,祝思仪缓缓抚着自己还未显孕的小腹:

    “长乐宫那位当真疯了?不是演出来骗人的?”

    落英欣喜道:“娘娘您放心,奴婢再三命人去打探过,她整日疯癫无状,胡言乱语,就连陛下也会在她那处吃些苦头。每回从她那里出来,都忧心忡忡,板着张脸,看着不像是演的。”

    祝思仪勾唇笑了笑:

    “我这傻妹妹,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成这样,瞧着也是可怜。表哥现在还有毅力日日去守着她、照顾她,不过是因为她那张脸还有价值。等她人老珠黄那日,再深的情分,都只会被多年积攒的怨气消耗殆尽。”

    落英:“恭喜娘娘,不攻自破,少去一个威胁。”

    这样的疯妇,就算晏修拼了命也想把她送上皇后之位,天下人也不会同意。

    ……

    又是看似平常的一日。

    晏修起身早朝,没想祝思嘉揉着眼睛,跟着醒了过来。

    他俯下身,朝她额头亲了一口:“为时尚早,你乖乖的,再睡会儿。”

    祝思嘉的眼神比平日里澄澈不少。

    即使殿内烛火幽暗,她也看得见晏修脸上淡淡的抓痕,正在愈合成一条条细细的线,她紧张地摸上晏修的脸:

    “陛下,您的脸可是为臣妾所伤?”

    说话间,她总觉得有什么隔在她和晏修之间,低头去看,原来腹中塞了个枕头,她一把抓了出来,扔到了床脚。

    忽如其来的清醒,晏修并不意外。

    他淡笑道:“不碍事,还不如我的猫儿抓得厉害。”

    一想到他顶着这样的伤口,接连上了好几日早朝,祝思嘉羞得没眼看,把自己藏进被子里,闷着声儿:

    “这几日,臣妾是不是犯浑做错了许多事?还请陛下降罪。”

    早朝在即,晏修没那么多时间同她解释,便只隔着被子拍了拍她:“别自责,我先去早朝,有什么事你先问问馨儿和钟姑姑,乖乖等我回来。”

    祝思嘉娇软应道:“好。”

    早朝后,御书房,晏修与李卧云等人议事。

    晏为:“皇兄,倭人趁大秦正在休养生息,屡次犯我东南。这回更是听从倭国经商归来的商贾来报,说倭国正在集结大量兵力,妄图夺我东南五大岛。”

    晏修:“立刻派人清点国库。”

    李卧云虽没说话,但也明白,晏修这是有出兵的意思。

    正讨论到重大节点,御书房外传来钟姑姑的声音,突然来访,莫非是长乐宫……

    晏修迅速回神,直接推门而出:“怎么?”

    钟姑姑:“陛、陛下,娘娘她出事了。”

    李卧云迈过门槛,站在晏修身后:“出了何事?娘娘可知眼下正在商议——”

    钟姑姑惊恐道:“娘娘她割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