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真就这么说?”
晏修昨夜批阅奏折至快要天亮才歇下,躺了不足半个时辰,又在早朝与群臣周旋两个时辰,现退回御书房,暂作休息,已是头疼欲裂,满身疲态。
钟姑姑全然不敢抬头与他对视,细声回报道:“才、才人她当真只说了这两句话,再无其它。”
一句是恭喜陛下,另一句是恭喜姐姐。
除此之外,她任何反应、任何情绪都没有,仿佛只是知道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这么喜欢孩子,心心念念这么久的孩子,一夕之间,就被她人轻易得来,难道……难道她就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失落吗?
越逼她就范认错,她就越要对着干?
好,那他也绝不会随便低头!绝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一天哄她三回!
晏修用力揉了揉眉心:“嗯。”
未央宫。
祝思仪昨夜诊出的喜脉,今日一早,余欣就依照宫中惯例,命人免去她每日的请安。
众人在相思殿请完早安,自发结伴,前来向她道贺。
这群道贺之人里,自然出现了祝思嘉的身影。
祝思仪坐在床榻上,强压住恶心反胃的不适,硬着头皮,将恭维讨好的话一一应付过去。
她和喜欢热闹的祝思嘉不一样,向来就讨厌人多口杂的地方。
尤其是寝殿这种私密场合,人一多,再大的寝殿也显得格外拥挤,密不透风一般。
围着她的女人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特别是珍珍,对她殿中一切风雅摆设都极为好奇,从进殿起那张嘴就没停过。
“昭仪娘娘,你们大秦女子在怀孕期间,可有什么独特的习俗吗?”
珍珍凑近到她跟前,问出这句话时,祝思仪几欲在珍珍面前干呕出来。
她向来不喜珍珍,总觉得珍珍身上带着一股洗不掉的臭味。
那种臭味是草原上的蛮子才会有的,像牛羊的膻味,又像常年不爱洗澡、不经打理的体臭。
总之,珍珍即便再如何貌美,再收拾得像个大秦人,哪怕每回外出时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了十遍,骨子里还是和她们不同。
祝思仪害喜害得厉害,珍珍一靠近,她就眉头直皱,脸色苍白,有气无力道:
“没有。”
她只想赶紧让珍珍识趣退下,谁料,这草原蛮女像看不懂她眼色似的,继续谈笑道:
“那真是可惜,我们草原那边的习俗啊,一个女子若是怀有身孕,在诊出来的头一日,她的亲姊姊或者妹妹,就要替她腹中的孩子做一只花花绿绿的布老虎。”
这个习俗倒是罕见。
祝思仪总算来了些兴趣:“哦?为何是布老虎,有什么说法吗?”
珍珍:“这是因为,人们都希望自己的小孩,打小就和老虎一样强壮好动。但是这老虎属凶煞,孕妇孕期本就脆弱,不宜亲手制作,所以这项差事一向都交给亲姨母来做。”
她说完,就见余欣毫不犹豫向祝思嘉投去担忧的目光,生怕祝思仪立刻找茬一般。
果如所料,余欣立即侧身把祝思嘉挡在身后:
“那是你们草原的习俗,在我们大秦,孩子小时候只消起个贱名,也是一样的。”
珍珍吐舌:“好吧。”
贱名?
祝思仪听了直皱眉头,她可是京城第一才女,自小诗书礼乐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她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孩子起一些贱名?那多上不得台面?
就算权贵世家多有这种习俗,可不代表她认同。
若是她的儿子将来长大成人,还以幼时贱名遭人调侃,她能恶心得浑身发麻。
譬如晏修,因为属狗,小时候身为堂堂太子爷,居然经常被外人调侃他的小名叫他黄耳。
再俊俏的小表哥,叫他黄耳,祝思仪也喜欢不起来。
倒是珍珍说的那个法子——
祝思仪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余欣,看向她身后沉默不语的祝思嘉:“妹妹,看来此事要劳烦你了。”
做母亲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茁壮成长。
而且不过是个做布偶老虎的活计,祝思嘉再手艺不精,能难得倒她?
余欣暗中扯住祝思嘉的衣袖,示意她拒绝。
谁料祝思嘉主动站出,微笑颔首:
“姐姐有需要,妹妹自然义不容辞。既然如此,妹妹就先行告退回长乐宫,替未来小侄子做一只布偶老虎。”
她虽然同意了,但祝思仪的嘴角立刻垮了下来,脸别向一旁。
落英只随意一瞄,就读懂自家主子的心思,叉着腰上前拉住祝思嘉:
“才人别急着回去啊,针线棉团什么的,咱们未央宫都有,何必回你那长门殿做?”
祝思嘉垂眸:“妾怎么好在此打扰姐姐的清净。”
落英“啧”了一声:
“咱们娘娘腹中怀的,可是陛下的长子。如今各宫之中唯娘娘有所出,免不得有些求子心切、心怀不轨的人,私下里,往布偶里头塞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危害娘娘和小皇子。”
众妃脸色俱变,落英这是赤裸裸地在嘲笑祝思嘉无孕一事?
祝思仪一朝得势,就敢有如此作为,若是日后她当真诞下长子……
祝思嘉毫无波澜,麻木点头:“也好,只要姐姐不嫌妾叨扰,妾就留在未央宫绣。”
既然怀疑她,那她就在祝思仪眼皮子底下绣,这样总行了吧?
话都说的这种地步,落英没必要自讨没趣,哼唧一声,转身去给祝思嘉找针线篮去了。
……
太极宫。
近日东南沿海一带的城池,总受一海之隔的倭人频繁骚扰,东南本就人烟稀少,地方官员一再镇压,也不敌倭人人多势重,故而向朝廷求助。
李卧云和晏修商议完此事对策,已至深夜,李卧云道别前,多嘴向晏修贺喜,却遭了晏修一记白眼。
“陛下,再怎么说,大祝昭仪腹中所怀的,乃是您的长子,您当去主动探望,不可再感情用事。”李卧云收拾好棋盘上残局,把棋子一一归类放好,“臣能理解您的心情,只是,为帝者……”
晏修:“朕不用你来教,回去吧。”
人人都要劝他广开后宫,一视同仁,现在连李卧云都来劝谏。
他又何尝不懂这些道理?
可他连半点这样的念想也没有,他眼里只容得下一个根本不在意他的女人,更会因为自己背叛了她,时时刻刻产生愧疚。
李卧云前脚刚离开,钟姑姑后脚就着急忙慌跑到太极宫,人还没进殿,嘴里就高声叫道:
“不好了陛下,出事了,才人她出事了!”
出事了?
晏修强撑着频繁打架的上下眼皮:“出什么事?”
祝思嘉这么惜命,这么喜欢过远离他的生活,她能出什么事?
钟姑姑:“半个时辰前,才人回长门殿路上,被人推了一把,摔下楼梯,昏迷不醒!”
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
祝思仪方传出有孕的好消息,祝思嘉就能被人迫害?
晏修是希望她在意自己,想方设法挽回自己,可也不至于做出苦肉计这种幼稚的手段。
一想到她说的那两句道贺话,晏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现在才知道急了?
故而赌气道:“死了吗?没死就不必来报。”
钟姑姑宛如遭了雷击,目瞪口呆看着他。
晏修话一说出口,就立刻后悔了,这般不吉利的话,还是不说为妙,他生硬挽回:
“罢了,让柳太医去看一眼,朕今日疲劳,就不亲自去了。”
大不了半夜翻墙去看她便是。
话音刚落,馨儿就冒冒失失出现在太极宫门外,她哭喊道:
“陛下——陛下——奴婢求求您,去长门殿见一见才人吧,才人她出大事了。”
仔细一看,她的双手还沾有未洗净的血迹。
晏修心底一沉:“发生了何事?”
难道祝思嘉这一摔,当真摔得极重?若是苦肉计,又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馨儿哭得喘不上气:
“才、才人她摔下楼梯,被奴婢命人抬回长门殿后,一直不见醒。奴婢就让张德全去太医院请太医,下去烧水去了。谁知、谁知就是这个间隙,才人醒了,她、她……”
晏修急得冷汗直冒:“她怎么了?说完!”
馨儿重重磕头:
“奴婢进屋时,才人流了满床的血,把奴婢吓了一跳!才人虽醒了,可那些血,就是她自己刺出来的。她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匕首,对着自己的腿重重剜了一刀,一直神志不清地念叨着,都怪这颗该死的痣,都怪这颗该死的痣……”